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蘇家的小娘咬了咬嘴唇,輕聲緩語地說:“小女知道自己命苦,得罪的公子,這就來賠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求饒過我爹一命。”


    “呼!”金士麒長出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拆我家房子哩。你爹的事兒好說,你先把刀子……”


    “望公子可憐。”蘇小娘又是深深一拜。


    “姑娘啊!”金士麒微微一笑,接著便說了一句話――而這句話讓他後悔了很久――他說道:“你來晚了,你爹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已經不在了……


    本來呢,他後麵還有半句話:“他已經被禮送回家去了。”可是這話還未說,隻見那小娘身子一顫,“咚”,她軟軟地跪倒在雪地上。


    “地上冷,快起來。”金士麒忙上前去攙扶。


    霎那間,蘇小娘子猛地跳了起來,揚起尖刀戳過來,正中他胸口。


    “死了!”金士麒驚叫。


    忽然,他發現自己並沒死,而且幾乎不疼。原來那刀子並非利器,連他的外層皮衣都沒刺破。蘇小娘隻把刀子亂戳亂舞。金士麒手忙腳亂,終於擒住了她持刀的右臂。


    那蘇小娘悲憤交加,扯住金士麒,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啊!”金士麒痛得大叫,“啊啊……啊啊!”


    他之所以有很多“啊”,是因為她咬住了就不鬆口。


    民眾們看到已經動手,都跟著擁擠過來:“殺人啦!”“蘇大叔定是被打死了。”“軍爺欺壓小民啦!”“蒼天啊,快劈個雷下來!”……但很奇怪,他們叫得山響,腳在地上亂跺個不停,但卻沒人敢衝上來動手。


    但那些金府親兵和公子們卻不含糊,都衝了上來。尤其是那些親兵,他們本來就有守衛之責,剛才還忌憚這小娘與本家公子有些瓜葛,不能太過粗暴――金公子情債累累,之前也曾經被女人堵住府門吵鬧。但蘇小娘又戳刀子又咬人,親兵們便不客氣了。


    “擒了她!”領頭的旗長嚷道。


    “別過來!”金公子怒吼,“你們退開,不許插手!”


    金士麒一手抓著蘇小娘的持刀手,一手被她牢牢咬著。他卻麵目凶狠地瞪著自己府上的親兵們。他大聲嗬斥著不讓他們走近,不許上來抓人。“把手拿開,說你呢胖子!還有你,把板凳放下!”


    金士麒的內心,是不忍讓那些男人的髒手碰到她的身子。


    他未見這小娘子,便有幾分愧疚;初見了,更多了幾分憐惜;之後見她行事,又增了幾分敬佩。還有,最關鍵的,她那副容顏更讓金公子又增了許多柔情……總而言之,即使被她死死咬住,他也不忍她受到半點傷害。


    親兵和那些狐朋狗友少爺們果然很聽話。他們隻是搶走了蘇小娘的刀子,卻不敢伸手抓人,隻能圍在四周大呼小叫。


    “公子啊,你的手!”親兵們急呼。


    “我不疼!”


    “都淌血了……”少爺們大叫。


    “沒有!”


    “肉都要咬掉了!”金寶的淚都下來了。


    “會再長的!”


    金士麒雖然被咬得半身痛楚、額頭冒汗,但思緒卻不亂。他終於恍然大悟,是自己的言辭造成了誤會。“姑娘,你誤解了……我……我是說你爹已經……”他呲牙咧嘴地說,“他已經去了!”


    她眼神黯然,卻咬得更狠了,牙齒間還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隻要她不累不餓,就能這樣一直咬下去吧。


    金士麒不敢拖延,便用左手按住她的下頜,想要掰開她的嘴巴。但她那下頜如珍珠般柔順,使不上力。他又捏她的臉頰,想要壓開她嘴巴,但指尖觸及她那花瓣似的肌膚,他更不敢用力。他想撬開她的嘴巴,可是那柔軟的嘴唇……算了,讓她咬吧!


