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和小瑤下的是快棋,不容多想,屋子隻聽見連貫的“噠、噠”的落子聲,間或著飄蕩著茶水倒入杯子的潺潺水聲,或者燕寧的幾聲輕笑。又過了一陣子,就聽金士麒不時地喊道:“哎呀!”“等等,我不走這。”“不要,不要啊!”


    小瑤目光和藹地望著他,手中卻毫不留情地圍堵截殺、步步緊逼、不停地撿走死子。沒多久,棋盤中原就被她占據,進而從三麵攻襲金士麒的大龍,把它斬成一堆雜碎、一塊塊吞噬幹淨。


    金哥哥哈哈大笑,棄子認輸。


    瑤妹妹起身拜謝,承讓承讓。


    “第二局!”金士麒把所有棋子全都掃開,“妹妹,我們換一種新玩兒法,可好玩兒了。來我教你,看誰先排成五個子……”


    小瑤笑著點點頭,便看他演示“五子相連”的新規則。隨後又試玩了兩場,竟都敗給了他。小瑤立刻皺起了眉頭,抓起一把黑白棋子獨自琢磨起來。金士麒就得意洋洋地看著她,還悄悄捏了燕寧的手……


    但沒過多久,小瑤忽然咯咯一笑,“哥哥,來吧。這次我讓你三個子。”


    金士麒大驚,五子棋還能讓子?


    但這廝太不要臉了,毫不客氣地連落了三子,組成一個黑色小糖葫蘆。小瑤立刻前後截殺、貼身肉搏。這一場五子棋大戰持續了一刻鍾,基本上是金士麒占據先手。直到百子過後,小瑤忽然“嗬”地一笑,就把身子輕鬆地靠在椅背上。


    “怎麽不下了?”金士麒急問。


    “相公。”旁邊燕寧用手一指,“這裏,算是贏嗎?”


    金士麒頓時就呆了:莫名之間,那小娘已經悄然連成了六子……太沒天理了!


    看到金士麒那副神情,燕寧和小瑤立刻抱在一起,笑得花枝亂顫。


    說句心裏話,金士麒設下這三局約定,是要壓一壓小瑤的氣焰。否則你一求。我就答應放人,那老爺我豈不是太好說話了。長此以往,夫綱何在,以後這小丫頭就會所求無度。因此金士麒要先贏了她,然後再把楊天生施舍給她,她才懂得感激。


    在金士麒原本的計劃上,第三局他要畫一張“跳棋棋盤”跟她較量。但現在看來,跳棋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這小丫頭真是妖精啊!


    此刻,小瑤已經笑夠了。她就忽閃著晶亮的大眼睛。無辜地問:“哥哥。第三局怎麽耍?”


    金士麒伸出大手:“看來。掰腕子定勝負!”


    她拍開他的大手,“那算我輸了。”


    “好。”金士麒突然出手在棋盤上一模,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棋盤上抓過,然後握緊了拳頭。“第三局。最簡單的遊戲,妹妹你猜我手中棋子是黑是白!”


    小瑤一愣,心想這也太耍賴了吧,還是哥哥呢……但這小妮子心性極要強,眉毛一挑就脆生生地反問:“哥哥不許詐人,你手中隻有一顆子?”


    “當然。”他緊握著那拳頭。


    她點點頭,目光在棋盤上一掃便了然於胸。“黑色。”


    金士麒不動聲色地把手指鬆開一點點,從他自己的角度小心地窺看進去,那是一顆白子!他知道小瑤能記住剛才的棋局。她甚至能一瞬間就能數出棋盤上的剩餘棋子數量(這小丫頭是妖精)。因此這枚白子是他提前藏在手中的,這家夥壞著呢。


    再妖精又怎樣,還不是輸給無賴了?


    金士麒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凝視著小瑤,心頭卻微微一顫。


    小瑤正凝神地望著他。那雙幽幽的眼睛,充滿著期盼的、嫵媚的、也讓人垂憐的神色,讓男人的心頓時就軟了,一點點融化,變成了蜜糖……金士麒忽然想:“罷了,不折磨她了,這就丟下子,認輸!”


    但就在這時,燕寧卻把身子貼近他,“酒菜都備好了,快開盅吧!”她說著就捧起金士麒的大手,芊芊玉指把那枚棋子捏了去。


    “嗬,瑤兒又贏了!”燕寧笑著揚起手。她蘭花指尖捏著的,赫然是個黑子。


    金士麒一口茶水就噴了出去!


    她怎麽做到的?這屋裏的妖精不止一個啊!


