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穀三個字,含著明顯的情緒變化。


    睜著一雙清靈秀目,薛妙滿臉無辜的神態,“不瞞兄台,這東西是在下撿來的,原來是叫骨釘啊。”


    捕蛇人似乎若有所思,眸光定在她麵容上許久,極具有穿透力。


    “在何處撿到的?”他理所當然地將骨釘收入自己懷中。


    薛妙連忙伸手,堆出盡量看上去真誠的笑紋,“就在這煙雲山上,大約是半年前。東西,可以還我了麽?”


    也許是她天生的清純模樣,看上去增添了許多的可信度。


    捕蛇人極淡的口吻,若晚霞帶起的風,在萬丈暮光中,俊美的麵容恍惚地不真切,“我救你一命,這東西,便當做報酬好了。”


    “誒,”微微一轉身,便攔在他身前,奈何身量差距頗大,隻能仰著頭望他,“這是在下防身的工具,兄台若想要報酬…”說著連忙往懷中掏去,最後從錢袋裏倒出三錢的碎銀子捧在手裏,“這些若還不夠的話,一會兒回城我再去取。”


    因為出門急,加上薛妙妙本身就沒有多少積蓄,醫館裏一個月也就是七錢銀子的工籌,這筆錢算是她的“巨款”了。


    然而這筆巨款看在捕蛇人眼裏,似乎…


    薛妙妙默默看著他匕首鞘上鑲著的祖母綠寶石,梗了下喉頭,她雖然沒有買過珠寶玉器,但多少識貨,知道其價格不菲,應該在百兩銀子之上。


    唯見白衣獵獵,看了她一眼,捕蛇人轉身便往南下,根本沒有繼續那三兩銀子的話題。


    薛妙妙不甘心,仍是追在後麵,但相隔卻越來越遠,這泥濘的路在他腳下,仿佛如履平地一般。


    她腳下一深一淺,歪歪扭扭地跟著,緊追不舍,白衣往哪裏,她便跟到哪裏。


    果然,白衣捕蛇人的腳步停下了。


    天光漸漸暗淡下來,身後布衣清秀的少年臉上是一派倔強。


    緩緩抬手,修韌好看的手握住腰間匕首遞了過來,“如你想要防身的工具,那便將此物拿去,算作交換。”


    薛妙妙一愣,隻看刀鞘就值百金的東西,她一介布衣哪裏敢要,搖搖頭,將雙手背在背後,“太貴重了,在下隻要自己的東西。”


    “是你自己不要的。”放下這句話,白衣肅然,繼續往南走。


    乍一聽似乎很有道理,但反應過來之後,薛妙妙才知道是上了他的當。


    “兄台樣貌堂堂,怎麽能強搶別人的東西!”她情急之下去追,奈何身手不好,腳底不穩,骨碌碌便滑了一跤。


    沾了一身的泥土,更是將整簍的魚腥草散落滿地。


    抬頭望著漸漸暗淡下去的夕陽,再低頭看著滿地狼藉,薛妙揉了揉磕痛的手臂,欲哭無淚,“流年不利,真不該上山的…”


    要回東西的希望是破滅了,她悶悶起身拖著腿去撿拾散落滿地的魚腥草。


    剛拾了幾根,忽而眼前光線一暗,那雙剛獵殺過毒蛇的手快速撿起叢叢藥草,甩幹淨了泥土,幾下就攏在一起,扔入藥簍中。


    沒想到這樣的人做起這些粗活,也是有模有樣的嫻熟,那種肅殺果決和市井煙火氣息在他身上竟可以毫不違和體現出來。


    但薛妙妙心裏仍記掛著被他拿走的東西,清眸一轉,“蛇膽效力極烈,不可隨意服用的,兄台家中可是有病人?在下行醫,可以登門診病。”


    他投來一道淡薄的目光,也不像是在看她,“不需要。”


    或者說,薛妙妙能感覺到,他自始至終都像沒有看見自己一樣,就像是看空氣,看樹林一個道理。


    存在感低的遠不如那幾顆小東西。


    隻是一瞬間的靠近,秋意雋永都匯聚在眼底,化作無限的幽濃。


    盡管在如此情景之下,出於愛美之心的本能,薛妙妙的臉,竟然不爭氣地紅了一片…


    鼓了口氣,猛地伸手攥住他衣袖,“你…你這分明就是搶。”


    豈料他絲毫不為所動,睥睨一眼,隻留給她一記疏淡的神態。


    那表情似乎帶著輕蔑的笑意,但又不像…


    笑,怎麽會是這樣子的?


