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大樹轟然翻倒!


    在騎兵的驚呼聲中,鳥飛蟲跳、枝葉飛濺、幾十丈的樹冠如一道黑雲般壓在林子裏。金士麒眼睜睜地看到那個碩大的蜂巢狠狠砸在地上,就像從雲端掉下來的一頭死豬!它刹那間綻裂成塊,金燦燦的蜜汁迸濺四shè,空氣中一陣香甜。


    金士麒不禁暗道:“真是糟蹋……”


    “轟”地一聲,萬千野蜂傾巢而出。


    刹那,幾乎漫天都是小黑點亂竄,每個都是拇指大小的野蜂。它們振著淡綠sè的小翅,瞪著通紅的複眼,黑紅條紋的肚子上**了一根金sè的毒針!它們狂舞著嘯叫個不停,隻要空氣有一絲汗水氣味它們就義無反顧地撲殺上去。


    大樹屍體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騎兵們在地上翻滾扭動哭嚎,拚命地拍打著自己撕扯著衣衫。戰馬也嘶鳴著蹦跳著,互相啃咬踢踹。那幾個妄圖去追趕姑娘們的騎兵剛剛掉轉馬頭,正驚愕背後生了什麽,也被猝然連扯落馬下!


    就連猛坎那妖怪糟了難!他聲聲哀嚎,他撕開鐵甲掄起來狂舞,打折了一叢叢的小樹和竹子!他又一頭栽倒在地,翻滾著、匍匐在地上,他竟把腦袋拚命地向泥土裏鑽去,雙手瘋狂地刨著地麵,於是一片片的野草土塊碎石蚯蚓蜈蚣被他如車輪般拋向空中,這廝徹底瘋了……


    隻有金士麒,隻有這全副鎧甲防禦的重裝戰士傲然地站在群蜂之中。他透過鐵盔上百餘個小孔凝視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頭盔裏激蕩著灼熱的空氣讓他幾乎窒息!他腳下一步步倒退著,一步步遠離這猙獰的戰場。幾乎每一秒都有野蜂撞在他身上,像冰雹般打在他頭盔上砰砰作響。


    所有的騎兵都已經栽倒、翻滾著,或者四處逃散。


    猛坎已經刨開了幾尺深的地穴,正把大半個身子壓在裏麵!但每時每刻,仍有百隻可愛的小蜂降落在他的背上、臀上、腿上、雙腿之間……它們正毅然地把毒刺插落下去,那熊一般雄壯的身子便如篩糠般抖動著。金士麒暗道:“可惜啊,價值一萬兩銀子的男人就這麽廢了!”


    可是猛坎卻跳了起來。


    他淩空躍起半丈高,落地,向著金士麒狂衝過來!


    金士麒眼睜睜地看著那妖怪在視野中徒然變大。金士麒渾身血脈凝結猶如冰凍,他雙手握刀緊緊盯著猛坎正邁動雙腿擺動雙臂瞪大了眼睛……金士麒隻有一次機會,一次簡單的劈砍!生死在此一舉!雖然他全身厚甲,但隻要錯過這一刀,那妖怪將如犀牛般把他硬生生撞死、踩死、踏成碎末。


    一刀劈下,正中麵門!


    那猛坎的身子一抖,抬手就把腰刀打落,額頭上隻有一道血痕!


    金士麒的腦袋裏正一片空白閃亮,但此刻卻“砰”地一陣爆響,猛坎的肩膀和肚皮上都濺起了血,他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那是一輪火銃shè擊,是金士麒的親兵們來了。


    金士麒抓起刀正要跳上去補刀。卻看猛坎吐了一口血,他滾翻爬起來轉身就跑。他踢開了地上的傷兵又撞翻了一匹馬,撞碎了一片片的叢林,徑直狂奔而去。


    “你娘!你倒是是不是人啊!”金士麒暴怒。


    據說3個野蜂就能叮死1個大男人……這算是一種誇張吧,但那些騎兵在群蜂的輪番轟炸下都昏死在地,他們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馬都倒下了好幾匹!剛才達妮他們shè來的幾根箭隻能shè穿幾寸的皮肉,金士麒那一刀……也不過2oo斤的力道!但這一輪火銃齊shè足夠shè死一頭大蠻牛。但猛坎……他跑了!


