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被捕後,受盡酷刑折磨,但她堅貞不屈。請使用訪問本站。被關押一個月後,就被日偽軍秘密地處決了,刑場就在那片河灘上。與她同時被殺害的,還有三十多位新四軍戰士或**地下黨員。


    姚氏抱著我從後門倉皇逃出,回到自己父母的家裏,對外宣稱我是她自己的孩子。姚氏沒有文化,裹著小腳,她一直帶著我,隻到五年後迎來解放的那一天。


    解放後,人民當家做主,國家迎來了新天地。可對姚氏,惡夢卻才剛剛開始。


    一九四九年初,家鄉解放,鄭克敏成為解放軍營長,他衣錦還鄉了。可是,當他回到自己家裏時,卻驚異地看到姚氏竟然帶著一個九歲的男孩。他掉頭拂袖而去,當即讓前來迎接他榮歸的父母、嶽父母都嚇得渾身顫抖。


    盡管姚氏已經向人民zhèngfu申請並恢複了我的烈士子女身份,姚氏還因此受到zhèngfu的獎勵。盡管四位老人、家中親友都向他證實,我確實是姚氏在非常時期收養的孤兒,但他還是不能接受姚氏,更不能接受我。


    原來,你爺爺林子橋陣亡後,很快你奶奶在執行任務時被敵人逮捕、並被殺害的消息便傳到你爺爺的老部隊。很快又有消息,林雪兒是與兒子同時遇難的。


    盡管這消息因我和姚氏的出現被證明是錯誤的,可那畢竟是幾年以前的事情。他根本不能相信,在敵人已經破門而入的危急情況下,小腳的姚氏幾乎弱不禁風,還能帶著我從後門從容逃走。


    他既不反駁,也不接受姚氏向他所做的解釋,他在內心深處,更不承認我是林子橋與林雪兒的兒子。我記得很清楚,姚氏看他歸隊時間快到了,卻根本不接受她和我,心裏絕望,連那個年代的女人根本說不出的話兒都說了。


    我記得那是大軍南下前夕的一個晚上,姚氏跪在他腳邊說,“你疑心我,我可以用死來證明我的清白。可是我死了,這孩子怎麽辦?你就忍心讓他到榮軍學校,去做一個孤兒?他已經沒有父母了,身體又病弱,我不想他再失去一個母親。要想證明我的清白很簡單,其實,結婚這麽多年,你從來就沒有碰過我,我至今仍然是女兒身……”


    然而,沒等她說完,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鄭克敏,已經摔門而去。


    他很快就隨大軍南下,並作為軍管幹部,從此留在省城。一九五一年,他主動解除了與姚氏的婚姻關係,並與省城一個大家閨秀、國立省城大學的一個女大學生,重新成立了家庭。而且,這個大家閨秀後來給他生了兩男二女,共四個孩子。


    姚氏則青年守寡,帶著我艱難度日。


    她一直沒有再婚,她把我當成了她的親生兒子。姚氏父母和公婆很快家道也破落下去,她的日子過得你們難以想象,是多麽的艱難,淒涼。她沒有一技之長,沒有文化,從小又裹腳,幹不得重活。她能做的,就是在街道工廠糊火柴盒子,根本養活不了我們兩人。


    她長相好,是大戶人家出生,再嫁並不難。有人上門提親,她父母也希望她再嫁人。但是,她卻一次次地拒絕了。隻到我長大了才明白,是鄭克敏讓她對男人恐懼和絕望了,她怕再找一個這樣的人,讓我再受委屈。


    人民zhèngfu發現了我們的困難,專門把她調到縣zhèngfu食堂去做了工人,我們才勉勉強強存活了下來。但她,卻因多年抑鬱寡歡,積勞成疾,身體越來越差。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她生了重病,全身浮腫,一下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終於在一九六二年初病故了。我埋葬了對我恩重如山的養母後,生活很快就陷入了更加無望的絕境之中。


    雖然作為烈士的子女,我得到人民zhèngfu的很多關照,但是,姚氏病故後,我還是成了孤兒,而且身體一直不好,幹不了體力活。


    其實,在我和養母陷入困難的時候,你爺爺林子橋的戰友們,從來沒有忘記我們。在我陷入絕境的時候,也是他們向我伸出了援手,積極協調將我安排到濱海農場去工作,做一般管理人員。那個農場當時還是勞改農場,相對輕鬆,確實很適合我。我就是在那裏,認識了你的媽媽。


    但我後來自己提出,想調到我母親犧牲的地方,什麽工作我都接愛。於是,後來我就到了學校,先是看大門,也在食堂做過,最後就到了校辦工廠。我到學校工作後,你現在的爺爺鄭克敏也曾兩次派人聯係過我,想把我調到省城去工作。


    我知道,這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這麽多年的煎熬,養母的慘死,讓我無法忘記,讓我不能原諒他的冷漠與絕情。況且,此時我和你媽已經結婚,於是我就很堅決地放棄了。


    “這些事,大不想帶到棺材裏,我本來想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的。告訴你們這些,是希望你們都記住,你和小虞一樣,都是先烈的後人,要相互珍惜,相互幫助。要象爺爺奶奶一樣,再苦再窮,也要自強不息,昂首挺胸地生活。”


    “所以你就把我起名叫林雪,就是為了紀念我奶奶,是嗎?”


