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相距甚遠,岸上那一幕卻看得清楚!


    十幾個賊子正衝著武騰號奔去,順勢就丟了火把上去。那大船的幹舷、圍欄、碉樓、炮架接連起火,火苗如蛇一般沿著纜繩蜿蜒而上,卷著的竹帆也被點燃,一道道火焰如疾浪般在武騰號上湧動著!


    這一瞬間,水兵們爆發了。各船立刻衝開波浪,不約而同地向岸上衝去。


    軍令再也束縛不住他們!


    “放下槳!”軍官嘶吼著,但水兵們毅然地把槳劈在波濤裏。


    “不許回去!”鞭子抽打在水兵身上,他們卻頑強地扯動纜繩改變了帆向!


    “放開舵盤!”船長抽出刀抵在舵手的脖子上,那漢子卻嘶吼著,“不放!那是武騰……你殺了我吧!”


    江麵上整個水營都爆發了,隻剩下零星幾個軍官嘶吼著,更多的軍官卻縱容著自己兵士,因為他們也陷入在狂熱中。有人衝到金士麒麵前哀嚎著,“將軍,你下令啊!”


    金士麒也是淚水漣漣!


    那不是普通的船,它是武騰號。


    金士麒記得自己初來這世上,便見到那條大船屹立在冰封的軍港中,猶一座小山!他更記得覺華島之戰的最後一日,那兩條大船遠渡大海突然出現在冰海上,有如神話!它滿身披掛著白皚皚的冰雪,震懾在建奴霸占的海岸線上,如一座頑強的城堡!他記得從遼東到廣西,龍澤和武騰號一前一後穿越萬裏海疆,猶如兩座駛向希望之地的大方舟。


    他更知道自潯州戰爭爆發之後,這條大船就日夜屹立在桂平城外的江中,他是潯州的庇護神。是這戰場上的霸王。


    它與龍澤號一樣,都是水兵們心中的圖騰!


    火蛇正一路竄行,已經舔舐在最高的那麵水營大旗上。那隻黑色的大喜鵲頓時化作一片火焰!


    “我舍得!”金士麒哽咽著,他深感負罪、自責、悔恨,他不敢看那大火熊熊的一幕。


    “我舍不得啊!”金士麒淚水滾滾而下。“返航,快返航!”


    ……


    足足兩個時辰,直至天黑,瓦塘碼頭上的大火才熄滅。


    水兵們登陸之後,東甸就帶著瓦塘鎮的所有賊子蜂擁而去,根本不敢與這幫狂怒的漢子們對戰。趙洪堂的廣西護衛也派了幾十騎到碼頭上來巡查。立刻被一輪火箭彈炸開了,就再也沒敢露麵。


    但碼頭上已經是一片狼藉。


    水營的防線和營房還算完好,大糧倉也沒有遭到搶掠,但船隻損傷慘重。


    包括“天野一號”在內的12條大型河運船全都被大火席卷而過,其中9條沉沒。那些中小型船隻身體單薄,18條全都沉了。被救出來的幾條船也都被燒得很慘。焦黑地飄在江水裏像死屍一樣。


    武騰號更慘……它已完全側翻江水中,在水麵上隻露出了一道渾圓的船殼,猶如一直蟄伏的老龜。


    但它還活著!


    它不是被燒沉的,它是被鑿沉的。當時大火籠罩了武騰號甲板上所有的一切,水兵們被逼無奈,隻能在它船體兩側的水線位置鑿開16個大洞,讓江水灌入它所有的隔艙中。把它沉到江水中。


    當大火熄滅之後,金士麒領著一千名漢子,靜默地站在江邊,望著側翻的大船。每個人都全身焦黑,被燒焦了頭發、燙破了臉龐。“讓它睡一晚。”金士麒高聲道,“天亮之後,我們把它拖出來!”


    “我們要把它拖回藏寶港,給它新的桅杆,給它新的甲板,給它裝上32門大炮!”


    “武騰號。它的船齡隻有一年半,它是一條要名垂史冊的戰船,它豈能爛在這裏!”


    “它將渾身鋼鐵披掛,踏著五彩浪花,有無上的戰功等著它!”


    “你們。給我睡覺去!”


