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對不住啦!”劊子手一刀砍下,正落在羅昂的頸間。在場的千百人都聽到“喀”地一聲響——


    那刀斷了!


    手掌寬的虎頭斬刀從中斷裂,半截鋼刀淩空彈起!


    滿場的人們無不懷著一顆捏緊的心髒,都在這刹那間隨著那半截斷刀顛簸了一下。瞬間的靜默之後,便聽到“轟”的一聲,人們爆發般地狂叫起來。


    那刀竟然斷了!眾目睽睽之下,竟有如此詭異的一幕。


    劊子手也傻眼了,他舉著斷刀呆立著。按照行刑的規矩,若是犯人一刀砍不死,劊子手也要受到重罰,至少要打幾十軍棍。可是自古以來隻有“砍歪”、“砍淺”、“砍錯人”、“劊子手暈血摔倒”等幾種情況,沒聽說把刀崩斷的呀!


    但刀斷了!那綺麗的、金燦燦的光芒依然籠罩在羅昂身上,他還活著,雖然被堵住了嘴巴,他卻狂笑起來。


    金士麒忙吼道:“督斬官!”


    魏廣良應聲而出,他衝到台上去抽出佩刀塞給了劊子手。那是一柄狹長的雁翎刀,曾經在遼東的戰場上斃過四條建奴的狗命!那是一柄曾經舔舐過人血的軍刀,它也能斬斷任何妖法!


    劊子手重新踏上一步:“兄弟,又對不住啦!”


    短暫的喧囂之後,現場又陷入了一片寧靜,隻聽得到不遠處的紅水波浪滔滔不絕……人們盯著那柄狹長的刀,羅昂周身煥發的光芒更盛了!


    刹那間,雁翎刀破空劈落!那刀極鋒利,它扯著萬千民眾的目光劈在羅昂腦後,如一道白影閃過。


    “鏗”地一聲……


    又斷了!


    半截狹長的刀片飛出了丈許,在木板上彈跳個不停。


    “你娘!”滿場立刻沸騰了,“神啊!”“不死啊!”


    人們瘋狂了!羅昂,那滿身金光的死囚,他身上不是妖法,是上天的昭示,是神祇的庇護!滾滾的淚水從方圓百尺成千上萬的眼眶中噴湧而出,如江河般的呼喊聲在刑場上爆發。


    “羅昂!”“羅昂不該死啊!”“菩薩靈驗啦!”“花婆娘娘!”“我佛慈悲!”人們呼喊著諸位神君的聖名,如浪一般湧上來!


    維持秩序的水兵們忙把長矛木棍橫過來擋著人流,用盾牌推搡著那些奔湧的人浪。軍官也紛紛抽刀恐嚇著他們,但已經有人往刑台上攀爬,後麵的人殊死地湧上來。紅水河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熱中……


    徹底亂了!


    金士麒惡狠狠地盯著羅昂!那家夥被捆得結結實實地壓在刑台的中央,依然癡笑著。金士麒臉色蒼白,他顫栗地抓住自己的佩劍,徑直踏了過去。


    “金千戶!不要啊!”滿場的民眾狂呼起來,不止是那些赤腳漢,還有幾千的漢人民眾也跟著呼喊起來。“要遭天譴啊!”“老爺你向上看呀,天上有眼睛瞪著你啊!”“都司!放過羅昂吧,他有冤屈!”“誰敢殺他就要被雷劈呀!”


    “妖孽!”金士麒不信神鬼!


    他自己就是這世界上陽氣最盛的漢子,他是這明末時代的頭號豪傑!來吧,一切妖孽都在這劍下顯型吧!金士麒一聲咆哮,聲如洪鍾響徹山穀。他身法飄逸,肩膀抖動,佩劍“哐”地一聲拔出!


    劍鋒閃爍!


    然後就聽到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台上台下幾千人都驚愕地望著金士麒的手中——他的劍在拔出的刹那間竟寸斷成片、跌落了一地!


    金士麒呆呆地站在台上,還保持著右手上舉的俊雅姿勢,手裏隻剩下半尺殘劍。他暗自叫苦:“嚓!演砸了……”


    藏寶港絕密:今天出場的兩把刀、一柄劍,都曾被神秘機構“機械所製鐵組”的匠人做過手腳。


    這場大戲的前麵三分之二都很順利,隻等金士麒一劍戳在羅昂的胸口,撞在他衣服下藏著的小鐵板上,劍上預留的七處斷層自然會崩裂。按照劇本,經過三次“神跡”的層層渲染,整個現場的氣氛將推到白熱化。


    但千算萬算,沒想到金士麒自己功夫不到家,拔劍的動作不流暢,直接就把劍給弄斷了……


    這可咋整啊!


