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機械所的“總設計師”,金士麒向5個“項目組”各提供了一套設計稿。


    那些圖稿是他多日來的血汗,在山海關的風雪中,它們就孕育著;在龍澤號的路途中,它們被繪成草圖;在天野號的旅途中,它們逐漸成型。金士麒為此傾注了大量的精力――當別人喝酒吟唱時,他在思考;當別人遊山玩水時,他在試驗;當別人閨房行樂時,他在書房發呆。身為尊貴的千戶老爺,他的床上隻有一個女人,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他把身心都撲在了工作上,化作5個項目組的幾百張設計稿。


    5個項目組中,金士麒的工作重點就是“火箭”。


    他相信,火箭將成為戰爭的奇葩。它就像“天啟六式手雷”一樣,將徹底改變軍隊的作戰模式。


    金士麒是一個“遠程攻擊”教派的信徒,是“火力之神”的崇拜者。他要靠著工業力量去贏得未來的所有戰爭。就像二戰時的美國,無論坦克飛機都不算最先進,但依靠著10倍數量的兵工優勢,敵人的所謂“名將”和“精兵”都被推平!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當前藏寶港的金屬和化學工業都剛剛起步,無法研製連射槍械。所以金士麒的把希望都寄托在“火箭”的身上。


    他的“火箭項目組”人手很少,總共有7個爺們,其中隻有1位火藥匠人算是個專家,其餘的都像是打雜的:2名木匠、1名廚師,還有3名前龍武水營的弓箭手――這3位弓箭手都經曆過覺華島鑿冰的苦難,他們6隻手總計隻有44根完整手指,都沒法射箭了。不過他們都粗通弓箭修造,仍心懷著對箭的熱愛。


    金士麒的團隊中連一名真正的“箭匠”都沒有。也正因為如此,他可以不受現有技術的束縛。


    所謂“剡木以為栝,落鵬以為翎”,傳統工藝造箭技術繁雜,各個部件都需特定材料和工藝,一絲馬虎不得。


    箭杆須用樺木、楊木、柳條或者箭竹製造,要自然幹燥、鋸斷刨圓、打磨做細。箭杆不是簡單的圓柱形,要磨成“中間粗兩端細”的流線型,很是繁瑣。


    而箭羽更麻煩,“上等箭”需用猛禽的大羽,其次是大雁,最次從鵝身上拔。猛禽大雁都是天上飛的,而且都飛得很高,射一隻少一隻。


    國家為了能夠製造大量弓箭,常年以“稅收”的方式征集各種實物。你若是獵人,你就要上繳飛禽的翎毛;你是地主,就要種植指定品種的樹木;你是漁民,就要上繳魚鰾,用來熬膠;如果你家裏養牛,而且恰好那牛死掉了,就必須先把牛角牛皮牛筋割下來上繳,官老爺簽收之後你才能吃牛肉。


    總而言之,箭矢的主要材料都來自大自然,因此深受限製。天上飛翔的大雁、水裏的魚、每年能宰殺的牛都有限,箭的產量就被限製在這些環節上,銀子再多也沒地方買去。


    但金士麒看破這個問題――他造的是“火箭”,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之前那些“火箭”,隻是在普通箭矢上增加一個火藥管,因此它的價格永遠降不下來。金士麒的目標是把火箭當作壓製武器來用,那就要使用機器成千上萬地生產,而且價格要低廉。因此,他必須進行一場技術革命,針對火箭的特性來重新設計。


    金士麒的設計需求是:高精度、低成本、可規模化生產――不能指望大雁什麽的。


    他要製造的,是工業時代的火箭,是“機製火箭”。


    新式火箭的箭杆用木料直接鋸成,無需“刨邊”、“打磨”等環節。沒錯,就是一根方條木杆。火箭不需要徑向旋轉效果,方形的截麵也沒問題。另外,火箭承受的不是來自弓弦的“壓力”,而是火藥的持續“拉力”,所以箭杆可以做得更纖細,省了大量的木料。


    新式火箭的藥筒也不再一根根單獨卷製,而是用卷紙機械一次性卷出3尺長一條,然後再切割成6段。藥筒的前緣呈斜麵,這不但能減小了空氣阻力,還可以把部分推力轉化為升力,使飛行彈道更平直。


    金氏火箭的最大特色就是“箭羽”,不再使用鳥毛。箭尾安裝的是一種“環形尾翼”,就是一截空心紙管,成本低廉得要命。而且環形尾翼與藥筒的外徑尺寸一致,因此火箭具備了“前後一致”的規則外形,在發射軌道上滑行時的不會彈跳。


    最核心的技術往往最隱藏,那就是一係列“火藥技術”。


    要讓每根火箭的彈道都相同,每根箭的火藥裝量和性能就必須一致。


    誰都知道火藥是用硝、硫磺、木炭混合而成,這三種物質都來自大自然,必然含有雜質。每一分雜質就會影響一分威力。根據金士麒的計算,火藥威力相差1%,火箭的最大射程就相差2步(3米)。你瞄準了一位將軍的肚皮,射中的卻是他的膝蓋,那真是太可悲了。


