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妙的請求遞到皇上那裏,卻如石沉大海,沒了音訊。


    這樣的結果,原本也在薛妙妙的意料之中,禦醫乃是長伴天子妃嬪之爵位,能進出禁宮內院,作用可大可小,禦醫弄權,參與宮廷鬥爭的血淋淋例子數不勝數,所以入太醫院,要比登科入仕更難上幾分。


    在凝華殿為長公主術後護理的幾日中,謝丞相來宮裏歇息的次數越發多了,幾乎次次都能遇上。


    他不僅沒有丞相架子,卻是十分平易近人,至少對薛妙妙是如此,詢問病情很是仔細,字裏行間對於夫人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若不是提前打了預防針,倒真是對他好感加倍。


    病人如期排氣排便,能夠正常進食,薛妙妙保險起見,頭幾日隻讓用流食,吃軟飯。


    凝華殿上下對於這個少言寡語、清俊秀氣,卻醫術精湛的小薛大夫皆是客氣有禮,長公主如今已能下床走動,除了右下腹落了一道極淺的疤痕外,幾乎恢複如初。


    但鶴骨沉穩的謝丞相,和傅明昭從前給她傳輸的老奸巨猾,形象差別很大。


    七日護理很快將要結束,這一日黃昏,從凝華殿中出來的晚了,卻迎麵遇上了回宮的謝相。


    原本隻是行了個禮,就要離開,卻被轉了身子趕上,說是一起送她回宮。


    行走於竹林鬆濤之間,謝丞相年長薛妙妙太多,此時並肩走在一處,竟有些長輩間慈愛的模樣,“不知薛大夫家籍何處,小小年紀獨自來建安城,倒是勇氣可嘉。”


    薛妙妙摸摸鼻尖兒,“家住東郡清遠城旁小山鎮,來京城投親。”


    謝丞相若想查,自己必定是瞞不過的,不如索性就直言不諱,反而免去懷疑。


    “如此,親人可是尋到了?”他步履悠然,藍袍隨腳步擺蕩,渾身皆是沉穩而在握的篤定。


    許是上了些年紀,相比於陸蘅的凜冽鋒芒,謝相整個人都顯得隨和。


    不說話,搖搖頭,薛妙妙心裏正在盤算該尋個什麽借口脫身。


    謝丞相似是隨口道,“本相生平最惜才,薛大夫入太醫院之時,自會在聖上麵前力薦,若你在建安無根無憑,不妨到本相府中當差,正巧缺個大夫的空。”


    “多謝丞相美意,草民不需要。”


    這份好意,她可消受不起。


    謝相再重複一問,得到薛妙妙的拒絕後便不再多言,而是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憑此書信,可以先去城中保仁堂暫時落腳,謀一份生計。”


    薛妙妙仍想推辭,但謝相卻已經將信箋放入她手中,闊步離去。


    拿著那份燙手的引薦信,走出竹林不久,天色漸漸沉了下來。


    路過初來行宮時,陸蘅帶她去過的鳳仙台,正映著漫天繁星。


    她駐足,抬頭,獵戶座星星閃閃發亮。


    “在想何事?如此專注?”從不遠處角亭裏走下來的身影,溫潤的聲音隨風而至。


    看了一眼尉遲恭,雖身為吏部侍郎,但仍是渾身脫不去的灑脫出塵的氣質。


    “在想晚膳該吃些什麽。”薛妙妙故作鬆快的語氣,眼光卻不自主地往他身後的鳳仙台上瞟去。


    俊顏含笑,拿過她手裏的信箋,“保仁堂,這可是建安第一字號的大醫館,很適合妙妙你一展身手。”


    眉眼微垂,她小聲嘀咕,“不知道謝相為何對我多番示好。”


    尉遲恭撚起她頭上束發方巾的飄帶,甩到腦後,眉眼潤澤,“我還是認為妙妙當太醫最合適。”


    這才掀起眼簾,薛妙妙歪頭抱著信箋,問,“為什麽?”


    尉遲恭笑了笑,雲淡風輕,在星光綽綽映襯下的臉容,溫潤如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妙妙以為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有退路麽?替長公主手術治病,開創大燕未有的先例,你的身後已經盯了太多雙眼睛。若在從前,我讚成蘭滄王的主意,但現在,反而入太醫院,昭然身份,才是萬全。”


    換句話說,謝丞相對薛妙妙的拉攏,也大抵是想在後宮內院安插一個能收為已用之人。


    一席話,點醒夢中人,從不懂得權謀弄術的薛妙妙,生平第一次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廟堂高遠,雲波詭異,自己的確沒有退路。


    “無妨,如不想做太醫,可以恢複女兒身,做個侍郎夫人也是不錯的抉擇。”尉遲恭說話時,眸中閃著星子,笑著望過來,煞有介事地伸出手。


    薛妙妙握起拳頭,示威地舉在眼前晃了晃,瞪圓了眼兒,“休要再提此事…”


    那模樣非但沒有半分可怖,反而帶著一股子倔強的可愛,尉遲恭斂衣肅容,“妙妙別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人雖然清雅,但臉皮的厚度甚是可觀,薛妙妙笑的無奈,“那不叫婚約好麽!”


