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又是一個大陰天。


    如絲般的霧氣遮掩著大地,瓦塘鎮幾百間錯落的房舍都籠罩著一層暗淡的晨光。一切都朦朦朧朧、冷冷清清。許久之後,幾道炊煙升騰,接著就聽見聲聲啼鳴,這座小小的鎮子蘇醒了。


    金士麒又是一夜未睡,臉上冒出了幾顆青春的紅豆。


    整整一夜,水營都處於戒備狀態。幾條大船打著探照燈不斷地掃視著江麵和江堤;每隔一個時辰,軍情司的探子們便劃著小船返回碼頭,丟下一卷情報,隨後又劃入漆黑的江水裏前往北岸。由於夜深雲厚,他們隻能獲得了一些散亂、互相矛盾的線索,但卻可以斷定——岸上聚集的是胡扶龍的主力。


    賊兵絕非幾百人,而是數以千計。遠超過之前的“協定”。


    記得兩天前那場談判中,金士麒與胡道貴的臨場表現都是熱火朝天、信誓旦旦、嚴肅認真活潑。但他們內心深處卻都暗藏著另外一番詭計。


    “如果胡扶龍之前的交易隻是一場欺詐,他是想調開我的兵力,那麽這老賊的真實意圖就是……要渡江了?”


    胡賊一旦渡江,就可以突襲南岸的官兵防線,解救包圍圈裏的賊兵,甚至把官兵合圍絞殺。


    金士麒冷冷一笑,他心裏卻不慌,他相信水營船隊足以封鎖鬱江。6月份正是鬱江的高水位,波濤滾滾的江麵闊達一裏。胡扶龍縱有千軍萬馬又如何,一旦暴露在江麵上就是活靶子。總而言之,主動權在金士麒這邊,是殺是放是困,皆由他決定。金士麒告誡自己一定要耐心、更要有信心。一定等到最好的牌麵出現,再毅然出手。


    除了胡扶龍之外,瓦塘鎮的情況更很讓金士麒牽掛。


    這小鎮子就是水營的臨時大本營,是安危之本。


    大酋東甸曾經是南岸賊兵中最英勇善戰的一位,胡扶龍曾經對其寄托了殷切希望。隻可惜他運氣不好。遇到了金士麒的火力威懾戰術,隻能被迫投降。但自從水營入駐瓦塘碼頭之後,鎮子裏就一直沒消停過。針對水營的破壞、暗殺、窺探、盜竊時有發生。


    金士麒曾經曾經懷疑東甸賊心不死,也曾經籌劃過“綁架東甸直接控製瓦塘鎮”的計劃。


    但經過調查發現,東甸本人還算乖巧。但他手下至少有半數的部眾心懷憤懣,仍要與官兵為敵。金士麒便要求東甸約束自己的部下。該解散的解散,該軟禁的軟禁,有幾個極危險的家夥索性就殺了。東甸卻不是傻子,他不想自拔爪牙,當然不會答應。


    金士麒隻能提高自己的防禦力。他在鎮子四周設立哨卡和明崗,加強碼頭的防線。並進行武裝巡邏以威懾賊兵。另外就是加強他的情報戰線——金士麒把潯州的半數軍情人員都調到了瓦塘鎮,他還祭出了白銀**,招募了30多名當地線人。


    這場戰爭已經進入到了決戰階段,金士麒能感覺到各方力量都聚集在這小小的江岸上,隻等一聲號角就開始廝殺。


    ……


    下午時分,金士麒正趴在地圖上睡得香甜。


    他夢見了龍澤號那雕梁畫棟的大艙,地板上鋪著軟軟的獸皮。他還夢見一個陌生的女子。她穿著極輕薄的衣服,身形婀娜柔軟,卻看不清麵孔。她與金士麒拉拉扯扯,很是下流……金將軍呢喃道:“不要脫我的水手服……”


    “將軍,快醒醒!”粗暴的聲音襲來,夢境消散了。


    金士麒睜眼一看,是一名軍情司的軍官抖著胡子站在麵前,他心裏不免頓生了幽怨。那軍官卻大聲報告:“將軍糟糕!我們設立在鬱江上遊的一處暗哨,今晨被襲擊。對方是一夥數十人的小股部隊,身份不明。已經遁去。”


    金士麒立刻就精神了,


    “賊子是從江上過來的?”


    “這不清楚。他們好像早就探到了我們的哨點,夜裏逼近過來,天一亮就放火銃。”


    “有傷亡嗎?”


    “沒有。兄弟們警醒,發現敵情就立刻上船……回來報信了。”


    水營在瓦塘鎮上遊設立了十幾個暗哨。都潛藏在漁村河汊密林深處,非常隱蔽。被襲擊的這個位於上遊最遠之處,距瓦塘足有20裏的船程。金士麒忙扯開地圖查看,心中不禁砰砰亂跳——前天,他與胡道貴達成協議後,曾經把上遊的所有哨卡位置交給對方,以表示誠意。現在胡扶龍終於出招了!


    金士麒苦苦思索著胡扶龍此舉的意義——胡扶龍這麽幹到底是在試探我水營,還是故弄玄虛?他是要逃跑,還是要率兵過江?如若過江,他選擇的是20裏之外的上遊江段嗎?