    明代的工匠們摸索出一番火藥提純的方法,將硝和硫磺分別處理,還使用石灰、草木灰、油脂、狗血等五花八門的添加劑,這在各營衛的兵工圖譜上都有記載。


    金士麒也粗通化學,那些資料他看幾眼就領會了――硝提純,就是“融化再結晶”的方法。硫磺提純,就是“蒸發再凝結”的方法。那些添加劑可以促進再結晶、再凝結的過程(為了世界和平,不能說太細)。而木炭則是簡單了,應選擇指定的木材種類,規範燒炭的工藝,並對木炭進行精細研磨。


    金士麒對已有的技術反複試驗、選其精華、去其糟粕、規範操作步驟,逐漸確定了火藥的製造工藝。


    火藥不僅要提純,還要配置成多種型號。


    兵工所需的火藥,分為:推進藥、爆炸藥、燃燒藥、引信藥等幾大類。每種火藥的硝、硫、炭比例都不同,還要再加上不同的添加劑,起到鈍化、黏著、助燃等作用。譬如金士麒在遼東時就用了麵粉作為鈍化劑,製造了慢燃速的引信。


    遷江機械所機密技術:新式火箭中,灌裝了兩種火藥推進劑。


    火箭武器特性,導致它必然有一個加速過程,達到高速之後才能穿透目標。因此一個月前金士麒被小瑤迎麵射了一箭,他胸口上隻留下豆大的傷,被眾人誤解為神仙附體。同樣道理,以後兩軍接戰時,火箭武器對於近距離的敵人也是無效的。


    為了縮短這個“無效距離”,就必須讓火箭加速更迅猛,因此金士麒在藥管中裝填了兩種火藥。首先燃燒的是“威力型”火藥,裝藥1錢,可以迅速將火箭加速推出。此時火箭處於發射管中,物理結構可以校正飛行軌跡。隨後被點燃的是“持久型”火藥,裝藥5錢。雖然推力略小,但其燃燒穩定,避免灼穿藥管,彈道也更規整。


    金士麒還有一種“重型火箭”的設計,其定位類似於“重機槍”。不但個頭大、裝藥多,它的藥管中甚至有第3種裝藥:“爆炸型”火藥。可以在最後關頭再狠狠來上一下,使火箭帶有穿甲效力。


    金士麒苦心琢磨,思緒飛揚,他從大處著手,從細微處調節,終於締造了全新的火箭設計。他火箭箭杆和尾羽極廉價,製造環節也簡化,又使用機械加工。因此他的火箭成本極低,甚至與普通的箭矢成本相近:1兩銀子可以造80根箭。


    若是湊一箱“百虎齊奔”,再加上發射箱,成本也不過1兩5錢。他從遼東帶來的老型號的標價是5兩銀,二者的差值就是碩大的利潤。


    知識就是白銀,技術就是黃金。


    軍隊就是市場,戰爭就是機會。


    所謂“技術在手,天下我有”,那些匠人們隻要根據金士麒的天才設計做出成品,就大功告成、開工生產、推向市場賺銀子……這段話,純屬扯淡。


    真實的情況是:設計一件成功的產品,是一個非常艱苦、不斷反複的過程。


    更何況金士麒不是武器專家轉世,他是半路出家的小教師。


    金士麒的圖稿隻能算是一種“概念設計”。他苦苦思索、他靈光一閃、他提筆草就、他反複修改、他信心慢慢。但他的設計交給各個“項目組”之後,工作還剛剛開始。


    各組的人員在他的創意上進行反複論證、測試、修改,甚至徹底推翻、揉成紙團丟到垃圾箱裏重新勾畫新設計。各項設計進展順利的話,也要十天半月,不順利的話甚至要數月才能獲得一個“可行的”的工業樣品。


    那段日子,金士麒很忙、很充實,他輪番與5個項目組的人員過招。吃喝起居在一起,開心時擁抱呼喊,爭吵時麵紅耳赤拍桌子。


    “金老爺,你想把煤磨碎了充當木炭,嘿嘿……你不知道那煤裏也有殘渣嗎?”


    “金都司,你這裏畫錯了吧,兩個人一起踩水車?那一個快一個慢是不是會崴了腳?”


    “不成啊!甘蔗的渣滓泡不爛,沒法造紙,真不行,饒了兄弟們吧!”


    “啥?把馬放在後麵推車?後驅馬車?金千戶,你很傻很天真啊!你想過馬的感受嗎?馬是一種傲氣的生靈,它不願居車後啊!”


    “呀,使用蒸汽的力量?金都司,這你也想得出來!快說,你莫不是幾百年後的能人托生了?”


