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藍色的天幕下,火光衝天。


    那是金士麒帶領15名工匠精心設計、北坡寨500勞力傾力修建、山民各寨2000漢子們合力拉著纜繩豎起的一座橋塔。它是南北兩坡數萬民眾的紐帶,是紅水河兩岸的新圖騰。“藍獁大吊橋”的一條巨腿,被付之一炬!


    一片混亂之中,隻聽藍獁扯著哭腔嚎叫著。金士麒聽不懂他喊什麽,但那聲音如虎嘯狼嚎!那一定是在呼喊救火、在呼喚雨神的顯靈、在惡毒咒罵放火者。


    其他幾個寨子的頭目們也都驚恐地望著那10長高的大火,也跟著咒罵連天。藍獁,那怒漢衝了過來撕扯著他們鬧成一團,十幾個漢子都操著山裏話亂罵起來。沒人承認是自己寨子放的火,兄弟啊我們也是來幫忙的!


    氣氛極其緊迫。眼看那橋塔已經沒救了,那些頭目知道這下問題嚴重。他們開始互相指責,有人廝打起來,有人抽了刀子。藍獁像是狂牛一樣亂竄著咆哮:“你們都害我!”


    猛然間,那火光中一陣“哢哢”聲音傳來,黑暗中人群驚呼著奔跑。緊接著那巨塔“轟”地歪斜著翻到下來,在河岸上散成了一片火海。藍獁終於狂暴了,他“哇”地一聲哀叫,跪倒在地上。


    “哭出來吧。”金士麒哽咽地說。還握住藍獁的手,把肩膀送給他。金士麒也冒著酷暑、蚊蟲叮咬和隨時被山民追砍的危險忙了四天,他的悲傷絕非做戲。


    藍獁瞪起哀傷的眼睛,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那漢子毅然道:“金千戶,咱再造一座,更大的!”


    金士麒麵色蒼白,他搖搖頭,“不成,我放棄,你們十寨太他娘的凶險了,我要回遼東去打建奴。”


    金士麒轉身就要走,被藍獁一把扯住,“不許走,你答應過我!”


    “藍獁老哥,放開手啊!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玩兒命的。是誰放火你知道嗎?下次會殺人你懂不懂?”


    “這次是我大意,沒看住!明天我把所有的兵都召來!”藍獁緊緊扯住他,“金老弟,別走!我給你銀子!”


    “我又不差銀子,我比你富!”金士麒抬起頭衝著眾人吼道,“我來這裏,豈止造一座橋啊!我帶著十萬銀子,本想著用半年光景,把遷江縣擴大一倍。我要招募數千勞力,你們……”金士麒指著那些山寨首領,“我還想請各寨出人出力,每寨都分幾千兩啊!”


    那十幾個首領互相看著,有人聽懂了,有人聽不懂。他們驚呆地亂嚷著什麽,呼吸開始濃重起來。一些懂漢話的隨從湊過來翻譯著。


    “銀子已經到了柳州府。罷了罷了!那銀子你們賺不到了!”金士麒悲痛欲絕,他摔開藍獁轉身而去。


    他走得很快,剛踏出七步就被人撲倒在地。


    藍獁一把扯住他,“這次真有銀子?”


    金士麒怒道:“你混蛋!我跟你見麵之後句句屬實,我把你當兄弟相待!反倒是你們燒我的塔!還有那兩個小妮子,也是你臨時湊數,衣服都沒換件幹淨的!”


    “不是啊,我……真恨死我了!”藍獁一拳砸得地上石頭紛飛,“你到底能給多少銀子?”


    後麵那些首領們也圍了上來,他們不敢走近,因為這金財主是藍獁的客人。但現在他們都知道了這財主將給他們帶來什麽。他們圍成一圈兒,緊緊盯著金士麒,生怕聽漏了什麽。


    金士麒一字一頓地說:“我要雇用十寨山民,要六千人,幹半個年的活兒,總計給三萬兩。我還管飯!可是現在這情形……還有回旋餘地嗎?”


    藍獁一驚,出一個人就能得5兩銀子啊。這些山民都是各寨的農奴,隻要給一點點工錢餓不死他們就成,剩下的都是利潤啊。藍獁望著身前身後的那些山寨首領,片刻後說:“還湊合,不算厚道。不知道能不能說動各寨的英雄。”


    金士麒咬著藍獁的耳朵,“老藍呀,成功近在咫尺。你幫我湊夠人數,我再額外給你三千兩銀子。”


    “三……你不早說!”藍獁砰地跳了起來,“耽誤我發財!”


