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府外二十裏山穀,陸蘅帶著薛妙妙一馬當先,峭立於崖上,俯瞰壯闊的玉門大營。


    這場景並不陌生,但見軍旗獵獵,將滿山桃花都煞了顏色。


    “在清遠城煙雲山,也見過如此場麵,”薛妙妙恍悟,“將軍一直隱瞞身份,當初我還以為你是去捕蛇…”


    想來當時自己被蒙在鼓裏的模樣看在他眼裏,必然是十分滑稽的,虧她還一本正經地。


    “上回是遠眺,此次本王帶你進去。”嫻熟地調轉馬頭,傅明昭等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隨行。


    白衣列陣在前,冷豔的眸光裏含著萬簇山光,坦然從容地接受迎上來的兵馬縱隊。


    微微抬手,然後便在身著紅黑戎裝的衛尉簇擁之下,緩慢而沉靜地踏入大營腹地。


    從山間繞過,衛兵交織巡邏,守衛森嚴。


    從馬上下來,薛妙妙的腳步仍然有些虛浮,站在陸蘅身後,隔著鐵木圍成的兩人多高的柵欄,望向裏麵純男性的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嚴肅,凜厲,茫茫望不到盡頭。


    路過之處,所有衛兵對待蘭滄王的態度皆是絕對的服從和崇敬。走過一幢幢營帳,越來越多的傷兵部將出現在眼前。


    薛妙妙目光劃過那些纏著繃帶,或是斷肢殘重的士兵,傷情或輕或重,無聲地昭示著曾經慘烈的戰役。


    曾經跟著醫院醫療隊去過救災現場,和眼前的情況差不多。


    感慨之時,陸蘅微微將她肩頭攏了攏,“年前隴西一戰,雖一舉殲滅黃巾軍主力,但慘勝猶敗,我麾下十萬將士隻剩一半,負傷者不計其數。”


    他語氣沉沉,凝著滄凜。


    “和平是最可貴的,亂世受苦的都是百姓,”薛妙妙同樣掀起眼眸,纖瘦的身子上布衣磊落,舉目四望,“將軍不曾見,我從家鄉一路入中土,在路上見過多少的流民災禍,屍骨荒野。”


    陸蘅沉默著,薛妙妙不知道像他這樣素以鐵血威懾天下的戰將心中,可也曾想過黎民蒼生?


    說話間,已經行入主將大帳,於營地深處。


    “結束了。”陸蘅站在一叢篝火旁,舉重若輕地道出這一句話。


    他如何不明白這些道理?


    “國亂於昏君,將毀百年基業,為了大燕的前途,本王才決意發動政變,挽狂瀾於亂世。”


    他聲音如玉碎朗朗,夾在在山風中,分明說的輕淡,可卻重若千鈞!


    再看到他冷漠中那一絲沉定時,薛妙妙忽然有些理解了他的抱負和無奈。


    身為守護天下的蘭滄王,他讓敵人聞風喪膽,不惜背負各種非議和罪惡,卻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一句。


    “我剛才的話,並非是指責將軍…”薛妙妙跟著他入了帳。


    豈料陸蘅隻是極其桀驁地一笑,“本王不需要,那些廉價的同情和理解,無關痛癢,無關大局。”


    見她仍然緊繃繃地站著,“想必方才的路上,薛大夫已經看見了,營中有許多傷兵因為條件受限或者醫治不當,導致留下嚴重的症候。”


    帳簾掀起,傅明昭領著幾位略有不同裝扮的士兵進來,“回將軍,眼下營中軍醫都到齊了。”


    陸蘅揚手,“這位是薛大夫,雖然年紀不大,但醫術精湛了得。”


    幾位軍醫看年紀少則是中年,常年隨軍,麵容上皆刻著滄桑,一聽是蘭滄王舉薦之人,便知必定是難得的俊才。


    薛妙妙謙虛地見了禮,乍一下如此陣仗,頗有些不適應,便以眼神詢問。


    傅明昭領著幾位軍醫退回帳外,陸蘅緩緩起身,眸光銳利帶著肯定的意味,“給薛大夫七日的時間,對軍醫進行集訓,將外傷手術的基本要義傳授與他們,懸壺濟世,醫者普度眾生。本王隻管殺人,你要教會他們如何救人,可好?”