    那段日子,金士麒過得很幸福。


    在這個過程中,“遷江機械所”也逐漸發展著,人員的專業素質飛速提升,各種設備也層出不窮。在機械所的毗鄰區域,開始規劃試驗場所和製造場所。


    譬如,針對於武器開發,金士麒就規劃了兩個新的測試場:“爆炸測試場”和“彈道測試場”。


    “爆炸測試場”是為開發各種手雷、炮彈、火箭彈而準備。它建在城外的山穀裏,是一個半徑50步的圓型陣列,宛若一個小型體育場。中間是開闊地,堅石鋪設的地麵上撒著厚厚的細沙。圍繞著爆炸圓心,在不同距離上設置大木板,以測試各種炸彈的殺傷效果。


    “彈道測試場”是一個長達200步(40丈)的“長廊”,未來還可以擴展到400步,測量各種箭矢和鉛彈的飛行軌跡。為了避免風的幹擾,使用最廉價的竹席搭建而成。長廊中間隔20步吊掛一張大宣紙,總計10張。箭矢和鉛彈射出後,將逐一穿透那些宣紙。匯集每張紙上的孔洞高度,就可以拚湊出彈道曲線。


    金士麒還想造一座“風洞”……好吧,這個計劃有點太超前,等以後研究真正的火箭彈再說,那大概是天啟10年的事兒。


    規劃中“爆炸”和“彈道”測試場,可謂是整個大明帝國獨一份的先進事物。金士麒信誓旦旦,但卻遲遲無法開工建設。這不是因為銀子和地皮的問題,而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人力來建設。


    藏寶港已經陷入了“用工荒”。


    他們曾向各寨雇用了6000山民,建設藏寶港新城。南邊胡扶龍造反之後,查應才被迫從山民中招募了1600人充實軍隊,還向各寨的大王們多繳納了幾千兩的酬勞。本想請各寨再補充些人,但各位大王們全都拒絕了。


    當前時值農忙季節,藏寶港的山民們擔心自家的收成,更擔心繳納不起各寨大王的租子。他們多有離散逃跑的,連軍隊裏也開始出現了逃兵,留下來的也人心惶惶。


    現在藏寶港的建設速度被大大延遲了,幾座千戶府、嶽王廟、碼頭,還有預留的工廠廠房都處於半停工狀態。金士麒都急壞了,他現在還住在遷江縣的臨時小宅裏。那老房子的隔音很差勁,晚上想痛快地喊幾聲都不行。


    金士麒從遼東帶來的2000戶軍民,二分之一是兵士,四分之一要種田,真正搞生產和技術的隻有四分之一。


    金士麒的“遷江機械所”總計有100名匠人,他們都忙得稀裏嘩啦,根本沒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生產和建設。金士麒本盼著這批產品設計定型了,就大規模製造賺銀子,恐怕都要延後了。


    但機械廠、榨糖廠可以延遲,兵工廠卻不能等。戰爭明年三月就要開始,兵工生產其實就是戰爭的一部分。金士麒估計兵工廠初期需要100至200名工人,半年內甚至要擴展到500人的規模,可是他目前連10個人都擠不出來,真是急人。


    比用工荒更讓人發愁的,是銀子的問題。


    金士麒回到遷江之後,聽到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多來自愛晚樓兄弟會中的“中低”階層。公子哥兒們抱怨:來遷江小半年了,隻看到你們花銀子,卻沒有什麽收益,這不是做吃山空嘛。


    金士麒的“榨糖”計劃雖然挺誘人了,但技術還沒成型,市場更沒鋪展。即便有收益,也至少在一年之後,現在隻是畫餅一張。金士麒的柳州水營雖然確實成立了,但也隻能維持運營,未能向愛晚樓兄弟集團輸送利潤。


    本來大家萬裏迢迢來遷江,是來賺錢享福的,現在銀子沒著落,反而又要打仗了。遷江陸營奉命出征,更是徹底的賠錢買賣。


    南丹衛總部分給遷江陸營的銀子隻有1萬,根本不夠用。兄弟們早就計算過:若是以原先關遼軍的那種裝備和軍餉水平,而且遷江營“實打實”地奮勇作戰的話,那麽銀糧消耗需2萬兩、馬匹裝備2萬兩、彈藥雜用1萬兩,總預算5萬兩。若是柳州水營也做些大動作,大概還要增加2萬兩。


    那些兄弟們發出感慨:戰爭到底能給我們什麽!


    打仗固然可以讓將領們功成名就、升官晉職,但最關鍵要“發財”才有意義啊。即便不發財,咱們至少把出征的費用5萬兩賺回來才行啊。


    開始時,金士麒以“戰爭促進技術進步”來解釋,之後又以“工業化和長遠利益”來勸慰那些兄弟。但基本上,沒什麽效果。畢竟每個人的眼光都不同,每個人的耐心都不同。


    直到9月24日,柳州水營軍情司把總――馮虎回到了遷江,他給兄弟們帶來了一個最有誘惑力的“戰爭目的”,兄弟們又全都亢奮起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末火器稱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頑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頑城並收藏明末火器稱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