    他看看小瑤,她正得意地揚起小下頜。他又看看燕寧,那女子的一雙眸子正媚生生地瞥著他,隨後輕輕一眨眼。金士麒哈哈大笑道:“相公認輸!”


    ……


    兩日之後。


    天啟七年,十一月初一日。


    南海邊的小港沉浸在清冷的北風中。傍晚時分,靖海參將金士麒、監軍張國維和查應才等幾位將軍都司都來到了碼頭上,參加兩艘帆船的命名典禮。


    這兩艘船,大家都很熟悉,就是澳門一戰中繳獲的那8條荷蘭帆船中的兩條。它們都是中小型號的荷蘭快帆船,裝有一層炮甲板和一層上甲板,以及數量不等的中型火炮。


    它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因為金士麒與澳門達成同盟協議,要他們派船組隊去台灣痛打落水紅毛。但澳門人實力有限,他們征用了所有大小船隻仍湊不夠金士麒要求的10條“可裝備中型炮”的船隻。最後沒轍了,就在金士麒留在澳門那些戰利品帆船中挑了2條傷勢最輕的,連夜加班更換了帆裝修補了漏洞,就派遣了過來。


    金士麒生氣了,他對澳門派遣軍的首領尼古拉.費雷拉抱怨:“有搞錯,那船本來就是我的!”


    尼古拉.費雷拉是個滿頭白發的幹癟老洋番,據說是參加過亞非拉各地的殖民戰爭,陸戰海戰的經驗都很豐富,在澳門那鄉下憋屈地方是首屈一指的軍事人才。但這廝英語很差,沒法跟金士麒直接交流。幸虧金士麒的老熟人,小卜加勞公子也作為“炮隊指揮官”隨隊而來。小卜加勞忙解釋:“總督對此也很抱歉,但我們澳門不景氣,隻能先借用將軍你的船,我們絕無霸占它們的意圖……”


    金士麒這幾天的情緒好,也就沒再糾結這個。但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他就提前把這兩艘船列入了柳州水營的戰鬥序列,並賦予了正式的船名——


    原荷蘭“休斯頓號”,600料級三桅快帆船。裝備24門艦炮和10門輕炮,被命名為“寧遠號”。


    原荷蘭“聖尼古拉斯號”,350料級的三桅快帆船,裝備14門艦炮和4門輕炮,被命名為“錦州號”。


    仍在澳門大修的那6條帆船,也預備了新名字。最大的一條700料的大家夥被更名為“廣寧號”。其餘的300料上下的中型快船,分別命名為“蓋州號”、“義州號”、“海州號”、“複州號”、“安樂州號”。


    這天傍晚,當金士麒站在新入列的“寧遠號”的船艏上,麵對著柳州水營所有將士宣布時這些船名時,那些兩廣籍貫的兵士們大多沒什麽感覺——他們隻是淡然地肅立、或者歡快地鼓掌。但所有原“龍武水師”出身的軍官和老兵們。都流下了滾滾熱淚。甚至轉身麵對北方跪下、叩拜個不停!


    因為這八個名字。都是大明國在遼東的軍衛鎮城。


    在天啟七年的冬天,隻有寧遠和錦州仍在大明治下,其餘那六城皆已淪喪於女真建奴之蹄下。


    金士麒見氣氛很感人,他就即興發揮。對全營將士發表一場《我們沒有遺忘,我們必將殺回,我們終會勝利》的演講。


    他的呼喊聲在被迎麵的北風吹散,碼頭上那兩千名柳州水兵、一千多名丁老西的水手,他們大多聽不清金士麒在說什麽。站在最前麵的五百多名澳門洋番們,雖然聽清楚了,但卻聽不懂漢話。但在最終那一刻,金士麒用沙啞的嗓子呼喊著勝利、呼喊著威武、呼喊著八條新入役的歐洲帆船的遼東名字時,在場的千百人無振奮得隨之呼喊、隨之雀躍、隨之渾身戰栗。


    太他娘的振奮了。金士麒把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麵。


    ……


    命名儀式結束後,金士麒、張國維、查應才等一幹人走下了“寧遠號”的船艙,一邊參觀一邊暢談著明年回到廣州後就按照這條荷蘭快船的款式,打造咱廣東水師的標準化戰船。


    這時候,忽然有幾個親兵擁著一個壯碩的水兵軍官奔入船艙。那軍官一身黑紅的橫肉。一張大臉卻慘白黯然。他進來之後就撲通跪下:“參將爺,卑職來告罪!”