    林雪在大大敘述的過程中,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眼淚撲哧撲哧地往下掉。等林工講完良久,她才站了起來,走到外麵的水池邊洗了臉。然後,她對林工說,“大大,我想明天給奶奶和姚奶奶燒燒紙。”


    第二天是周末。


    虞鬆遠早飯後,騎車到街上買來火低、祭品等,上午九點,跟著林工順著大堤向灌河的上遊走去。走了數公裏,進入灌河與唐響河的交匯處,林工走下河堤,進入灌木叢生的衝積三角洲,來到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地。林工麵向河堤將祭品擺好,將兩個碗裏倒上酒,然後,莊重地跪下,林雪跟著跪下,虞鬆遠也趕緊跪下。


    林工點上香,舉向天上一拜後,然後拿在手裏低聲道:


    “媽媽,兒子又來看您來了,給你送點吃的,給你送點錢花。四十多年前,您和大為國捐軀,把年幼的兒子孤獨地留在這個世界上。今天,我帶著你們的孫女和女婿,來看你們了。媽媽,願您在天之靈,保佑您的孫兒孫女們一生平安。媽媽,天地悠悠,英魂不遠,您和大都安息吧,我和您的兒孫們,會好好地活著,會每年都來看您……”


    體弱多病的林工,如泣如訴,訴不盡對自己父親、母親的無盡懷念,流不盡數十年思念的淚水。他將香插在地上,然後,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林雪與虞鬆遠也跟著他,給奶奶、給烈士們叩了四頭!


    林工又將火紙點燃,虞鬆遠將冥幣也慢慢地撒向火堆。黑色的煙塵,奔騰向上,衝出灌木叢,衝向天宇。


    林雪問:“大,奶奶就是從這裏走的嗎?”


    林工點點頭,“這裏就是你奶奶最後就義的地方,這裏當年是日偽軍的刑場,從三九年三月這裏被占領,到一九四五年日寇投降,前後在這裏被殺害的**、新四軍和抗日民眾有上千人。”


    祭奠完,他們一行三人又順著河堤向下遊走去,走了約有四五公裏遠,到了縣城旁邊。這裏又是一條灌河的支流,叫廢黃河。在灌河與廢黃河的交匯處,河堤上是大片的樹林,河堤下是一大片荒地,原來是一片亂墳場。


    林工帶他們進去,很快找到姚氏墓,隻見墓碑上寫著“賢妣姚氏之墓。”林工先擺上供品,點好香插到地上,然後帶著林雪恭恭敬敬地跪下,虞鬆遠也跟著跪下,給姚氏叩了四個頭。


    林工點燃火紙,林雪用木棍幫著化錢,邊說道:“奶奶,謝謝您當年救了我大,以後您也是我的親奶奶,每年,我都會來看您的,給您送錢花……”


    虞鬆遠在林雪父女化紙的功夫,已經將墳重新填好,並挖好了墳頂。


    林工回鄉後,晚上林雪心cháo難平,無法入眠,虞鬆遠便陪著她坐在棧橋上,大將安靜坐在他們身邊,三人聽著奔騰不息的濤聲,靜靜地望著黑黢黢的河麵。


    忽然林雪問,“虞大哥,我有點不敢想象。如果我們活在他們那個年代,你說我們會不會也象他們那樣,去打鬼子,不怕犧牲。”接著,又幽幽地說,“他們就這麽走了,連一座墳都沒有留下。”


    虞鬆遠說,“丫頭,人民並沒有忘記他們,我縣烈士陵園裏的革命英雄紀念碑,同樣也記載著他們的不朽功績!”見林雪悲悲切切的樣子,便又心疼地說,“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等將來有條件了,我一定會在你奶奶就義處,專門立一塊碑!”


    為讓她高興,他又抱著她的雙肩說,“你可能不知道,今天白天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你奶奶就義的地方,正是那天我和大將捉大蟒和獾的地方。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是你奶奶在天之靈在保佑我啊。”


    林雪驚問,“怎麽可能?你又忽悠我,那時你都不認識我。”


    由於互相知道了自己的出生,虞鬆遠和林雪心更加近了。他們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相親相愛。但是,或許讓現代比較奔放的年輕人難以理解的是,他們如此相愛,但也僅限於拉拉手,擁抱一下,親吻一下對方的嘴唇,現代意義上的“親吻”他們根本就不懂。


    參加高考的人和已經戀愛的人都一樣,總感到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桃紅柳綠的五月份來臨了。河灘旁和林地裏,草木葳蕤,一簇一簇的紫薇花和野薔薇,繁葩密綴,顧盼生姿。


    五月份開始,蘇北已經進入雨季。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斷斷續續下了幾場雷暴雨。那天晚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半夜時分,幾聲炸雷將虞鬆遠驚醒,持續不斷的驚雷讓一向膽大包天的他,也感到陣陣恐懼。


    忽然,雨聲中清晰地傳出驚慌的敲門聲和林雪連哭帶喊的叫門聲:“虞大哥,快開門!”虞鬆遠趕忙起來拉開門,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天地慘白一片,持續不斷的雷聲中,一個鬥大的火球從天而降,滾落到水池前麵的一棵大槐樹下,驚天動地般地炸響,大槐樹被齊根炸斷,嘩啦啦地轟然倒下。


    驚恐萬分的林雪“嗷”地慘叫一下,失魂落魄地撲進虞鬆遠懷裏,雙手捂著耳朵,仍然渾身顫栗不止。大將也一頭衝了進來,嗚嗚低鳴,它似乎也被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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