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場景對賀楷來說實在是有些陌生,看著那一大桌子菜,還有旁邊衝著他笑的妻子,他不由有些無措。


    屋裏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就隻有尹屏茹和在暖炕上玩耍的陸清容。


    說是玩耍,其實陸清容隻是坐在那裏,對著手中的撥浪鼓發呆而已。


    中午用過飯娘親陪她午睡了一會兒,起來之後就一直忙活著這頓晚飯,而且都是親自動手。山珍海味、雞鴨魚肉、煎炒烹炸,樣樣俱全。光是用青花酒壺盛著的陳年佳釀,就準備了好幾壺……


    這是……上午在書房受刺激了吧?化悲憤為食量?她正琢磨著娘親到底要幹嘛。


    想著想著,手中的撥浪鼓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賀楷已經回來了。


    賀楷見尹屏茹換了件大紅絲刻如意紋褙子,配著玫瑰色馬麵裙,頭發挽起個簡單的墮馬髻,隻有枚紅色的絲繩處別著一朵同色的珠花,在屋內柔黃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卻仍無法掩蓋那張未施粉黛卻明豔端莊的臉。


    賀楷忽然想到了兩年前他們成親時,掀開蓋頭那一刻看到一張嬌豔嫵媚的如花美顏,他有驚喜,也有自豪,自己居然娶到了整個濟南城裏最美的女子……


    原本他聽說父親給他訂了這門親事,是堅決反對的。


    那年正趕上尹屏茹的哥哥尹清華要參加鄉試,賀楷代表他父親去送一些筆墨紙硯的禮物預祝他榜上有名。當時意外看到了院中桃花樹旁匆匆走過的一抹身影,那時尹屏茹並沒有看到賀楷,而賀楷也隻是遠遠望見了她的側臉,卻已驚歎人比花嬌!


    正好當時傳來邱沐雲要嫁入京城孫家的消息,賀楷也就沒有再堅持,半推半就地和尹家結了親。


    想到成親後這兩年,雖然他常常在心裏埋怨尹屏茹沉悶無趣,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賢惠溫柔的妻子。


    再看到她這麽晚了還在等著自己吃飯,還有圓圓胖胖的小女兒坐在暖炕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的撥浪鼓,室內一片溫馨寧靜。


    賀楷心中一軟,剛才回來路上準備了一腔強硬的說辭,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他走到暖炕前,撿起了地上的撥浪鼓放回陸清容手中,伸手抱起她,在酸枝木圓桌旁的坐下。


    “準備了這麽多菜啊!本來不覺得,一看到這些菜才感覺餓了!”


    “都這會兒了能不餓嗎!今兒怎麽回來這麽晚?也沒讓人過來說一聲。”


    “啊,下午送沐雲回去,耽擱了會兒。”


    尹屏茹沒有接話,在賀楷對麵坐下。


    “好久沒做過菜了,也不知道還行不行。”尹屏茹拿起筷子夾了個佛手卷放入他的盤中:“餓了就先嚐嚐這個墊一墊肚子,空腹喝酒可不好。”


    “哦?還準備了酒?”賀楷感覺尹屏茹和以往有些不同,平日從不喝酒的她,今天麵前也放了盞酒杯。


    “那我先敬娘子一杯,準備這麽一大桌菜,娘子辛苦了!”


    尹屏茹絲毫沒有推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賀楷心中微動,覺得今晚的尹屏茹格外好說話,便斟酌著開了口,“今天沐雲還一直在擔心,怕惹了你不高興,我早就告訴她你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沐雲就是這樣,膽小得很,就知道整天瞎操心!不過你放心,她是很明事理的人,以後若是進了門,定然會恪守本分,事事以你為尊的。你怎麽說也算是她姐姐,即便是平妻,無論如何她也是越不過你去的。”


    膽小?明事理?坐在賀楷懷裏的陸清容一聽這話,氣得小臉通紅。


    要真是膽小,她能和那孫一鳴說和離就和離了嗎?這個世道,女子和離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要真是膽小,她能以一個和離之身與人珠胎暗結,還上門示威毫不畏懼嗎?


    明事理,那就更是無從談起了!


    也就她這個以憐香惜玉為己任的爹,對她無法抗拒,言聽計從!


    陸清容氣呼呼地扭過頭向尹屏茹看去。


    一絲無奈的苦笑在尹屏茹的臉上一閃而過,隻見她抿了抿嘴,才抬頭說道:“容我再想想吧,其實說到底,最後還是要看你……這事兒先放一邊,咱們先吃飯……”


    尹屏茹說得含糊其辭。


    賀楷卻覺得有戲,心中大喜。


    陸清容搞不清娘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有一點她似乎能感覺到,尹屏茹是想給賀楷灌酒吧?