    當日夜,金士麒和近千名水兵們駐守在碼頭上,守護著那些受傷的、沉沒的船隻。那8條完好無損的“鐵板天野”被派出了4條。有的前往上遊巡查胡扶龍的動向,也有的前往江北向各部報告軍情。


    金士麒前前後後一共派出了20組水兵前往潯州各部,向總督、總兵、副總兵、兩廣各部隊報告軍情。


    他們都攜帶著一份泣血的緊急軍報――


    “胡賊本部主力集結,欲過江突襲南岸防線。廣西護衛營趙洪堂與賊竄謀,今聯合瓦塘賊兵攻襲柳州水營。水營折損慘重,彈盡,人傷,船沉大半。士麒率部苦守瓦塘碼頭糧倉,誓與之共存亡,以謝皇恩萬歲。”


    ……


    次日,天啟七年六月二十日。


    正如金士麒所探查和預料的那樣,胡扶龍的主力部隊過江了。


    經過了幾個月苦戰之後,胡扶龍的主力已經所剩寥寥,隻有三千多人。他們編製竹筏、木排、羊皮泡子,一天一夜就強渡了鬱江。


    當時,在附近江麵上隻有一條水營的大船在巡弋。它觀察了一陣子,然後朝著賊兵最密集的地帶發射了幾枚火箭彈。那些火箭彈去勢凶猛,但都竄入江中,毫無收獲。象征性地承擔責任之後,那條船就返回了瓦塘鎮報信去了。


    胡扶龍擔心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個傳說中的“無敵金士麒”卻沒有出現。他三千精兵順利過江,還攜帶了十天的糧草。


    對於胡扶龍來說,十天的糧草足夠了。


    之後的兩天兩夜,胡扶龍對南岸官兵防線發起了連續七次攻襲。


    當時南岸官兵的戰役目標是圍困龍母江一帶的散亂賊兵,所以各部隊都“肩並肩手拉手”,圍繞了一個總長度近百裏的月牙陣勢。雖然金士麒提前一天發出預警,但總兵需要時間來確認信息,需要時間思索,需要重新發號施令,需要拔營重新列陣……恐怕一個月都不夠呢。


    而胡扶龍的動作太快了。他們日夜奔行,遇強則避,遇弱則攻,遇潰敗則追殺直至殺光殺遍!


    胡扶龍如一道利刃,插入紀元憲苦心編排的防線。又反身殺出去將其撕開破洞,又一次殺進來截住官兵退路,又一次紆回避開鋒芒,又一次夜襲攻入紀元憲的中軍大營。南岸包圍圈中的那些賊兵們也聞風而動,配合著進行截殺戰,並且一股股匯入胡扶龍的主力。


    僅僅兩天。南岸的態勢便乾坤扭轉。官兵各部兵馬一潰百裏,紛紛撤向瓦塘鎮。方圓數裏的小小區域匯集了近兩萬兵馬,很是熱鬧。


    三天之後,總兵紀元憲也被迫撤到了瓦塘鎮,把中軍就設立在鎮南邊的那座小寺廟中。


    ……


    天啟七年,六月二十四日。


    傍晚時分。一條巍峨的大船衝開波浪,悄然出現在瓦塘鎮外的江麵上。


    那大船上揚起了獨有的金色的風帆,前後桅杆上飄揚著十幾麵漂亮的旗子。雖相距甚遠,也看得見那甲板上一層層磷光閃爍,那是最精湛的鎧甲在反射著太陽的光輝。此外還有6條小船,賣力地追著大船護衛左右。


    那大船就是龍澤號,它暫擔任兩廣總督坐船。


    在這非常時刻。兩廣總督商周祚親抵了瓦塘小鎮。


    商周祚剛剛走下跳板,就立刻走向碼頭的另外一邊。200名標兵護衛和文武隨行官員忙追了上去,隻見總督商周祚已經停下了腳步,正黯然地望著不遠處的武騰號。


    三天前,水兵們合力把武騰號拖出了江水,正在岸邊進行修理。那一幕太悲涼了――武騰號近十丈的巨型軀體處處焦黑,就好象被一柄火焰的利刃橫切了而過。甲板、桅杆、帆裝、艉樓、索具、炮架……所有的上層建築被燒得一幹二淨。


    這條與龍澤號同級的大船如一座頑石般擱淺在岸上,用粗陋的原木支撐著,水兵們正忙著填補船體上的空洞。一位水兵把總忙奔了過來叩見總督。他又說金將軍正在鎮子裏解決要事,這就去召他回來。


    商周祚卻拉住那把總。指著武騰號的殘體問道:“修得好嗎?”