    就在薛妙束手無策時,捕蛇人已然戴上蓑帽,信步往南下方向而去。


    這人,還真是偏執狂妄的可以…


    抱著一筐魚腥草,摸索著按原路返回,那人早已不見蹤影,她必須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回城去。


    這年頭,當真是沒天理,強盜也長得一表人才…


    ~~


    城中改製換新,衙門肅清,商戶挨家盤查,城中隨處可見衛隊巡邏,高頭大馬,十分威武。


    前幾日西街斷頭路上處決了一幹不服新君的逆臣,還有藏匿城中的餘孽,平素為人蠻橫的趙捕快就在其中。


    當日正午陽光暗淡,情狀慘烈,血水染紅了地麵,血腥之氣十裏不散,一時城中人人自危,謹言慎行。


    而蘭滄王再一次用鐵血手腕,徹底將清遠城收入囊中,為新君所用。


    懷慶堂往來熙熙攘攘,生意興隆,不論亂世或是昌盛,求醫看病所受影響不大,古往今來皆如是。


    時近傍晚時,病人漸漸稀少,此時門簾掀起,紫檀串珠叮咚碰撞,來人錦衣貂裘,一派貴胄風雅。


    自是熟客。


    傅明昭目光略過櫃台後麵的秋桐,含著風流俊逸微微一笑,翩然往後院藥場走去,輕車熟路。


    隻看那一方華美的衣角,薛妙就知道來人是誰,剝藥根的手上並不停下。


    傅明昭蹲下來,與他視線齊平,正看到清純如雪的一汪清眸。


    薛妙的眼睛並不是極大,但眼尾微微上揚,似桃花一般,但桃花眼足是風流姿態,可她的眼睛卻純淨見底,不夾一絲塵垢。


    這一段渾然天成的純然清新,眸子流轉的眼波遞出來,劃過微挺秀致的鼻,又在飽滿的唇上收住。


    薛妙手術救人的事跡,消息靈通的傅明昭,已然掌握了風聲。


    人不可貌相,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竟真有幾分果決,這一點,令他欣賞。


    “你家公子的傷勢應該痊愈,無須再敷藥。”薛妙擦了把手,起身往藥畦地裏走去。


    隻見傅明昭撩開袍擺,緊隨其後,寬厚的身軀從後麵看,幾乎將薛妙的小身板遮蓋住,他長臂一伸,很有風度地替她推開柴門,“你猜錯了,今日我是來向薛大夫買些朱砂。”


    聽見朱砂二字,薛妙不禁頓步,狐疑地抬頭,“朱砂,要來何用?我們醫館沒有此等烈性藥材。”


    何況服食朱砂損傷奇經八脈,已經鮮少入藥。


    傅明昭轉而又問,“那薛大夫能否開張強腰固體的方子?”


    薛妙挑眉,投以一種了然並帶著同情的目光,“原不知兄台還有此等隱疾,待我淨手便去下方子,隻是此乃獨家秘方,價格不菲…”


    傅明昭回以不屑的笑容,“本公子身強體健,生龍活虎,好的緊,這藥是替別人抓的。”


    薛妙隻是淡淡笑著,目光裏的同情絲毫不減。


    在這個小少年麵前,傅明昭忽然就沉不住氣,急於辯解。


    兩人一路從藥畦走到前堂,最後傅明昭憋著一肚子委屈離開,薛妙才忍不住笑出了聲。


    秋桐悄悄靠過來,便指了指門外的方向,“噯,你說這公子周身氣派,身份神秘,英武不凡,他會不會就是蘭滄王?”