    金士麒徹底沒了力氣,跌跌撞撞地靠在了旁邊的樹上。這時林子裏傳來了哨子聲和親兵的呼喊,金士麒便向他們吼道:“隱蔽!別過來!……叮死你們!”


    無論如何,一場遭遇戰結束了!


    “你們看到了嗎?我砍中一刀,是猛坎呐!”金士麒低吼著,“但沒砍死……他娘的!”


    金士麒拎起腰刀和斧子,他把蜂巢拖到了僻靜處。把蜂巢砍開成一塊塊,裝在袋子裏,再用硫磺熏走外麵的野蜂。他一邊搖晃著火把一邊緩緩倒退,足足一刻鍾才擺脫了野蜂的追擊,把自己身上的野蜂也拍打死。


    他摘掉了桶盔,那上麵遍及綠的、黃的野蜂漿液殘渣,還有零星幾個半死不活的野蜂粘在上麵。他拎著頭盔一步步走入樹林,分開一片片竹子,終於找到了那條小溪。


    遠遠的,他看到了一片硫磺煙塵,那刺鼻的昏黃的煙塵竟那麽親切!


    他走過去,那幾個山民姑娘立刻奔湧過來。“膽小鬼!”金士麒笑著,“剛才你們怎麽跑了?”


    女孩們“哇”地就哭喊起來,全都撲過來抱住了他。


    此刻的金士麒仍是全身厚甲,他感覺不到那些軟軟小小的身子。她們也就理所當然地抱著他,不用怕羞,不用怕嫉妒。但是達妮,那最美的女孩卻落在了後麵,她沒有搶到擁抱這男人的位置……她就站在一步之遙的麵前,美美地看著他,手裏還拎著一隻上弦的弩。她沒有哭,她還在笑!


    金士麒抽出了一隻左臂伸給她,達妮就丟下弩,拆掉他的那隻大熊手套,把那隻汗淋淋的大手貼合在自己的小臉上。


    金士麒心甜如蜜!他在幾個女孩的懷抱捆縛中向前悄悄踏去,好像在草叢中跋涉著,他要走到達妮的麵前。


    “都司啊!”“老爺!”幾個親兵大喊著追上來,他們端著火銃從林子裏跳了出來,驚愕地看著金士麒被幾個小妞抱著。


    金士麒笑道:“你們繼續隱蔽,聽到我的哨子再出來……不許偷看!”


    ……


    親兵們又隱蔽了一陣子。金士麒給他們塗抹了姑娘們的護膚泥灰,然後才帶著他們去打掃戰場。


    那大樹遠遠近近地躺到了1o幾個人,還有4匹馬,都已經中毒垂死,不曉得猛坎一夥兒人會不會再回來。金士麒令親兵們把一個神誌最清楚的俘虜帶走。那家夥渾身被叮咬了3o餘處,他還知道喊“救命”。金士麒令他們把俘虜帶下山,並召一大隊水兵上來支援。


    一切處置妥當,天sè已近傍晚。


    金士麒重新回到姑娘們身邊,她們追問那夥騎馬的是什麽妖怪。當金士麒說出了“猛坎”這個名字時,她們也嚇的顫栗。


    “甜甜的,外人看到你們了。”金士麒對達妮說,“山下的漢兵也會上來,你們是否搬個地方?”他的潛台詞:我在藏寶港有一處大宅子,隻要你願意……


    “我們的窩窩很隱蔽,不出聲就沒人知道。”達妮輕聲說著。她猶豫了一下,就扯著他的袖口,“我帶你去屋裏做客,開心嗎?”