    現在水營的船隊都集結在瓦塘鎮碼頭,如果要采取行動就要盡快。若是把胡扶龍放過江去,那罪責可就大了。


    金士麒正在頭疼,突然又有軍情司的士兵來報:“那高瘦子出現了。兄弟們正準備擒他,又怕打草驚蛇。”


    所謂“高瘦子”,就是之前一直為東甸與金士麒充當中間人的高姓商人。三天前,靖江王勢力曾經派人與他聯絡,被金士麒半路截獲,這高瘦子卻得到風聲逃走了。之後軍情司就一直追查他,安插了許多的眼線。方才終於發現此人溜回了鎮子,還與鎮中一些敏感角色有接觸。


    “這時候回來,真是巧啊!不用怕驚什麽蛇,遊戲結束了,收網!”


    “是!”那軍官應道。“將軍,還有一事。現在碼頭外麵攔住了十幾個廣西護衛的兵士。他們說是要到江灘上去勘察場地、修造什麽靶子,說是要為明日的火流星演練做準備。”


    金士麒哧地就笑了出來,“來得好,也抓起來。”


    “抓?”


    “沒錯。找個由頭……就說他們窺我兵營,先扣留再說。”金士麒惡狠狠地說。他現在算是看破了。趙洪堂這惡棍,昨日那一番表演挑逗虛張聲勢,就是為了惹怒他,吸引他的注意力。


    此時此刻,金士麒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觸。他又下令:“派一隊人去見東甸。告訴那老鬼,一場大戲就要開始了。叫應先下手為強。”


    ……


    柳州水營進入臨戰狀態。


    金士麒目前手中掌握著8條鐵板戰鬥河船,20多條大大小小的運輸船,總兵力近千人。他命令半數水兵登上那8條鐵板船待命,把火箭彈、火箭箱都準備好;另外集結了一支200人的部隊保護糧倉;其餘的水兵則分別駐守在瓦塘鎮南北西東各處的哨卡和防線上。


    金士麒的兵雖不少,但除了30名“暗箭突擊士兵”之外。其餘都是普通水兵。他們平日裏訓練的是操帆弄槳編纜繩釘船板之事,還有遠程火力釋放、冷兵器拚殺等等。他們登陸後可以變身為“輕步兵”,但也隻能進行小規模運動戰……就是“敵弱我打、敵強我躲”那種戰術。若與正規步兵列陣對抗,或者是強攻個城池什麽的,那就完全是找死了。


    金士麒卻不發愁,因為他不想與任何人拚死拚活。這瓦塘鎮也沒有他所留戀的東西。一旦情況不妙,就立刻上船、起錨、揚帆,戰術轉進。


    就在此時,鎮子裏突然傳來了火銃聲!


    又傳來兩聲手雷爆響,格外激動人心。緊接著是連綿的廝殺聲!


    金士麒和諸軍官士兵們齊齊望過去,隻見鎮子的中央已經騰起了一道灰煙。“是東甸的老巢!”金士麒眉頭一皺,“這老蠢貨。他動手晚了。”


    戰鬥一爆發,鎮子裏立刻就炸窩了。到處是雞飛狗跳、孩子亂叫、男女狂奔逃竄。瓦塘鎮的和平才持續了幾日,如今又是一片動蕩混亂。


    不多時,金士麒已經集結了200名水兵,再加上幾十名私兵和暗箭突擊兵隆隆趕來。他們迎頭就遇到幾個水兵,正是被派往東甸家中報信的那隊人,他們慌忙報告:“賊子又叛了,攻入東甸的宅子,他現在生死不明。”


    “這倒黴老鬼!”金士麒氣道,“我早就教導過他。他不聽話!”


    東甸是鎮子附近方圓數十裏的土酋,曾掌控著兩千多兵馬。他投降之後隻留下了最忠誠的200人作為近衛。其餘賊子都收繳了兵器,分散在鎮子四處。金士麒曾經勸他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但東甸這老家夥就是不聽話。沒想到事態突變,他被自己手下人反噬。


    說實在的。金士麒對東甸沒什麽感情。但是這老家夥一完蛋,這鎮子就要換手了,那可就徹底糟糕了。


    水兵們分作左右兩路,互相掩護齊頭並進,不多時就抵達了東甸的宅院之外。那宅子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小,院牆高達三丈,間隔十步便設有碉樓。這寨子曾被金士麒的火箭彈淩亂地炸了兩日,院牆上有三處被炸塌之處,前幾日才剛剛修繕好。


    突然間,街角響起了一陣火銃聲。


    前麵的水兵應聲倒下了兩個。後麵的水兵們立刻趴了一地,忙不迭地躲在角落裏。軍官們嘶吼叱罵著,後隊立刻推了幾門小炮車上來,胡亂瞄了一番就把火箭彈徐徐出。刹那間根根青煙橫貫而去,如煙塵的鎖鏈一般壯麗!


    水兵這次用的是輕型的“瘦仔”火箭,單發重10斤,威力相當於3枚手雷。由於尾焰濃烈,它們無法抗在肩膀上發射,便以“4聯裝”的形式架設在小炮車上,士兵們可以躲在楯板後麵操作。“瘦仔”的威力雖不比胖仔,但十幾枚密集地炸在那一個小小的街角,火光四溢煙塵彌漫碎石橫飛,頓時炸飛了幾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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