鬆前正廣回到了福山城。


    他已經卸任了幕府安排的誌摩守官職,無官一身輕,可以回福山城閑居,日子不要太爽。當然他也很憂心他的長男鬆前賀廣,因為他目前正帶著家小在江戶居住,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公方官員,算是一種變相的人質吧。


    福山城如今的麵積大了很多。當然這個是廣義上的福山城,即包括鬆前家的城堡以及城下町在內的廣闊區域。城區內不但出現了時髦的街車公司,還額外建了一家小型自來水廠供城內的大人物們使用。


    福山城內最引人矚目的建築其實還是剛剛完工的福山百貨大樓。該樓一共六層,由東岸設計師設計,黑水縣交通局承建(整個遠東也隻有他們有這個技術水平了),專門售賣各類“夷貨”。而所謂“夷貨”,即各種來自日本人看來屬於蠻夷地盤的貨物,更確切點說,就是來自東北亞的山野貨、皮貨、藥材等等。前些年的時候,還有一些來自朝鮮的貨物,但隨著朝鮮軍隊悍然侵占對馬島,兩國爆發了武裝衝突之後,福山百貨就把朝鮮商品悄然下架了,免得招來非議。


    鬆前藩方麵已經與東岸人商議好,無論是台灣銀行還是東岸日本公司,都會在福山百貨租下專門的鋪位,出售商品,這就足以保證相當的人氣了。此外,許多與鬆前氏交好的大名或商人也會定期派人前來,看看有沒有自己需要的商品批發。


    總而言之,這個批發市場——請注意,福山百貨雖然也有零售業務,但這真的不是主要的,更多的還是批發——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能夠給鬆前藩本就相當充裕的財政再錦上添花一把,讓他們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逸見君。此番你能來福山助我,真的很高興啊。”鬆前正廣盤腿坐在榻榻米上,身後站著兩位懷抱武士刀的護衛,在他麵前的,則是一位滿臉風霜之色的中年武士,名叫逸見要之助,來自九州的島原藩。


    說起這個島原藩,如今真的是困難。幾十年前就爆發過基督徒起事的“島原之亂”,平定後高力氏入主,結果又因為財政困難,出了個大昏招,向武士征稅,最終引發暴亂,高力氏也黯然離開了島原藩。


    高力氏之所以向武士征稅,說白了也是財政困難,被逼的。而財政困難的直接原因,則是幕府這些年一力推行經濟貨幣化,大搞新政,打算發展工商業“自強”——被朝鮮人赤裸裸地打臉,這是日本上下所無法接受的。


    但這種經濟新政也帶來了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原本的藩主大名們主要靠從農民們那裏征收實物地租然後將其商品化獲得收入。但在商人們進入農村市場,農業商品化徹底深入之後,藩主們便少了很大的一塊收入,即出售地租(農產品)的溢價收入。而另一方麵,因為商品經濟的深入推行,各種日用百貨、生產工具的物價開始上漲,城市生活成本上升,但大名、武士們在禮儀、服飾及娛樂上的開支卻日漸浩大,收支失衡,財政陷入了危機。


    尤其是那些依靠祿米養家的武士,生活日益窘迫。就連德川幕府親轄的旗本武士,因為江戶發生的“價格革命”,生活非常困難,以至於“有許多人值夜時沒有被子”。更有甚者,許多大名、武士被迫向高利貸商人借錢,正如時人描寫的:“許多大名低三下四地向商人借錢,隻靠江戶、京都、大阪和其他各地富商的援助才能維持生活。從農民那裏征收來的年貢,全部用來還商人的借款……還常被指責,要為賠禮而擺設宴席招待高利貸者。”


    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日本社會經過這些年的所謂改革後,一些武士、大名已經部分地在社會上處於依靠或從屬地位,商人的勢力日益抬頭。他們擁有巨額資金,身邊雇傭著大量破落浪人,以至於大名想賴賬都很困難——除非你不去江戶了,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是沒有人試過賴賬,但商人們的抱團組織“江戶商業公會”一邊向幕府提出抗議,一邊組織債主打著紙旗湧向大名在江戶的家宅,並四處張榜揭帖,要求其還錢。欠債的大名最後沒有辦法,隻能向幕府借錢還債,狼狽不已。


    同大名、武士們逐步陷入財政困境所不同的是,城鄉批發商、兌換商、高利貸者以及部分參與商業的大名則迅速富了起來,並在短短幾年時間內積累了可觀的貨幣財富。正如太宰所說的:“金銀之富,悉為商人所藏。”此時大阪有名的富商鴻池善右衛門,其一家收入就相當於十個大名領地的收益。他發明了清酒釀造法,產出的酒不但在大阪本地行銷,同時在全國都銷量很大,最近他又開始經營大阪至江戶的海運業,從黑水訂購多艘船隻,打算把生意做大做強。