    她們藏身處果然隱蔽,竟搭建在一道淺溝的內凹處,是用竹子打造的一道狹長的小屋。它一邊緊貼著山壁,另外一麵是茂密的樹叢,隻靠著一條羊腸小土坡與地麵相連。若是沒有她們引領,恐怕走到那房頂上也不會覺。


    金士麒弓著身子鑽了進去,現這隻能算是一個“窩棚”。頭頂和身下鋪的竹席都在透風,寬不過5尺,剛剛足夠一個女孩躺下。角落還擺滿了瓶瓶罐罐和破舊衣衫,還有油燈、小紡車、布娃娃、幾個紅薯。空氣中混雜著chao氣、花草和食物的香氣、還有酒香和黴的氣味,好象一個營業百年的小酒館。這裏不見陽光,傍晚時分就一片昏黑。再過一個月就是雨季了,恐怕會艱辛。


    “你睡在這裏?”金士麒心酸啊!


    “是啊!”她點點頭,“姐妹們擠在一起,一天天的,就不怕了。”


    金士麒心裏更疼了,這幾個可憐的姑娘,被土司逼到這付田地……


    達妮卻婉兒一笑,用小手輕輕拍打了他一下,“帶你去看我的酒!”


    原來在這小窩棚的下麵還藏著一個秘密的小酒坊。幾天前那位阿諾公公販賣的各式紅薯酒就從這裏出產。達妮像小貓一樣翻身跨越欄杆,“呼”地跳到了下麵去,金士麒忙翻了下去。


    那下麵一順地擺著十幾個一尺高的罐子,果然是酒香濃鬱!旁邊還有水槽、爐灶、台案,裝著各種材料的籃筐,在一角的石壁上還設立了一個小小的神龕,裏麵插著一束小花。外麵還攔著細細的柵欄,以防止蛇和鳥獸的侵襲。


    另外幾個女孩正在處置那一大口袋蜂巢。


    她們惟恐仍有存活的野蜂,把蜂巢裝在一個大竹箱子用火又熏烤一遍。然後擺在案板上用刀切開,那一隻隻碩大的野蜂就“啪嗒啪嗒”地摔落了下來。她們又挑出白花花的蜂蛹,剝落一層層棕黃sè的蜂蜜,還有各種紅的、黑的膏脂。最後有個女孩還掏出一個大蜂王,這狠命的家夥甚至還在緩緩蠕動,那女孩一隻手都握不住它!


    她們的cao作都很是嫻熟,她們說獵戶家也不僅僅是成天shè殺野獸,她們也要割蜜、采集、捕鳥、打草、挖葛根,林子裏一切活計都要做。她們唧唧喳喳地說笑著,手裏忙個不停,有的用竹刀割蜜,有的幫忙剔除雜質,最後攢了滿滿一木桶蜂蜜。


    達妮就蹲在木桶旁邊,一雙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望著那裏麵,她忽然把整個木桶都抱住了,樂道:“都是我們的!”


    另外幾個女孩也全都湊過來,她們繞著木桶圍了一圈,“1o斤?怕是有2o斤呢!”“從來沒聞過這麽香的蜜!”“妮阿姆!”“你饞什麽,這都是達妮的!”


    達妮嗬嗬一笑:“是達妮和所有妹妹的!”


    姑娘們聽說“見者有份”,更是開心了。“我們6個人喝……或者7個人也要吃上一年吧!”她們唧唧喳喳地說笑著。


    還有人提議:2o斤蜜挑到平陽鎮去能賣3兩銀子,六個姑娘每人都能打一個小鐲子。又有人說索xing就都配在蜜酒裏,能調配出1ooo斤上好的蜜酒,能賣上3o兩銀子呢。扣除一半成本……哎呀,那我們每人都能配一個銀項圈呢!


    達妮點著那女孩的鼻尖:“貪心鬼,1ooo斤酒哪裏賣得掉!”


    “交給我。”金士麒也把大腦袋湊了過來,“我幫你們賣到雷鳴堡去,那裏有1ooo男人,一天就喝個jing光。”


    “真的?”達妮喜道,“金哥哥,銀子也有你一份……給你雙份!”