    接下來就簡單了。


    那天傍晚,當紅水河畔的10丈高塔站起來時,它誘發了所有山民心中的希望。當它被點燃時,那火焰在十寨之間撕開了裂口。但金士麒卻把一個更大的“銀閃閃”的希望灑在諸寨麵前,將他們推入一條新的河流。


    藍獁對首領們添油加醋地說:“幾萬銀子啊,都堆在柳州府。這銀子怎麽用,可就天壤之別了――要麽給遷江縣所蓋房子,都被咱們賺了!要麽被朝廷用去發軍餉,來打殺咱們!要打仗還是要銀子,你們看著辦吧!”這話是金士麒教他的。


    藍獁最後一擊:“你們幫我說服你們大王,誰成功了我就給誰一百兩銀子!”――這招式是他自己悟出來了。


    藍獁這人,很有潛力。


    各寨的代表們一片騷動,紛紛擁擠過來詢問細則,要多少人?給多少銀子?猛坎那邊怎麽應付?會不會耽誤下季的種田?必須是漢子才行嗎?娘們要嗎?好處費能不能給到200兩?


    感受著現場這濃厚的商業氛圍,金士麒欣慰啊!根據他掌握的情報,現在聚集的各寨山兵有5000多人,路上趕來的還有一些。現在本老爺把你們全都雇過來,吃我的糧、幹我的活兒、等著我分銀子,你們還打個屁仗!


    這3萬多兩銀子花得冤枉嗎?當然不!山海關的一萬多軍民來遷江,本來就要大興土木,預算中就有雇工費用。當然,金老爺給的價格高了一些,每人每月1兩銀子,接近廣東的人力成本。但沒辦法,誰讓山民手中有兵器呢。


    現場的騷亂已經平息,那座曾經的高塔已經化作灰燼,地上還有暗淡的火焰火星。遠處還能聽得見民眾的罵聲和哭泣聲,他們都哀痛地走入黑暗。但在河岸這邊,首領們卻很開心嘛!


    各寨的首領們追問了很多細節,滿懷喜悅地告別而去。他們要連夜趕往山口和各大寨中,向各寨大王們請示報告。有人臨走前還對藍獁喊:我的150兩,你準備好!


    藍獁和金士麒長歎一口氣,好像新郎新娘終於送走了賓客,可以點拆紅包了。藍獁向金士麒匯報:“我威脅他們,他們不答應,我就撤糧草餓死他們!我猜想沒問題,五個寨子都能答應,我太知道這幫窮鬼了!再加上我的北坡一共六個窮鬼寨子……媽的,我們北坡不窮。反正,你要的人一定湊得齊!”藍獁最後一笑:“我的三千兩,你也準備好。”


    金士麒卻追問:“另外四個寨子呢?”


    “我阿舅的南坡,還有銅頭和刺須……媽的都在觀望!”藍獁臉色一沉:“還有猛坎那妖怪,他的紅蹄寨我根本不指望。”


    “你怕猛坎?我聽說你是十寨第一英雄啊!”


    “不是。”藍獁的聲音更弱了,“他絕對第一,我……最多算第二。”


    金士麒拍拍他:“沒關係,你守著糧食,餓死他!”


    “猛坎不怕。”


    “他不吃糧?”金士麒一愣,難道那些妖魔傳言是真的?


    “他會搶。咱們和漢人抱團的事兒今晚就傳開了,馬上就要鬧起來!”猛坎望著黑夜中的平陽屯,“屯子裏的糧食雖是我看守,但那是我舅舅的糧。即便猛坎不來搶,我舅舅也會拿走。”


    金士麒指著夜幕中傳說中的糧倉:“你可以偷……借走它!”


    “那哪成,那是我舅舅的糧!”


    “屁舅舅!”金士麒恨道:“他燒你橋塔之時,他當你是外甥嗎?”


    藍獁身上一震,呆了半晌,顫聲道:“你也認定是他燒的?”


    金士麒低聲說:“哦,我隻是猜猜。”


    “不成!即便是他燒的……也不成!”看來這藍獁跟他舅舅確實很親,不忍作出背叛的事情。


    “要是糧食丟了,你那三千兩、三萬兩,全都是一場空。”金士麒忽然道:“或者你幫你舅舅,把他的糧食賣給我,回頭我把銀子還給你舅舅,咱們爺幾個都開心。放心,糧食還歸你保管,先挪到你的北岸去,他老人家要是不樂意,你再還給他就是了。”


    “肯定要被打了!”藍獁想著舅舅的厲害,“可是天黑沒法運過河,這邊河水很猛!”


    金士麒望著黑漆漆的河麵,很快便說:“放心,我幫你運,我有技術儲備。”


    “啥叫技術儲備?”


    “就是我有辦法。你隻要把糧食運到河邊來,我就保證它過河!”金士麒指著平陽屯的方向:“有多少糧食?”