    “傷很重,但骨子還是好的。”那把總解釋:我們隻能把漏洞臨時補上,活兒粗了一點請不要介意。金將軍正在招募役民,把它拖到藏寶港去大修,一兩月之後又是一條好船。


    商周祚心中稍安。便招呼自己的隨從,這就去中軍見總兵紀元憲。


    “大人大人!”那把總忙喊道,“請稍等片刻,讓金將軍帶人護送你!”


    “怎麽?這裏還有賊子不曾?”


    “沒有賊,但有潰兵……各部的兵馬雲集,正在總兵營前鬧騰著呢!”


    商周祚心中一沉,心想如今兵敗自然軍心渙散,各部兵馬要生事端了。“好,我倒是要見識一番!”他說罷甩袖就走。仆役們用一張軟椅把總督抬了,200名標兵護衛們舉著木牌、旗子、節幡、殺威棒,背著火銃和刀劍,一路敲鑼打鼓地向鎮南去了。


    鎮子中果然一派慘淡。


    原住民大多逃走了,街巷上躺著的、蹲著的、不知死活趴著的都是各部的散兵遊勇。漫漫硝煙中夾雜著陣陣的腐臭,獵獵篝火中隱藏著陣陣哀鳴。麵對著這一幕幕兵荒馬亂的慘象,商周祚很是心痛、愧疚。他本以為這場大戰已勝了九成,哪曾想事態急轉,竟是如此慘象!


    離開碼頭不遠,路上的兵士們就多了起來。“是總督!”有人喊了出來。士兵們開始聚攏過來,他們隻是緊緊跟著商周祚的隊伍。總督標兵們立刻警惕起來,一路斥責他們驅趕他們。趕開幾步,那些人又跟在後麵。


    再往前走,來自兩廣各部的潰軍殘兵聚越多,就像一股大潮般在總督周圍湧動著。


    商周祚開始惶恐了,後悔沒有帶上金士麒。他的標兵護衛們也不敢炫耀武力了,都緊緊依靠在一起,掙紮著前行,互相安慰著:到了中軍營就安全了。而潰兵的眼神也變得凶煞,他們嘶吼著、哄鬧著,還有人大喊著“他走不掉!”


    “總督!”有人大吼著。


    商周祚一抬頭,隻驚得心潮澎湃!


    前麵的路途一轉,便露出了那山坡上一座小寺院。門前掛著明軍的大旗和獅子旗,定是總兵紀元憲的中軍了。可是那山坡上圍了各部兵馬,竟是成千上萬!各色的服飾,各色的兵器,各色的旗子獵獵飄揚!一股股一隊隊一群群地圍繞在總兵駐地四周,嘶吼著,哄叫著,高呼著:紀元憲你出來!


    萬眾之中兵器寒光閃爍,時不時地有零星的火銃聲!


    這絕不是在點兵出征或者集體吃晚飯什麽的,這好象是……兵變啊!


    “總督!”人們大吼著,“是總督來了!”


    那小小的山坡上立刻卷起了一陣漩渦,各部兵馬呼啦啦地團團圍了過來,立刻就是水泄不通。商周祚暗道一聲休矣,金士麒你在哪裏……不多時,兵群突然從中分開,便有一群全副鎧甲的將領們衝了過來,在麵前十步氣勢洶洶地站定了。


    是兩廣各部的將軍,商周祚自然是都認得。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上洋溢著憤恨、震驚、悲戚的表情,也有一絲愧疚,但緊接著就變成了果敢。隻可惜,那其中沒有金士麒。


    “你們……造反嗎?”商周祚厲聲道。


    “末將不敢!”眾將紛紛抱拳,“當然不敢!”“造反的不是我們!”那些聲音決然而淒厲!其中年紀最大軍職最高的廣海衛指揮使踏上一步,大吼道:“總督大人你來得好!兩廣各部再此叩請大人……請用尚方劍!”


    商周祚身為兩廣總督監軍事,他自然授得一柄尚方寶劍。文官自五品以下、武將自二品以下,皆可先殺後奏。


    “尚方劍!”商總督喝道。“你們為誰至此?”


    “趙洪堂!他竄通賊禍,害我大軍。”眾將齊聲道,“請總督斬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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