    硬著頭皮演吧。金士麒激情滿滿地望著手中的斷劍,他驚呼道:“花婆娘娘饒命!小將知罪!”話音剛落,他“撲通”一聲跪下來。身份最尊貴的千戶老爺,藏寶港的頭號主子,大明軍隊的英雄,竟然跪倒在了一個低賤的赤腳漢的腳下。


    台下幾百人都一起揉眼睛,他們不敢相信這一幕。但不多時他們便又驚呼起來——好像受到了什麽感召一樣,羅昂身上的金光竟然逐漸淡了下去。


    金士麒又站起來了,他高舉雙手向天,高聲道:“羅昂已經受了兩刀,又震開我一劍!是花婆聖母,祂顯靈庇護這漢子!”


    滿場的軍民們一片肅穆,靜靜地聽著金士麒的聲音。金士麒伸出一隻大手撫摸著羅昂的腦袋,他深情地說:“羅昂!你定有冤委。本千戶蒙受感召,赦你死罪!”


    此話音一出,滿場的民眾立刻如火山一般爆發了!


    幾千人的身影同時升騰了一下,那是他們在同時跳動、奔跑、呼喊,他們衝破了水兵們的阻擋跳上台來,哭嚎著伸出了上萬隻手掌要觸摸羅昂!


    現場的氣氛刹那間如火焰般席卷,金士麒嚇壞了。那個黑衣劊子卻很沉著,他忙從羅昂的胸前頸後把暗藏的鐵板抽掉,以防露餡。隨後那些赤腳漢們就衝上來,撿起斷刀斷劍割開了羅昂的繩索,把他高高舉起!


    羅昂,渾身是傷的漢子,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轉瞬間竟變成了英雄。


    無數雙手托著他,把他傳送出去,無數的手癡狂地想要觸摸他。在紅水河岸的石灘上,他好似沉浸在一條人肉的河流緩緩向前。無數的人跟在他身後追逐著他,喊著他的名字,喊著花婆娘娘的聖名。一場斬首竟然變成了狂歡!


    “羅昂!羅昂!”金士麒也狂吼著要追上去,他開心啊!


    他剛邁出幾步就被那個劊子手一把扯住,“爺,快撤吧,別被踩死!”


    金士麒冷靜了,“師傅,還是你的刀法過硬啊!”


    那個一身黑袍扮演“劊子手”的人,正是遷江營武藝教頭田叔光,“趕緊撤吧,這套行頭熱死我了。”


    隨後金士麒又對水營的其他“參演人員”連續下令——


    “夜鶯中隊,把藏在山坡上的幾麵反光銅鏡都撤了,千萬別讓人看到。”


    “給‘製鐵組’記功!那幾個鐵匠各賞銀二兩!要嚴守秘密。敢泄露的話,我用真刀子砍他們。”


    “各位把總、百總,盯緊了各隊的甲兵老爺們,他娘的!”


    這時候魏廣良湊了過來,讚歎道:“爺,剛才你真跪了?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我跪的是花婆聖母!”金士麒笑道。他心想:為了把戲演好,別說讓我跪了,讓我摟著羅昂親幾口都沒問題!


    魏廣良卻歎息道,“隻可惜我那把雁翎刀,可是三年前我升為百總時金老將軍的親賞,在我心中價值千金啊!”


    金士麒一笑,他把手指向那些依然在狂歡的赤腳兵們,“這一場戲下來,我們的收獲又豈止萬金!”


    魏廣良不明白此話怎講,他沒學過政治,更不懂的“階.級.鬥.爭”的學說。他當然不明白為何金士麒把一個小卒子的生死看得這麽重,也不明白所有的赤腳漢子們為何會陷入癡狂。


    那一天,羅昂變成了明星。


    他是曾經被花婆娘娘用金光護法的人,因此就不能留在陸營當大頭兵了。他被送到了藏寶港養傷,等傷愈之後,金士麒將重新安排他的角色。


    羅昂的房裏房外擠滿了赤腳漢們,無論熟悉還是陌生的,都歡天喜地地望著他,湊過來時不時地摸他一下。人們不停地問著一個問題:“羅昂大哥!被花婆娘娘金光罩身,那是啥滋味?”


    羅昂的身體還很虛弱,他緩緩地說:“其實……發生了什麽,我都不知道。那時候……我隻覺得很祥和,無憂無慮,就像睡在娘親的懷抱裏……”


    羅昂這家夥很有表演天賦,把金士麒寫的台詞演繹得非常到位。說那話的時候,他臉上還籠罩著一層神聖的光澤。


    那些聚集在羅昂身邊的士兵們無不淚汪汪,因為這羅昂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赤腳漢,隻是相貌俊朗一些、打獵什麽的挺厲害,但本質上他與眾人一樣是卑賤的農奴。但他竟能成為花婆神的選擇,金光加持、刀劍不入,甚至千戶老爺也崇敬他!