    “六千石!”藍獁還用雙手猛然一比劃,畫出了一座小山的形狀。


    金士麒掐指一算:“不多,一晚上就過河。”


    ……


    金士麒的人馬都匯集在河邊,那裏還有10幾條船,還有臨時的帳篷。岸上火起之後,這些人也迅速裝備起來,準備隨時上船逃命。現在騷動平息了,眾人的心也平複下來。


    但是蘇木匠仍沉浸在悲傷之中。他獨自坐在岸邊,雙手絞著衣襟,甚至不敢回頭看那巨塔的方向。金士麒快步趕來,“蘇老爹,我找你,快!”


    蘇木匠看四下無人,便低聲說:“我的塔,是你燒的。”


    金士麒一愣。這話要是換作別人來問,金士麒一腳就將其踢進河裏去!他的心亂跳了幾下,隨後就平緩下來,“沒錯,天啟六式燃燒彈,果然好用。你怎麽猜到的?”


    “不顧質量趕工期,那不是你的作風。我猜到你有後手,隻是沒想到你……”蘇木匠終於忍不住,低吼道:“你真狠!”


    金士麒長歎一口氣,他非常理解這老頭的心境。他半晌後才低聲說,“蘇大匠,如果你造了一根箭、一顆彈丸,你把它射出去會不會心疼呢?”他指著巨塔曾經矗立的方位,“從一開始,我就把它當作一件耗材。”


    “耗材?”蘇木匠重複著這殘酷的命運。


    “沒錯,它是一枚燃燒彈,燒跨了十寨聯軍!蘇老爹,這戰績你還不滿意嗎?”


    蘇木匠又絞了一會兒衣襟,歎氣道:“好吧,下次還要燒什麽東西,麻煩你提前打個招呼,剛才我氣得差點跳下河。”


    “不能告訴你。我怕你演不像。”金士麒笑著扯著老漢的手臂,“今晚還得加班!要運六千石糧食過河去北岸,我有一個設計,你幫我把關。”


    “要把糧食半路沉水嗎?”


    “不是。”金士麒笑了。


    “要燒掉嗎?或者撒毒?”蘇木匠繼續追問。


    “都不是。”金士麒哈哈笑著,“你太緊張了。”


    ……


    第二天清晨。


    紅水河南岸群鳥飛起,野兔急奔,家犬狂吠,耕牛呆立,方圓數裏都被驚醒了。一股股的人流正在匯集而來,那是來自三山四嶺的山民漢子!


    血石寨的人馬從山口撤了回來,斷角寨從河岸上撤退回來,鐵鱗寨從山梁後趕來,崩山寨從樹林後繞過來,尖牙寨穿越田間小路趕來,北坡寨的漢子們從河岸的帳篷草房裏鑽出來。


    六個大寨,五千多山兵緩緩匯集在“藍獁大橋”曾經的橋頭。初生的朝陽照射在他們赤裸的肩膀上,如一片碎波。紅色的土地上那座巨塔的灰燼已經冷卻。殘留的石頭基座上,卻擠滿了各部落的首領們。在最前麵,眾人簇擁著金士麒站在千萬人的目光之中。


    “等了好久啊,這一刻!”金士麒心情激動。


    “三個項目!”金士麒大吼著。


    藍獁插嘴:“金老弟,你小點聲,那些赤腳漢聽不見也聽不懂,咱們首領們知道就好。”


    “三個項目!”金士麒卻頑固地吼著,他還高舉著三根又粗又硬的手指。有些話,必須喊出來才有氣勢!有些時刻,必須當仁不讓地展現威風!不管你那五千人能不能聽得懂,就是讓所有的人見識到金千戶此刻的雄姿!


    “第一!我兄弟,藍獁的大橋,還會重建!一個月!一個月內,它要貫穿紅水河!”金士麒抓著藍獁的手臂高高舉起,“沒人,能攔得住藍獁的路!”


    現場一片掌聲、叫好聲!說得是啥?不知道。反正藍獁都熱淚盈眶了,所有山民們都跟著鬧騰。


    “第二!銀子已經從柳州運出來了,你們不用打仗了!我們一起去遷江,幹活領銀子!我金都司保證,給各寨按月發銀子!”


    好!鼓掌!那些站在金士麒身前身後的大王、酋長、首領們齊聲歡呼。台下的山民們當然也跟著叫好連天,一波波的掌聲壓住了紅水河的波濤。


    “第三:以後,我金都司將常住遷江城!你們開心嗎?”金士麒等了一會,沒什麽反饋……“每年,我都有幾萬兩銀子的采購!糧米、甘蔗、木材、礦石、馬匹。我與你們十寨,世世代代做生意。我要把十大寨,建設成廣西的好江南!”


    呼喊聲鼎沸!幾千山民如沸騰一般歡呼著,終於講完了,這漢人嗓門真大啊!


    “還沒完!”金士麒又吼道,他轉身指向了紅水河的對岸!“看那邊!那白花花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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