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就到了中午時分。車兵正掏出幹巴巴的“便攜口糧”準備嚼呢,水兵兄弟們又抬了幾筐熱騰騰的飯食過來,真是太夠意思了!這“飛魚大隊”的船就泊在不遠處,補給做飯什麽都很方便。那籃子掀開,是熱騰騰的炊餅,配著鹹肉醬菜加海帶熬的大湯,香噴噴、熱騰騰,著實過癮!


    飛魚大隊著實感激這群車兵。


    今天早晨賊子在海邊登陸,若非車兵們迅速去策應,水兵的傷亡一定不小。雖然大家都是奉令出戰,但車兵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射光了所有的火箭,減員了三分之一,在戰場上灑滿了濃濃的袍澤情誼!


    光有飯菜還是不夠的,水兵們又抬來了幾籃子紅薯酒。


    那酒都用椰殼子裝著,在籃筐裏堆得冒尖。一個肥肥的水兵軍官拖著籃子一路走過來,親自分發到每個車兵手裏。他還笑眯眯地對每個人說著:“辛苦了!”“飛魚大隊感謝你們!”“呀,你掛彩了?喝酒吧,喝了就不疼了!”……車兵中隊的趙百總忙奔過去,那胖軍官便狠狠地擁抱他,還塞來了兩個椰殼酒給他。


    不遠處的樹蔭下,旗長死黑瓜對幾個車兵說:“那位就是飛魚大隊的彭把總,不像吧!”


    是位把總哎,這可是尋常小兵能接觸到的最大的軍官。


    廣西軍目前的最大建製是“營”,營下麵的常規編製就是“大隊”。一個大隊就是一個長期的、穩定的戰鬥集團,再往下的“中隊”則是大隊的派出單位。而把總官,就是幾百個兄弟們領頭人。


    飛魚大隊的彭把總長相很醒目。他身材壯碩,眼小如豆,頭大如鍾,一身橫肉曬得黑裏透紅,粗壯的腰肚上橫七豎八地插著短刀、銃刺、短斧。還有兩杆三眼銃,隔著老遠就能感受到一股凶悍和熱辣的海洋氣息。


    與其說是“飛魚”,他倒更像是一條正在鼓氣的河豚。


    “彭把總可凶得很!你們不曉得。他以前也是在海上混的!”旗長死黑瓜低聲說著,有幾分炫耀的意思。


    兩年前。這位彭把總還隻是丁老西船隊中的一個小角色,在海水和刀口上討生活。他後來被充實到金士麒的水營裏,沒幾天就升了船長。當時死黑瓜也隻是個新募的纖夫,就在這位彭胖子手下當槳手。兄弟們同一塊甲板上睡過覺,同一個馬桶裏撒過尿,也算是混個爛熟。後來在潯州戰爭中,這彭胖子先升百總又升把總。在那批廣東仔中他算是混得最好的。


    說到這裏,死黑瓜又看看身邊那幾個呆呆的車兵,他不僅一聲歎息,“人家當把總了!我卻跟著你們幾個死憋混在一起。幹他娘的!”


    韋盛冷冷一笑,心想人家升得快那是有真能耐。就這份把酒肉拿出來分享的誠意,與槳手在同一塊甲板上撒尿的親切,你死黑瓜就差得遠著呢!


    說話間,彭把總在車兵趙百總的陪伴下。拖著酒筐,一路分發著來到了近前。彭把總確實認得黑死瓜,嬉笑著踢打了他幾下。隨後他卻瞪大了小眼睛盯著韋盛,“大個子,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


    韋盛忙站起來。“是水兵的血……”


    車兵趙百總忙解釋說:“回把總,他們小旗英勇,衝到前麵救了你隊幾個水兵回來。”


    “就是你們呀!”那彭把總點點頭,用感懷的目光在這幾個士兵身上挨個看過去。這一個小旗12個兄弟隻剩下了7個,單薄的軍服上沾著血跡和泥漿,臉上的神色也木然、悲戚……彭把總挨個拍著他們肩膀,忽然一笑:“再送好東西給你們。”


    隨後,彭把總便叫屬下去旁邊的大船上拿“好東西”。


    沒多久,十幾個水兵抬著七八隻大藤箱子過來了。掀開一看,竟都是明晃晃的洋番鐵甲!那鐵甲都是完整大塊鐵板打造而成,造型圓潤流暢,表麵光潔如鏡。在場的車兵們,自趙百總而下十幾個人都愣愣地地看著,不敢相信彭把總竟把這寶物相贈!