    幾乎是不假思索,薛妙搖搖頭,“不會是他。”


    秋桐搗著藥罐,不服氣,“難道你見過蘭滄王不成?”


    ~~


    漸漸枯了枝葉的紫藤蘿,從高高的玄瓦白牆上垂落下來。


    宅子幽深,沿著正廳往後走,別有洞天,又分為兩座小院。


    風過竹林,簌簌作響,安靜的秋夜裏偶有飛鳥振翅的聲響傳來。


    月亮從層雲中緩緩現出,白芒一縷一縷,灑在庭院中,將陳舊的木製欄杆照的透亮。


    夜深人靜,傅明昭正在秉燭看書,隻聽聞院中一陣極清淺的響動,節律的馬蹄踏步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他擱下手頭卷軸,肅然起身迎門。


    月華之下,透著幽碧色的短打錦裳,蓑帽下是一張豐神俊朗卻顯得格外冷漠的臉容。


    蘭滄王,陸蘅。


    信步入內,緩緩取下蓑帽放在案頭,“朱砂可有買到?”


    傅明昭收起白日裏公子哥的做派,恭敬地迎上,頷首道,“回稟將軍,尋遍城中醫館,皆無此物。”


    見蘭滄王不語,傅明昭眉峰緊蹙,道出了心頭疑惑,“屬下不明白,將軍數年來為何要一直服用朱砂蛇膽這樣烈性的藥來抑製發作,其實隻需屬下要幾個女人來侍候您,一切豈不就可以迎刃而解…”


    蘭滄王握著右臂上漸漸愈合的傷口,旋了幾下手臂,淡淡掃了他一眼,“本王不需要別的女人。”


    而後修長有力的五指隨意一散,隨著叮當幾聲脆響,傅明昭的眼光徒然亮了,“將軍尋到人了?”


    桌案上,燈燭下,赫然是三枚泛著幽光的骨釘!


    若不是今日再次見到此物,傅明昭幾乎要以為三年前那一場舊事,不過是一場幻覺罷了。


    三年來,自己跟隨蘭滄王南征北戰,其中的隱秘,唯有他算的上知情人。


    再無人提及三年前的月夜,就像沉入歲月河底的暗流,將要成為永遠的辛密。


    即便是後來替他診治過的大夫,亦都守口如瓶。


    蘭滄王的症候,天下無人知曉…


    傅明昭唯一見過的,就是骨釘。


    而如今,骨釘再次重現清遠小城,如何不令人熱血沸騰?


    修韌有力的手漸漸下移,按住左腰處。


    蘭滄王眸中寒芒乍現。


    “不知是何人,竟有此邪物?隻要將軍一句話,屬下即刻便將人拿來。”


    蘭滄王不置一詞,徑自取出囊中蛇膽,放在案頭,長靴大步,推門入了內室。


    傅明昭親自到廚房上,取來搗罐,用烈酒代替朱砂,混著蛇膽細細杵碎,為了抑製腥氣,還特地加了幾位香料。


    身為蘭滄王身邊親信參將,傅明昭已經十分熟稔,端了藥碗出門時,宛平正從另一道拱門外過來。


    “將軍回來了?”她眼中似有幽光,在提到蘭滄王時,就連神情也變了。


    蘭滄王如今身負定國重任,想要見上一麵,委實是太過困難。


    ~


    藥力漸漸起效,房門緊閉。


    閉目靠在藤椅中,渾身被邪火所侵,陣陣熱浪翻湧,仿若被置身烈火中炙烤。


    這種痛苦,每隔一月便會發作,他已經受了三年的折磨,隻能以毒攻毒。


    生死博弈皆不曾畏懼分毫,但令他無法忍受的,並非是痛楚,而是每每毒性發作時,蝕骨腐心的難耐。


    眼前腦中,盡是鳳凰穀明晃的月色,深穀幽潭,蘭花馥鬱芬芳。


    白皙姣美的*,就像春蕊吐露,蝴蝶骨上殷紅的那朵刺蘭,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獨獨來不及看清那張臉,唯有嬌媚如絲刻骨不散。


    三年已矣,那晚的情形卻從未抹去,反而越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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