    靠經營藥材和書店發家的住友家族,如今也和鴻池家族一起開發銅礦,大獲其利。出身於伊勢鬆阪的三井,靠經營綢緞布匹發家,如今正與鴻池家商議擴大在金融業的話語權。鴻池、三井、住友,就是此時日本商人集團崛起的代表,他們從以前隻能仰望大名的處境開始,借著日本改革的東風,趁勢崛起,已經淩駕於絕大多數大名之上了。


    鬆前家作為最早參與山丹貿易的大名,現在也積累了非常可觀的財富。要知道,如今日本市麵上流通的銅錢,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通過他們家和伊達家出手的,再加上東北亞皮貨等利潤豐厚的生意,鬆前家雖然不如控製了30多個藩經濟的鴻池家(他一個分店店長都能隨時召集70-100名武士,還盡都是拿大名俸祿的正經武士),也不如操縱米、魚、蔬菜、木材批發市場,同時向33個大名放貸的大阪巨商澱屋,更比不得三井、住友等成名至少一百多年的老牌商業家族,但至少在北日本,他鬆前家在商業領域也是一個響當當的字號。


    鬆前正廣是精明的,作為魏博秋的私生子,他與東岸的聯絡渠道也非常暢通,手底下更有許多在煙台學院、黑水交通學院學習過的新式人才,如果不是他們鬆前藩偏居一隅,底蘊也實在太差的話,怕不是早就超越鴻池、住友、三井、澱屋、平野屋、天王寺屋等在全國呼風喚雨的商人世家了。


    但鬆前正廣有信心超越這些人,因為他與東岸人那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是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台灣銀行、東岸日本公司、東岸朝鮮公司、黑水管委會、滿蒙開拓隊等機構的高層與他經常書信往來,很多東岸商品進入日本的第一站都在鬆前藩。比如經他手出去的銅錢、經他們家賣出去黑水大馬、進他們賣出去的皮貨,都不比東北地區實力最強的伊達家少多少,這其中的利潤簡直不可想象。


    去年的時候,鬆前正廣的長男賀廣還特地去了下大泊港,與東岸本地商人合資成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伐木場,專門向日本出口高質量的木材。而在蝦夷地,他們家也有許多伐木場,近幾年更是購進了很多東岸機器,同時大肆招募浪人、破產農民前來做工,向日本木材市場第一人的澱屋家發起了強有力的挑戰。你澱屋家族不是據說有一億兩千萬兩銀子的家產麽?當年澱屋辰五郎不是還穿著將軍賞賜的禮服出入花街柳巷,與各位大人物們爭風吃醋麽?如此之囂張,未來怕不是有不測之禍,彼時就是我鬆前家的崛起之時了!


    東岸人對鬆前正廣的雄心壯誌非常欣賞,並向他指出,如今德川幕府已下令全國搞經濟貨幣化,大辦新式工業,操練新軍,改革已經成了大勢所趨。身處這樣一個變革的大時代,如果抓住機會好好作為一番的話,未必就不是脫穎而出的機會。平日裏,你想找這樣的機會還沒有呢!幕府死死把控著天下,仙台、薩摩等實力派也隻能稍稍發下牢騷,你想崛起都找不到機會啊!


    鬆前正廣則比東岸人想得更遠。在他看來,幕府搞了這麽幾年改革,雖然積累了不少財富,但也搞得全國動蕩不休,既得利益階層(大名和武士)天怒人怨,恨不得殺到江戶宰了將軍。隻不過現在幕府的實力太強,八萬旗本武士虎視在側,再加上許多幕府親藩的存在,使得他們敢怒不敢言罷了。


    不過,未來的事情誰有說得清呢。改革,從來都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有崛起的新貴,有失落的舊人,社會矛盾也會逐漸累積。等到哪天如果出了什麽事,有人振臂一呼,開展倒幕運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樣可就是鬆前家的機會啦,一個挺進權力中樞的大好機會!隻希望這個機會能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出現吧!


    “逸見君,招募浪人的事情就拜托了。本藩工業大發展,正是用人之際。另外,南方的商路,也請多多費心,拜托了。”與逸見要之助聊了一會地方風物後,兩人很快轉入了正題:“鬆前家,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臣的。”


    說完,鬆前正廣拍了拍手,一位武士拉開紙門,端來了一個托盤,盤內放著兩疊整整齊齊的鈔票。逸見要之助不是沒見識的人,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東國的黃金兌換券,十足硬通貨,這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睛,讓他謙卑地低下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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