    這時候金寶衝過來了,他跪下來連珠炮一般說:“姐姐!你老爹已經被放了他坐著馬車現在怕是都到家了!”


    “啥?”她忙問。


    “閃!”金士麒忙拿回右手,“好金寶,還是你機靈!”


    他再低頭一看,自己手腕下緣鮮血淋漓,正反兩麵各有一排整齊的牙印兒,正“吱吱”地冒著血。


    金寶正攔在蘇小娘麵前解釋,“是我哥哥趕車從側門送走的,你沒遇見?說實話,我們公子放他走,你老爹也不信。我們隻能……把他送上馬車哩!”


    “騙人,我爹是什麽身份,怎敢坐你家的馬車!”這小妹倒是精明。


    “我們公子有辦法,把你爹綁起來,塞住嘴巴,丟上馬車,再壓上兩個人……”金寶不敢再說下去了。


    “你是惡人!”她怒視著金士麒。


    金士麒一聲長歎,好人難當啊!


    之前有蘇老爹的迎頭唾罵,現在又被這姑娘狠咬一口。百般解釋了,她又不信。這一切造化,都是源自那混蛋金大公子作下的孽。既然自己占據了他的身份,享受他的榮華,那麽這份苦痛和侮辱也隻能一並承擔了。


    想到這些,他的情緒略微穩定。


    金士麒踏上一步,對匠戶民眾朗聲道:“諸位……鄉親們!那蘇木匠之前確實在我府上,但此刻呢,他已經被禮送回家了。對了,你們方才是從匠戶營過來的?在路上沒有見到一輛馬車過去?”


    一群民眾愣愣地瞪著金士麒,稍有便紛紛喊到:“沒有!”“我們一路走過來,一輛車都沒看見!”“你看他的眼睛,就是在扯謊!”


    金士麒大窘,汗都下來了。金寶也急著跳出來大喊到:“是栗色的挽馬,車上掛的藍色旗子,繡著一個‘金’字。趕車的是我哥,也穿著我這樣的灰色長襖。”


    “沒看見!”“騙人!”“你們殺了蘇木匠還不承認。”


    金士麒隻覺得自己慢慢燒了起來,這幫家夥怎麽能瞪眼說瞎話啊!


    “我見到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眾人忙望過去,隻見幾十步之外的東邊的街角處,一騎銀甲小將正策馬奔來。那鐵蹄如雷,轉瞬即至。民眾們慌忙後退,讓開一條道。


    那人扯住韁繩立馬急停,橫在金府門前。仔細一看,竟是個英俊的少年。


    他朱唇白麵,眉宇間英氣逼人。七尺龍駒,通體白毛撒滿碎青花。山紋銀甲,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冷光。猩紅的大披風,在寒風中獵獵飄蕩。鞍旁所掛,正是一副漆黃的彎弓。


    金士麒本人也算是相貌堂堂,此時卻不禁暗道:“嚓!被這貨比下去了……”


    剛才這騎馬的少年說他見過馬車,匠戶民眾們便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蘇小娘也忍不住奔到馬側,渴求地望著他,等他說出詳情。


    可是那少年卻不急,他騎在馬上對金士麒一拱手,“金世兄,別來無恙,最近在忙些什麽?”


    “還是……瞎胡鬧唄。”金士麒口中應付著,心想:這廝是誰?跟自己好像很熟?為什麽長得那麽妖?聽聲音卻不是女扮男裝,真是可惜啊。


    “聽說你受傷了?小弟我馬不停蹄地來探望。”那少年又是一拱手。


    “大意了,大意了,有勞掛念。”


    “怎麽,貴府有麻煩?兄台又招惹了女人?”


    “這個,一言難盡啊。喔,賢弟你真的見過鄙府的馬車?快說說。”


    那少年卻哼了一聲,冷笑著說:“見過怎樣?沒見過又怎樣?金世兄你如此惶恐,莫不是心裏有鬼?”


    “噗!”金士麒一口悶氣憋在胸口,“是來搗亂的!”他忙問身邊的小仆金寶,“這斯是誰?”