    鎧甲是好東西,尤其是這1分多厚的精鐵板,基本能抵禦刀砍箭射;便是火銃射過來,隻要在百步之外也不怕。在不考慮機動性、體力等因此情況下,士兵們著重甲可以將受傷率降低五成,戰場死亡律降低六成!


    “好耀眼!好耀眼!”彭把總裝作作樣地擋著眼睛,隨即就哈哈大笑起來。“這甲來曆可不簡單,乃是紅毛洋番穿的,兄弟們在澳門拚死苦戰繳獲而來!金參將給我們每個水兵大隊都賞了二十套,說要我們試穿……還要填什麽反饋調什麽試卷,這可苦了我們了!你們不曉得,盔甲雖好,但我們水兵卻向來不穿,就怕墜海……嘿嘿,不說這晦氣的!你們隊上有車馬不怕重,就別嫌棄啦!”


    “這也行?”車兵趙百總驚喜地問。“參將都司們會不會查問?”


    “這甲本就是編外之物,拿去無妨。”彭把總大方地擺擺手,“不過那什麽調查卷子你們要替我填了……”


    趙百總大喜,忙千恩萬謝地拜了,隨後便召集屬下過來分禮物。一共是20套番甲,當然是頭領們優先獲得。趙百總、2個大旗長、8個小旗長以及3個旗令兵都各分了一套,他們便按照身材挑選著、琢磨著套在自己身上。


    這些番甲的造型款式都不同,重量多在三、四十斤之間,披在身上頓時猶如金屬的蝦蟹般威武!那些下等兵們隻能默默地看著他們,很是羨慕!


    甚至遠處的三裏營步兵們也不停地望過來。他們重步兵們雖然也著甲,但那隻是簡單的兩塊鐵板遮擋著胸腹,而且還用油塗成了亞光,視覺效果遠趕不上當前的車兵中隊。


    旗長死黑瓜披掛上一套圓鼓鼓的半身鎧,整個人就變成了銀瓶子。他砰砰地敲著自己的肚子,笑道:“悶得慌,但心裏踏實啊!”


    “還剩下了6套。”彭把總伸手指著韋盛等幾個車兵,詢問道:“不如就分給這幾個兄弟吧……他們為我們水兵傷得最重。”


    趙百總忙點頭稱是。幾個小兵立刻歡呼著湊了上去!


    正好有一套大號鐵甲,毫無疑問地歸屬了韋盛。同伴們幫他裝備在身上,一邊摸索著一邊係緊了肩膀和兩肋的皮帶。把鎧甲扣緊了。那尺寸非常好,就好似為他量身打造一般。


    緣分啊!


    韋盛撫摸著胸前的甲片。冰冷的鐵板打造得如貝殼般光潔而彎曲,上麵還雕著細膩的紋理,好象是藤蔓上卷著鮮花!韋盛大喜,他也像死黑瓜一樣敲打著自己的胸口,砰砰作響。


    死黑瓜站在一旁,冷冷地瞪著韋盛,臉色就逐漸變得很難看。又過了半晌。他忽然指著韋盛冷笑道:“穿反了!”


    “啥?”幾個人疑惑地問。


    死黑瓜嘿嘿笑著,“他該把那烏龜殼背在後麵!”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隻聽“哐”地一聲,韋盛猛然轉過身子,旁邊幾個兄弟連忙扯住他。韋盛瞪著死黑瓜。他知道這混蛋總是找茬。但他不想惹事,便隱忍著轉過頭去。那死黑瓜卻在旁邊嘿嘿笑著,又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史旗,何必挖苦自己兄弟。”沒想到彭把總卻走過來。旁邊所有人都注意到這邊,氣氛有些緊張了。


    “把總你不知道。這廝是個滑頭。我敲打敲打他!”死黑瓜挺著脖子說。


    “你說誰?”韋盛低吼著。


    “說你呀!”死黑瓜指著他,“晌前我們衝下山坡救水兵,我們幾個都扛活人,就這小子滑頭,背死人!”


    韋盛毫不退縮。“軍規我可是背熟的,兄弟屍體也要抗回來,哪裏不對?!”


    “你是用兄弟的身子擋鉛子兒!”


    “我沒有!”韋盛大叫著,“我跳下去時,活人都被你們抗起來了,我隻能……”


    “要不是我逼你,你早就逃個屁的了,早就該砍了你個賊種!”