    是要酒後吐真言嗎?


    總算有個她這小胖妞力所能及的事了。


    陸清容二話不說,把手中的撥浪鼓往桌上一扔,端起一個酒杯就朝賀楷的臉伸過去,嘴裏還大聲喊著:“酒!酒!”


    “喲,清榮都會說話了?還知道這是酒!”賀楷非常意外。


    哼,我不隻會喊“酒”,我還會喊“娘”了呢!就是不會喊你“爹”而已……陸清容心裏暗道。


    想什麽來什麽,賀楷果然接著說道:“清榮,快喊聲爹爹給我聽!”


    說完,用期待的眼神瞧著陸清容。


    陸清容默念了句“想得美”,然後裝作沒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拿著酒杯往賀楷的嘴邊送。


    隻要賀楷一喝完,陸清容立馬用她那胖胖的小手使勁伸向桌上的酒壺,搖搖晃晃地把酒杯斟滿,然後繼續往他嘴邊杵。


    沒過多久,賀楷再張口說話的時候,舌頭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打結了……


    “好屏茹,你就依了我這一回好不好?你看父親和大哥他們,都有幾個姨娘,我就從來沒想過什麽抬姨娘、納小妾的。這次真是好不容易碰到個合心意的人,你就應了我好不好?”


    賀楷麵色通紅,同樣一句話來回來去地說。


    “你若隻是納妾,我自然不會攔著。況且這些話你這兩天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但我就是不明白,納妾還不夠嗎?她既然已經……已經有了你的骨肉,難不成還會不願意嗎?況且她一個和離之人,做妾實在不算委屈了。為什麽一定要做平妻?”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賀楷竟是有些哽咽起來。


    “我們曾經……還有過一個孩子……不是現在這個……是以前……我們都沒成親的時候……”


    尹屏茹大驚!


    以前!還沒成親的時候!


    她眉頭緊蹙地盯著賀楷,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那時候我們還小,什麽都不懂,就想著這事千萬不能被別人知道……”


    “那……那孩子呢?”尹屏茹聲音有些顫抖地問。


    “三個多月的時候,落了下來……後來沐雲跟著邱大人去京城上任,我們就再沒見過了……”


    賀楷說得斷斷續續,尹屏茹卻是聽得明明白白。


    尹屏茹使勁絞著手裏的帕子,心裏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一樣難受,又像是吃了蒼蠅般惡心……


    她今天忙了一下午準備酒菜,就是想和賀楷坐下好好談一談。為什麽非要做平妻不可?她的心裏還是有些疑惑的。成親兩年來,她和賀楷雖然算不上十分恩愛,但也都是互相尊重的,他不會不知道娶一個和離過的女人做平妻,是對自己一種變相的侮辱,但他仍然堅持要這麽做。


    尹屏茹開始還認為,他這是在跟自己較勁,問題出在她們夫妻二人的關係上。


    她一直希望有一個能交心的夫君,遇到什麽問題,兩個人一起想辦法。所以才想借著酒意,互相敞開心扉。


    卻沒想到賀楷居然喝得這樣醉,更沒想到原來真相是那樣的不堪!


    尹屏茹頓時心灰意冷。


    此時陸清容的心裏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這穿越的質量也太沒有保證了!怎麽讓她攤上這麽一個極品渣男爹!


    她真恨不得能早穿越過來兩年,撮合撮合他和那個小白花!省的娘親如今被人這樣糟蹋!


    陸清容越想越氣,終於攥緊了拳頭,向賀楷的臉上打過去!


    無奈她這不滿一歲的小身體,實在力氣有限,這一拳到了賀楷臉上,完全沒有什麽效果。


    陸清容覺得心裏憋得難受,卯足了一口氣,張開嘴狠狠咬在賀楷的肩膀上……


    賀楷吃痛,手臂一鬆,陸清容險些要摔下來。


    尹屏茹連忙起身過去,把陸清容抱在了自己懷裏,高聲喊道:“來人!”


    聽蘭聞聲走了進來。


    “二爺喝醉了,你去喊兩個人把二爺攙回書房吧。順便醒醒酒!”尹屏茹吩咐道。


    聽蘭雖覺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但看尹屏茹一臉堅定的樣子,還是很快喊了人來,把已經快要人事不省的賀楷饞走了。


    一番折騰,屋裏再次剩下尹屏茹和陸清容兩人。


    陸清容明顯地感覺到,尹屏茹抱著她的雙手在發抖……


    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清容,想不想跟娘親一起去舅舅家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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