    “將軍倒是挺了解自己的…”薛妙妙覺得眼前的男人時而如高山仰止不可攀,時而又無恥的一塌糊塗。


    微微抬手,將她淩亂的碎發撫開,那一汪清純如雪的眼眸亮晶晶的。


    “本王不會虧待了你。”


    警惕地避開些許,“那我替將軍培訓軍醫,打算如何謝我?”


    “黃金百兩,珠寶滿車。”他隨口道,薛妙妙搖搖頭,陸蘅便知她不是貪圖錢財的性子,這才正色,緩緩拿出一枚袖箭,“此為信物,可允你一個願望,隻要是本王力所能及,必會替你辦到。”


    這個誘惑,的確是很大,日後到京城尋人落腳,若有蘭滄王的相助,必會事半功倍。


    輕輕接了過去,“為何是七日?時間有些倉促。”


    陸蘅收回手,“七日後便是淳安侯府的簪花宴。”


    薛妙妙驚訝狀,“將軍還喜歡那種舞文弄墨的場麵?”


    陸蘅不置可否,“累了一日,先歇息片刻。”


    心裏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先走訪一下軍營中的實際情況,按照傷情做一個簡單的統計,然後對症製定方案。


    “時辰還早,趁著太陽還沒落山,我先去熟悉一下情況。”


    陸蘅見她一提起治病救人就幹勁十足的模樣,無奈地道,“本王等你回來一同用膳。”


    “嗯,”一抬眼,忽然看見了他唇角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令心房驀然一動,連忙轉過身去出了帳。


    她一走,陸蘅便喚來傅明昭,說給帳中添置一張床褥,巾被皆要最軟和舒適的料子。


    薛妙妙清瘦的身影,跟著幾位軍醫走訪在大營各處,她清秀的外表一開始並不令人信服,那些浴血沙場的士兵見她細皮嫩肉,雖然礙於蘭滄王的麵子,但心中是不服氣。


    但對於此,薛妙妙並不在意許多,隻是詳細地詢問傷情做記錄。


    等大致忙完的時候,夜色已然降臨在幽靜的山穀,滿天繁星下的主將營帳裏,透來暖黃的亮光。


    入內一瞧,陸蘅坐在桌案旁,正在專心看書。


    便撿了一旁的座位,將搜集到的資料匯總起來。


    見她安安靜靜的模樣,越發增添了幾分秀美,兩人一同對坐用飯,軍中多為粗糧,但薛妙妙心裏想著這七日的課程安排,也吃的津津有味。


    “聽聞,唐姑娘的父親從前也是軍醫。”她無心地一問。


    陸蘅夾菜的手頓了頓,“她和你說的?”


    薛妙妙誠實地點點頭,“唐姑娘對醫理頗有見地,是不是因為她父親為救將軍犧牲,所以才將她接到府中呢?”


    陸蘅放下酒杯,“此事,待到你教會了他們,本王再仔細說與你聽。”


    見他麵前的冷食,薛妙妙忽然麵色凝重下來,“朱砂粉不可長期服用,將軍難道就沒想過戒除麽?”


    氣氛驟然冷了下來,須臾,陸蘅意味不明地反問,“不知薛大夫可願意替本王解毒?


    渾然不覺的薛妙妙竟然十分認真的點點頭,一派真誠。


    但陸蘅卻覺得有一團心火隱隱升騰,衝撞在壓抑已久的經脈中。


    吃完飯,便開始著手草擬大綱,直至夜深,她已經勾畫了一摞宣紙,然後裝訂成一本。


    困意襲來,薛妙妙伸了伸臂膀,見陸蘅毫無睡意,“我先下去歇息了。”


    “你就在本王帳中安置。”說完指了指隔著簾子放置的一張矮榻,“難不成薛大夫願意去大營中,和將士們睡在一處麽?”


    --


    除了第一晚有些膽戰心驚之後,薛妙妙這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因為陸蘅身為主將,日常事務異常繁忙,兩人白天幾乎見不到一麵,有些時候用晚膳時才能略微說上幾句話,然後陸蘅看兵書文集,薛妙妙整理課件。