    金寶忙悄聲回答:“這人你還能忘?他是吳三桂呀,他爹是寧遠修武營的都司。”


    “……”金士麒驚得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盯著所遇到的第一個曆史名人:青春期的吳三桂,果然看起來有點可惡。


    金寶又補充道:“哥兒,這吳三桂往日裏跟你就是對頭,上次在天津衛愛晚樓,你倆為了搶陳珠珠還打過架呢。”


    金士麒意味深長地說:“我太知道這斯了。”


    但他此刻不想與人糾纏,便對吳三桂道:“我說……小三呀!這是我與這位姑娘的私事兒。你請回吧,以後騎馬別亂喊叫,小心咬了舌頭。”


    “兄台此言差矣。”吳三桂倒也不生氣,他朗聲道:“這山海關可是我大明的軍鎮雄關。上有王法,下有軍規,不能任憑你金士麒霸道橫行。別人容讓你、忌憚你,我吳三桂還真是不怕哩。”


    一段話說得光明磊落,在場的匠戶們都大聲叫好。“是吳三桂呀,他就是‘關遼三傑’之吳三桂。”“吳英雄,我挺你!”“同樣是小軍爺,差別卻很大呀!”蘇小娘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忙扯著吳三桂的馬韁求道:“小將軍,你到底看沒看到我爹?那卑鄙……他說在馬車上!”


    吳三桂柔聲道:“姐姐別急,我不但遇到了你爹爹,還救了他。”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皆驚。


    救了她爹?金士麒隻覺得身上一冷,好像一個陰影悄然籠罩,“你!你說什麽?”


    吳三桂微微一笑,竟不作答。他掏出個短簫般的東西,吹出一聲長鳴。


    “呀,為何又要吹.簫?”金士麒呆呆地問。可是轉瞬間,從鎮子東邊便傳來了隆隆的聲音,是馬蹄聲和車輪聲。眾人忙望過去,隻見十餘騎兵正護送著一輛馬車徐徐過來――果然是匹栗色的挽馬,車上掛的是藍色旗子。


    正是那輛金府的馬車,駕車的卻是個陌生的兵士。


    “爹!”蘇小娘突然驚叫一聲,便飛也般地奔了過去。


    那隊車馬中,其中有一騎竟是那蘇木匠!他被幾個騎兵護在中間,待女兒到了身邊他才緩緩地爬下馬背,抱著女兒歡笑、哭泣、替她擦拭淚水……


    那些匠戶民眾們都歡叫著擁了上去,扯著蘇木匠問前問後。那木匠大叔卻隻是呆笑著,不做回答。


    另外十餘騎可都是全副武裝的騎兵,馬側都斜掛著樸刀和弓箭,身披青灰色的長罩甲。戰馬顛簸,他們的甲衣也忽煽著起伏,一路威風凜凜地奔了過來。他們押著馬車到了金府門前,掀開簾子,從車裏丟出三個被綁的家夥――竟然是仆役金財和兩個金府親兵。


    這三人全都被繩子綁著,繩子從背後繞過去死死勒住了嘴巴。仔細一看,都麵帶傷痕、衣衫裝備淩亂,其中一個兵士的頭盔纓子也折斷了。金府眾人見狀,都驚呼著迎上去接了人。


    金士麒更是氣得顫抖,“吳三桂你好卑鄙!”


    “金兄,你不怕我說出真相?”吳三桂惡狠狠地應道。他又側頭對著自己那隊騎兵大叫:“李百總,你問清楚了嗎?”


    一名軍將應聲策馬而出:“回公子,卑職已經訊問清楚啦!”那李百總身形瘦小,聲音卻出奇地洪亮。


    “說!”吳三桂朗聲道。


    “是!這三人是金府的親兵和仆役,奉了大公子金士麒之命,去擒了蘇木匠。”李百總聲音如銅鑼一般,就是要讓現場所有人都聽得見。“他們都招認啦:金士麒親口下令,把蘇木匠帶到鎮外,尋了僻靜之處,殺了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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