    這分明是一個預兆啊!


    ……


    傍晚時分,金士麒來到了藏寶港城區。


    他視察了英武祠、嶽王廟和千戶府的建設情況。它們都是藏寶港的重點項目,土建已經完成,但還剩下很多細致活要趕工,估計兩個月之後才能完成。交付使用時,大約要到冬季了。


    現在藏寶港的工場正一家家地開張,所需的熟練工人隻能從工地上調走,金士麒急也沒用。


    由於羅昂的事兒很順利,金士麒的心情也特別好,他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好的。看那低矮的城牆,遮不住城外的秋色;腳下鋪展的路麵,夕陽在碎石上化作點點的金光;天上的雲朵,也長得俏皮可愛;手臂上落的蚊子,翅膀上也長著花邊……


    道路兩旁都是軍民的“排屋”,雖然都是工場裏模式化生產的木房,但百姓們分得了房產之後就著手裝扮起來——在房前屋後種花栽樹,在牆壁上粉刷了各色的土灰,在房簷窗棱上掛著曬幹的瓜果蔬菜。門外修起了各樣柵欄籬笆,街道上雞群奔行,貓狗亂跑,豬羊逃竄。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溫馨熱絡的景象,金士麒如癡如醉地看著他的城池,看著那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前麵是一位娘親追著娃娃打屁股,旁邊是一個小媳婦在屋子裏換衣服沒關窗子,左邊是一個少年郎幫鄰居家寡婦挑水,右邊那個老漢正在吱吱嘎嘎地推車;轉身一看,幾個娘們正隔著柵欄吵架,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生活氣息極濃!


    “多美好啊!”金士麒讚歎著,這一些都是他所帶來,都是他所締造,他很有一番成就感。


    “金老爺!”民眾們發現了金士麒,立刻圍了上來,“哎呀呀!真是金老爺!距離我們這麽近!”


    由於天還沒黑,各家的男人們都在外練兵、幹活、種地,此刻聚集過來的多是些娘們。她們互相呼喚著奔走過來,對著金士麒行禮、作揖、道萬福、下跪,亂七八糟地在金士麒身邊湊在一團。她們哧哧笑著、望著他,卻都不敢說話。


    “你們可好啊!”金士麒把手一揮,“婦人們,你們不去幹活,怎麽都躲在家裏?”


    女人們麵麵相覷,“幹啥活兒……”


    金士麒一愣,他猛然轉過身問跟隨的金財,“金財,剛才我說了什麽?”


    “你問她們為啥躲在家裏,不去幹活。”


    “我發現了什麽!”金士麒頓悟。沒錯,他在藏寶港不止是2000男丁啊!是整整2000軍戶啊,他有一批女人啊!


    金士麒開始扳指頭計算:2000軍戶中有一半分散在城外的屯堡裏務農守邊,暫且不算,這城裏的1000戶中至少有1500名成年女子,哪怕招募其中三分之一,就是一股龐大的生產力量。


    藏寶港的女人們都不是大家閨秀,連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她們都是些貧困中求溫飽的勞動婦女,能做飯能蓋房能推車能趕豬能生娃娃,當然也能做工!這時代婦女外出做工並不稀奇,江南富庶之地的女人就常做散工,或者被各家作坊招募,隻是沒有形成大規模罷了。


    金士麒要開的是大工場,是後世的東莞、蘇州的那種一下班浩浩蕩蕩幾千女工唧唧喳喳湧出來的大產業!


    現在他的兵工廠正要開張。先期投產的火箭、手雷、煉製火藥、鑄造鉛彈之類的都很適合女人生產。還有那些藤牌、軍裝、防具、食品……軍工產業中大多數的環節都是低強度、重複性、精細活兒,都是為女人們量身打造的工作崗位啊!


    金士麒用熱辣辣的目光注視著女人們:“你們,想不想到我的工場裏去做工?”


    “做工?”女人們的眼睛亮堂起來,“有工錢嗎?”


    金士麒哈哈大笑,“當然!說不定比你家漢子賺得都多!”


    “啊,那感情好!”女人們的興致被調動起來了,立刻變得七嘴八舌,“但被壞人欺辱了咋辦!”“路遠不遠?有沒有狼?”“我好怕……”“不會把我們賣掉吧?”“若是賺了很多,男人們會不會生氣?”


    “我的工場就在港口那邊!”金士麒把手一揮,“放心吧,我派兵保護你們。”


    又能賺銀子,又不會被欺負,女人們全都亢奮起來。但還是有人有顧慮:“那家裏的娃娃咋辦?誰給帶啊!”


    金士麒愣了一下,隨即卻篤定地回答:“我給你們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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