    “彭把總?”金士麒一驚。“你不是押運賊首去廣府嘛,怎麽回來了?”


    “是……”這家夥正是“飛魚大隊”的把總官。他瞥了一眼金士麒身旁的監軍張大人,就不敢說話了。


    “快說!”金士麒喝道。


    “稟張大人,稟金參將。”彭把總磕了頭,“卑職帶著六條船去廣州。在半路上,有一條船突然他娘的掉轉航向,奔外海去了!我就立刻下令去追,追了幾十裏也沒追上……卑職該死!該死!但其餘五條船被我帶回來了,請將軍發落。”


    金士麒忙問:“跑掉的那條船裝的是何人?”


    彭把總身後的水兵忙送來一張名錄,上麵列著十幾個名字。大都是前幾天戰鬥中被俘、投降的賊子中級首領;此外還有一個“奸細嫌犯”,名叫“楊小生”。


    見了“楊小生”的名字,金士麒的身體微微一顫。他沉吟了半晌,才強裝笑臉地對監軍張國維說,“還好,最重要劉香佬和施大瑄沒跑。”


    張國維點點頭,喝問彭把總:“那船怎會平白無故地跑掉?”


    彭把總悲道:“那船是征用的靖海本地民船,是潮州營派的水手,怕是混了奸賊在船上。”


    張國維點點頭,轉過身來對金士麒說,“這麽說來,此事……與潮州營……要共同商議如何處置。”


    “潮州營,咳!”金士麒痛惜地說,“這都是我疏忽,就不該輕信他們!上次那靖海千總楊亞就是先例。種種線索都指明了,就是那廝跟鄭賊勾結,打開了靖海城門,還偷襲城中商賈和廣西軍。隻可惜他死無對證,氣死我了!”


    旁邊的查應才則叮囑道:“楊亞之事不好大肆宣揚和追查,他畢竟是官家人,否則各部軍家都受牽連。總督商大人的臉麵也不好看。”


    張國維點點頭,心裏已經有了譜。“金將軍,既然逃的不是什麽要緊人,此事也無需多慮。待從台灣回來,功功過過再一起報上去吧。至於彭把總,我記得他在澳門時可是立了大功的,唉,就由金賢弟酌情懲處吧。”


    金士麒忙稱是。張國維又與諸將談論了船隊輜重的準備事項,便提前離開了寧遠號。隨後,金士麒隻留下查應才、姚孟陽、馮虎和那個彭把總,令其他人都離開。


    金士麒走到彭把總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彭胖子,看來監軍大人也舍不得你啊。再委屈你關幾天禁閉。等到了台灣,我會給你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彭把總嘿嘿一樂,又磕了幾個頭,“謝謝將軍提攜!”隨後又向其餘幾人拜謝,才低著頭離開了。


    待彭把總一離開,船艙裏幾個人不禁一起哈哈地笑了起來。


    姚孟陽還揚起手來,跟金士麒擊了個掌!


    那“楊小生”正是楊天生,此刻已經逃到了外海去了。此事是水營軍情司一手操辦,在船上安排一些當地口音的廣東水手,還有一隊暗箭精兵。他們故意導演了一場“被賊子買通、殺官兵送賊出海”的大戲。而帶隊的彭把總也提前獲知了此事,他就裝模作樣地追上一程。


    按照計劃,那條船會送楊天生返回台灣的老巢。


    如果楊天生拒絕的話,那麽金士麒的人會很努力地“說服”他。


    至於船上的其他賊子,都是些重傷之人,他們掀不起什麽風浪。


    從靖海去台灣,隻有十幾天的行程。順利的話,一個月之內他們就能找到海盜老巢。再之後,當然就是廣西大軍狂襲而至,摧枯拉朽、探囊取物、滿載而歸、貼補家用……等等振奮人心的場景!


    金士麒和幾個核心人員低聲談論著接下來的計劃,猜測著此番的收獲,每個人都抑製不住地微笑著。姚孟陽還掏出了一瓶“金海夢酒”幾個人輪流喝著,以慶賀初步成功。


    這時候忽然又有人來報告,來者是“軍情司”的一名百總。


    那百總走進船艙,看到幾個首領都在,他頓時就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手中的折子該如何上繳。馮虎皺皺眉頭,走過去一把接過那折子,打開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就立刻把折子交給金士麒。


    折子上隻有短短一行字——


    (加急加密,暗探丙十三號快報):粵商首領丁老西藏於“八仔號”上。今日酉時三刻,丁瑤登船與其相會。


    “丁老西,他真在靖海?”金士麒心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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