    韋盛大怒,猛衝過去用身子哐地撞過去。那兩具鐵甲碰撞之下死黑瓜頓時向後翻倒過去。“死黑瓜,你成天刁難我們!”


    “混帳,撒野!”車兵趙百總奔過來,指著韋盛大喊,“給我拿了他!”


    一聲令下,旁邊的車兵們忙上前扯住韋盛,幫他拖到後麵!這家夥根本不反抗……他已經呆了。突然間,他明白這死黑瓜是故意要激怒自己。衝撞旗長至少是挨鞭子的責罰,現在是作戰時期,責罰還會加重!……這死黑瓜,下手真狠啊!


    “把他的甲卸了!”趙百總指著韋盛懊惱地喊道。


    “慢慢慢……”水兵營的彭把總又笑眯眯地湊過來,對眾人說:“好好的分盔甲,怎麽搞得這麽難堪?這事出有因,趙小哥你先別急!”彭把總又轉向死黑瓜,笑道:“史旗啊,無論這大個子背的是活人死人,他還是跟著你一起衝了出去吧?他沒躲在後麵,那對得起兄弟們了。你說是不是?”


    “他不配穿這甲!”死黑瓜仍黑著臉,“他……他一貫懦弱怕死!”


    “黑死瓜,我知道你恨我!”韋盛終於忍不住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潯州漢人,當初是被寨民殺了全家才去跑去江上拉纖!你……你打一開始就恨我們山民!”


    這話一出口,現場頓時就如死一般沉浸!山民和漢民的仇恨,向來是馴象營裏最讓人頭疼的問題。


    那黑死瓜顫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頓時就紅了!猛然間,他拔刀就砍向韋盛,在他胸甲上“喀”地砍出一道裂痕。韋盛也暴怒地攔腰抱住他貫在地上壓上去掄拳廝打,旁邊十幾個車兵們慌忙跳上去撕扯拽開,兩個人仍拳打腳踢嚎叫不絕!


    彭把總和車兵百總對視一眼,都是滿臉灰暗。他們沒先到史旗長還藏著這秘密,真是棘手啊!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號角聲!


    淒涼的嚎叫聲連綿不絕,那是戰鬥的召喚!


    遠遠地,隻見大隊的車馬正從岸邊大營中隆隆衝出,正向港口這邊駛來。煙塵滾滾、明光閃閃,淺藍的象牙旗幟在前麵引領著,正是馴象營的車兵大隊。緊接著就有兩匹快馬旗令兵搶先奔來,向四中隊百總報告:“西邊有大批賊子出現,蔡都司下令,我兩個大隊車兵奔襲之!”


    一聲令下,四中隊的車兵們立刻集結。許多喝了一半的紅薯酒被丟在了地上;剛才還在瘋狂廝打的兩個人,也老老實實地站在隊伍中。


    旁邊的水兵大隊聽到動靜,也都呼啦啦地聚過來,默默地望著這群即將出征的車兵們。現場一片寧靜,隻聽得見遠處的馬蹄和車輪聲,還有近處兩名大旗長一聲聲的點名。經過了上午的一戰,四中隊隻剩下60多名可戰之兵,許多人身上還掛著傷。“威武!”水兵們呼喊著,“馴象衛!好人多啊!”“回來喝酒!”“住嘴,別他娘地出聲!”……


    遠處的馴象營車馬隊伍逐漸分為前後兩隊,前麵的是第四大隊,由都司蔡文豹親自率領著向西北方駛去。


    後麵是第三大隊的一、二中隊,總計48輛馬車由把總馬操率領。他們此前也駐紮在碼頭上,得到了作戰的消息之後才緊急回營駕車出來。這些車兵平日運輸輜重時,除了一人乘車馭馬,其餘幾人都在馬車兩邊步行;現在是奔襲作戰,所有人就都乘車而行,而軍官們則都騎馬。


    韋盛他們中隊的馬車還在大營裏。把總馬操則下令他們不必回營,所有士兵都分散在各個車組裏。當其他車兵下車作戰時,四中隊就負責看護馬車,充當預備隊。


    四中隊趙百總得了令,他就大聲喝令自己的士兵們奮勇作戰。他又指著韋盛和黑死瓜嚷道:“你們誰敢再惹事,定以軍法嚴懲。”


    車兵們齊聲應令,便向車隊奔去。


    韋盛找了一輛熟悉的車子,轟地跳了上去,銀光閃閃地坐在車裏。那車子裏幾個山民老鄉都笑著望著他,有人還敲了敲他的肚子,咚咚震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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