    尉遲恭挑眉,靠近,柔和如月光的模樣,盈著蠱惑人心的溫柔,“那便叫做肌膚之親好了,隻要妙妙喜歡。”


    一把將他推開,做賊心虛似得四下看了一圈,發現並無人經過,薛妙妙這才安心,心知道和眼前這個衣冠楚楚卻總不正經的男人實在不該多說,便提了步子轉身就走。


    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隨我上去,此處不宜解釋。”


    鳳仙台上臨江仙,端的是好精致,可謂行宮至高至寒之處,遠處有山峰高聳入雲。


    步入內室,不期然看見陸蘅冷厲的麵容,正如天幕悠遠。而此時,他身旁還有另一人坐在木凳上。


    一個陌生的男子,麵容剛毅。


    目光掃過在場三人,尉遲恭和蘭滄王暗中結盟之事,薛妙妙大約是有所察覺的。


    但眼前這人…


    “此是本王身邊新選的武衛孫伯勇,”陸蘅並未過多解釋,“他不能說話。”


    薛妙妙立即會了意,端來燈燭上前,撐開嘴巴,順著喉前庭向內探看,又命他試著發了幾個音節。


    麵容沉了下來,吹熄燭火,三人皆是齊齊望向她,仿佛在等待她最後的判決。


    “喉部和聲帶發育並無異常,你並非先天失聲。”


    孫伯勇點點頭,陸蘅始終一瞬不瞬凝在薛妙妙臉容上。


    “少年時期,服用過成分不明的藥物,”她頓了頓,“是毒致啞。”


    陸蘅眸中有絲光亮閃過,“可有辦法醫治?”


    想了想,“可以盡力一試,先查出致啞的藥理,但需要一段不確定的過程,將軍可能等得?”


    “不急於一時。”陸蘅若有所思,“各自散去吧,休要引人注意。”


    “我送你。”尉遲恭先一步過去,微微觸碰到薛妙妙略顯淡薄的肩頭。


    陸蘅嗯了一聲,擺擺手,眸中映出兩人相伴離去的身影,薛妙妙轉頭和尉遲恭說話時,側臉上柔和一片。


    這幾日,她沒有來給自己上藥,而是托付給了唐青青。


    --


    時值春獵,大燕尚武,是百年來的傳統。


    春獵秋狩,乃是一年之中皇室男兒的大節氣,地位甚至高於元日傳統佳節三分。


    天子卯時天剛微亮,便帶著一眾愛將們往乾元獵苑而去。


    男兒一展身手,女眷們則是由軒車接送,去場外喝彩鼓勁,在男權社會裏,分工皆如是。


    而作為陸繡的主治醫師,如今還要加一層名醫的光環,薛妙妙又隨著大軍出發。


    和初來時默默無名不同,現在隨行隊伍中,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或多或少能認出薛妙妙,亦或是順著名聲打探,時不時收到各方遞來的眼光。


    乾元獵場離行宮不遠,正在山南水北的廣袤草原之上,開闊的地界,沃野百裏,端的是氣勢恢宏。


    精心打理過的草場,仔細看去,很遠的地方有粗如兒臂的銅絲圍城的護欄,圈出不見邊界的內場。


    和官家女眷不同,薛妙妙可以跟在隊列後麵,拋頭露麵一睹風采。


    天子一身明黃色鎏金鎧甲站在隊列最前方,頗有種指點江山的氣魄,此時容夫人和謝貴妃分別上前送行,一春花,一秋月,在充斥著雄性荷爾蒙氣息的場麵中,顯得分外亮眼。


    果然,英雄還是要配美人的。


    而此時,從對麵穩穩駛來一匹汗血寶馬,馬背上的主人通身銀白色鎖甲在日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


    冰冷的甲胄,更襯出淩厲非凡的氣概。


    這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還是薛妙妙第一次見到陸蘅身著甲胄的裝扮,和平日白衣凜冽的形象,甚是不同。


    他銀甲執劍,劍指蒼穹,那一刻,仿佛看到踏盡塵煙,踏過萬裏江山的壯闊波瀾。


    陸蘅下馬,拱手行禮,雖為臣下,但那份懾人的氣度,卻有著別樣的王者氣概,保持的恰到好處,既略遜於天子,又有著天子所不具有的俊美冷厲的氣息。


    這毫厘之差,把握的極其精準。


    簡單的開場儀式之後,兵分數路,正式開獵。


    蘭滄王、謝丞相等重臣分別各成一派,暗自比試。


    站在圍欄外麵,隻見那汗血寶馬繞場奔襲一圈,又折返回來,陸蘅天神一般的俊逸風姿,從馬背上俯身下來,“可想去一睹狩獵盛況?”


    薛妙妙遲疑中,他一聲口哨,便從那頭奔來一匹身量較小的馬兒,“此為驊騮駒,可野行千裏,身量大小亦與你合適。”


    陸蘅揚鞭,極為瀟灑地策馬轉身,薛妙妙推開圍欄木門,摸索著,登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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