    先從無菌術的概念開始普及,花費了一番功夫才讓他們接受了現代西醫的觀點。


    然後是簡單明了的清創擴創、灌洗術的運用,其實古代醫學對待外科已經有一套初步的理論係統,和幾千年後的西醫不謀而合,但原理和操作上還有很大的差異。


    每天穿梭於各個營帳探訪傷兵,有時候還需要挑選一些典型的病例做示範,漸漸地,大家接受了這個認真細心的小大夫,薛大夫的名聲也是從此時開始在軍中嶄露頭角。


    有時候,隔著遠遠的距離,見那道纖瘦卻挺拔的身影坐在一群武將中央,神態坦然而專注地或侃侃而談,或出手示範。


    陸蘅都會有一種不想與外人道的快慰與悸動,世間女子多嫵媚,但能有她如此氣度者卻無多,那是從心底裏透出來的善良和美麗,是任何華服玉飾都裝扮不出的清華。


    不為世俗流汙所沾染,不為紅塵紛繁而困惑。


    七日之約,隻剩下最後兩日,基礎已經打得牢固,薛妙妙將本子上的條目一條一條打上勾。


    打石膏固定骨折患肢作為壓軸,這項超前理念的技術,應該會對戰傷治療的預後帶來極大的飛躍式進步。


    及至傍晚,陸蘅麵對著滿桌清粥小菜等了許久,也不見薛妙回來,想著自己派給她的差事過於辛苦了些。


    但見帳簾掀開,竟是軍醫宋良攙扶著薛妙妙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王洛石等人,陸蘅眸光一暗,已然抽身上前,“這是如何了?”


    擠出一絲寬慰的笑意,薛妙妙盡量輕鬆地道,“不小心跌了一跤,不礙的,休息片刻就好,是他們太興師動眾啦。”


    宋良嘴快便道,“薛大夫上山采藥給屬下示範時,踩到山間鬆動的落石墜了下來,但薛大夫卻不讓屬下上藥隻是自己忍著。”


    再看薛妙妙為難的臉色,陸蘅了然地吩咐,“那就依薛大夫的,你們去找些止痛散和敷藥過來便是。”


    旁人一走,薛妙妙實在是忍不住,便坐在矮榻上揉著,右肩上傳來陣陣鈍痛,雖然幸好沒有骨折,但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大片摔出的淤青。


    陸蘅輕手觸碰了她肩頭一下,“可用本王幫你敷藥?”


    握著瓷瓶,薛妙妙連連搖頭,跑到內帳裏拉好簾子,“此等小事便不勞將軍動手,我自己能行的。”


    知道她心中顧慮,陸蘅默許,一陣悉悉索索之後,這才慢吞吞地出來。


    夜間,內服外用了止痛散,薛妙妙在疼痛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後簾子外麵的陸蘅聽著她時而急促,時而輕輕的呻、吟,良久無法入眠。


    見她睡得熟了,才披了衣衫,輕緩地拉開了帳簾,窗縫裏瀉下淡淡的星光,映著她微微蹙眉的臉容。


    頭發略微散亂地搭在肩頭,領口下麵是厚厚的包紮。


    看了片刻,他就勢坐下來,輕手地愛撫著她的臉蛋,“總是如此逞強。”


    薛妙妙沉沉不覺,清婉秀麗的模樣讓陸蘅一時情不能禁,漸漸俯身下來,遲疑了一瞬,終於淺淺吻住那兩片柔軟含著淡淡藥香的唇。


    沒有激烈的反抗,就在漆黑的軍中的夜色裏,他本是隻想淺嚐輒止,卻一再地輾轉深入。


    交織的呼吸迷亂在一起,打開她的領口,往下就能看見右邊大片的淤青觸目驚心,手指揉弄著,冷硬中帶著絲絲憐惜,再往下,就觸到了被緊緊束起的胸脯上緣…


    胸中狂跳不止,情念矛盾之中,他忽然腦中靈光乍現,修韌的手指突然換了方向,摸索向她的右側蝴蝶骨。


    便在此時,薛妙妙混混沌沌地張開了眼,陸蘅心頭一窒,停下了動作。


    隔著淡薄的星光,兩張臉兒靠的極近,那雙迷茫的清眸似乎是停頓了片刻,然後小臉兒猛地皺起來,卷起被子縮到牆角,“你在做什麽!”


    陸蘅極是製止住她的動作,一拉一扯之間,被單悄然滑落,那被緊緊束起的上圍,再也無法掩飾地暴露在兩人眼前。


    那一刻,薛妙妙終於體會到了何為萬念俱灰…


    “我…我其實…”她已經語無倫次,陸蘅投來淡淡的目光,溫柔似月色,“其實,本王都知道。”


    又是一道晴空霹靂,薛妙妙捂住臉兒,悶聲不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妃予我手術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繁華歌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繁華歌盡並收藏愛妃予我手術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