    “好好,我也有項圈戴了!”金士麒摸著脖子。他又問:“釀那麽多酒,要多少紅薯?”


    “3斤薯出1斤酒。”


    “我……”金士麒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就需要3ooo斤紅薯的原料,相當於一門紅夷大炮的重量!這小作坊幾乎沒有轉身的地方,平ri裏釀幾百斤紅薯夠幾個女孩混個溫飽罷了,3ooo斤……她們真是天真可愛啊!


    但達妮還沉醉在她的小小計劃中,滿臉的甜蜜。她一時興起,就用兩根手指沾了點蜂蜜抹在了金士麒的嘴上。金士麒的唇齒間立刻一片滑膩香甜,還有她手指的細軟……達妮這才覺自己的動作會這麽親昵、這麽大膽,她小臉“騰”地就紅了,忍不住地嗤嗤笑了起來。


    金士麒立刻就醉了,一滴蜜糖從嘴角滑落。


    這曖昧、這旖旎的一刻啊!


    忽然間,從山溝上麵傳來了一陣奇怪的“砰砰”聲。緊接著就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好像在呼喚著那些女孩的名字……


    金士麒正在驚詫,那些姑娘們卻連忙應了幾聲。隨即,一個老漢就悄悄走了出來。竟然就是曾經賣酒給金士麒的阿諾公公,他盯著金士麒驚呼,“a#a##a這漢子是誰的?……啊,怎麽是你?”


    那幾個女孩都搶著說:“誰跟他貼得最近就是誰唄!”“手指頭伸到漢子嘴裏了,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呢!”一陣嬉笑聲從小小的酒坊裏騰起。


    阿諾公公皺著眉頭,盯著金士麒,半晌後才長歎一口氣。


    “土司派人到村子裏來了!”那公公yin沉著臉,慘兮兮地看著那些女孩,“找你們呐!”


    聽了這話,幾個女孩立刻呆立在哪兒,就像被霜打了一遍!


    那阿諾公公又說了幾句山裏話,金士麒忙扯著他要他說清楚。他終於斷斷續續地知道了大概――


    那莫土司家的小混蛋帶著一隊山兵在附近巡視,現這幾個村子的女孩都集體失蹤了。此事關係那小混蛋的身家xing福,他當然要查問,村子裏就說是串親戚去了、趕集去了、打獵去了、種田去了……總之都不在,嗬嗬。


    那小混蛋也不是傻子,當場就撲倒了村目領打了棍子,並下令三天內必須看到他的姑娘們!


    “村目”就是各村的小奴隸主、族長之類的低級角sè,他們挨了棍子也不願再袒護這些貧民,就下令明天必須把姑娘們領回來!那村裏各家各戶都是世代受統治的窮苦人,哪敢說個不字。但誰又願意把自己閨女往那變態土司家裏送……現在那幾個村子都已經亂了,哭的、鬧得、醉的、跑的,猶如遭了大災了一般。


    幾個女孩一邊聽著一邊嗚嗚哭著,轉瞬間就泣不成聲!剛才還如蜜糖般甜美的幾個女孩,她們還在暢想著釀酒、打造鐲子、項圈的美好願望,此刻全破滅了,若回到村子先就是一頓鞭子,之後更是不敢想象!


    “不用怕!”金士麒說,“有我在,我會護著你們。”


    這聲音雖輕,就好象一個礁石般砰然綻出水麵。


    幾個女孩哽咽著看著金士麒,淚水仍如雨下。“不成。”一個女孩緊緊扯著金士麒的衣襟,“我們家都在村子裏,我們躲不掉。”其餘的幾個女孩哭得更悲傷了。


    隻有達妮,那個像是從月空中誕生的姑娘,她寧靜地凝望著金士麒,她雙手還緊緊抓著那個裝滿蜜糖的木桶。


    望著那張jing致的小臉,金士麒好想把她摟在懷裏愛撫她。但此刻他隻輕輕點起一滴蜜糖,抹在達妮的嘴角。


    “告訴你一個秘密。”金士麒低聲說,“這方圓百裏的頭號大土司,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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