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玄武門往裏走,宮燈百盞,一年到頭,這大明宮總是一如既往的富麗堂皇。


    蘇公公引路,一路入了西宮南麵落雁殿,此地,倒是薛妙妙第一次來。


    據說是良嬪的宮舍。


    但良嬪乃是禦醫千玨的管轄範圍,並不在自己的職責之內。


    落雁殿中,院外齊齊跪了一排宮女內侍,人雖多,但卻俱都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緊緊低著頭,看不清麵容。


    被這一副大難臨頭的場麵震撼了一下,薛妙妙小聲問,“公公可否先告知一聲,究竟是出了何事?”


    蘇公公緩了腳步,壓低了聲兒,“老奴鬥膽知會一聲兒,昨兒薛大人不在宮中,後宮裏出了事,良嬪的胎沒了。”


    原是落胎,早就在各種八點檔電視劇中看過不少這般爭寵的橋段,不曾想當真就發生在眼前了。


    點到為止,蘇公公亦不再多言。


    越往裏走,緊張的氣氛就愈加濃厚。


    花屏雕燭,雖不如憐光殿極盡奢華,但也不差,而且良嬪能懷上龍嗣,可見亦是時常有寵,偶然聽宮人們私下裏碎嘴,說陛下去良嬪宮裏的次數,大約和去謝貴妃宮裏差不多的。


    正殿內,上座一人,麵色緊繃,正是換了絲質常服的肅帝,依舊是不苟言笑。


    下麵同樣跪了一排宮女,邊兒上就站了千玨和梁院卿。


    再往邊兒瞧,竟然是容夫人和幾名麵生的娘娘坐著,一語不發。


    這陣勢,可謂是將後宮裏的人都聚了起來。


    “不知陛下深夜召見微臣,所謂何事?”


    肅帝開口,“還請梁院卿將事情告知薛妙。”


    幾人往屏風後麵一站,小聲將良嬪落胎的經過說了出來。


    後宮裏的事情,往往是表麵一個樣兒,實情又是另一個樣。


    禦醫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據說良嬪昨日在禦花園散步,正巧遇見了同樣散步的容夫人,原本良嬪的恩寵是決計不敢在容夫人麵前賣弄的。


    但不知為何,素來溫柔隱忍的良嬪卻起了私心,言語中和容夫人發生了衝突。


    一來二去,據目擊宮女口供,良嬪便被容夫人推了一下,正巧腳下石子絆倒,一摔就將胎給摔沒了,當場就腹痛見紅。


    陛下趕到落雁殿時,良嬪已經哭地暈了過去。


    的虧這始作俑者是容夫人,皇上隻是訓斥了一番,還沒正式處罰,若是擱在旁的妃嬪身上,隻怕早就打入冷宮去了。


    薛妙妙似笑非笑,“正常發育著床的胚胎,哪裏是碰一下就能掉的?”


    千玨和梁院卿互相對視一眼,壓低了聲,“實則,我亦在良嬪娘娘的身上問到了清淺的紅花味道…”


    就知道不會如此簡單。


    宮鬥戲碼,必定事出有因,看來,是有人蓄意要除去良嬪的孩子。


    但,當真會是容夫人麽?


    盡管她目前嫌疑最大,但唯有薛妙妙知道,若徐憐有心想害她的胎,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沒有必要昭告天下。


    充分發揮推理的能力,發現今晚謝貴妃不在落雁殿。


    千玨又提謝貴妃辯解了一句,說貴妃娘娘自從受箭傷之後,就一直閉門休養,聽聞良嬪小產,本要過來的,陛下特準她不必動身。


    那謝貴妃倒是好一陣惋惜,還說了些陛下子嗣薄,太可惜了之類雲雲。


    然而,今日叫薛妙妙過來,卻不是來斷後宮爭寵的公案,梁院卿蹙眉,良嬪的胎沒了,這腹痛的症狀卻一日重似一日,並伴有嘔吐腹脹的症狀。


    先不急著下結論,薛妙妙提出了要探查病人體征的要求。


    眼見情況緊急,肅帝便允了她的要求,並帶了一名醫女入內室。


    在古代男女大防的思想驅使下,望聞問切這幾步,放在宮中,“望”就變得受約束,非禮勿視,何況是皇帝的妃子?


    即是診脈,也要放下簾子才行。


    所以薛妙妙這個要求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有些太過大膽,但不料皇上倒是容忍的下去。


    良嬪疼的暈暈沉沉,加上喪子之痛,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


    侍候的大宮女文莞見薛大人來了內室,不由地將簾子往下放。


    豈料肅帝也一同跟了進來,伸手製止,“記得當初替長公主治病時,薛卿曾對朕說過的一番話,雖於醫理常理相悖,但事後證明,的確有獨到之處。所以這次,朕再次恩準。”


    話雖然冠冕堂皇,但後麵沒說的內容,薛妙妙大致也能猜出來,大概就是“要是治好了朕有賞,治不好再秋後算賬”雲雲。


    所以她隻好象征性地笑了笑,消受這一番天子的恩典。


    文莞讓開了,薛妙妙見良嬪臉色微微發白,額頭有汗,應是腹痛所致。


    將她身子放平,她道,“還請掀開良嬪娘娘的衣衫,露出肚腹。”


    這麽一說,便如同平地扔了顆炮仗的效果。


    幾個人都愣住了,直勾勾的望著他。


    薛妙妙隻好無奈地望向肅帝,本就清純的眼眸此時更顯的十分無辜。


    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情態,逃不過肅帝的眼眸,不由地讓他有種別樣的感覺。


    “朕允了。”


    醫女小心翼翼地掀開,露出胸部以下的腹部,薛妙妙伸手輕輕按上去。


    因為女子表皮菲薄,明顯感到了觸碰左腹部時的脹氣感,細細問了文莞病情,說自家娘娘從小產後就一直腹痛,一陣一陣兒的,嘔吐的症狀是才起的,但並不劇烈,吐出的東西發黃,有淡淡的腥氣兒。


    眼見治不住,良嬪又有昏迷症狀,太醫署束手無策,這才將薛妙妙招過來。


    文莞的話中,看似無序的描述,實則有很多關鍵點。


    陣發性腹痛,逐漸伴有嘔吐…然後薛妙妙當即就問,可曾排氣排便。


    文莞第一次被禦醫問這樣的問題,臉兒一熱,就支支吾吾道,排氣不清楚,但良嬪的確是從小產時起到現在都並未如廁。


    薛妙妙眉心漸漸蹙起,正在專注地分析病情,她蹲下來,與良嬪的腹部齊平,仔細看過去,見左腹部微微高於水平麵,突出的形狀正是腸管的形態!


    此時,她已經鑒別診斷了一番,在沒有x線鋇餐等輔助手法的當前,大約排除了其他急腹症。


    心裏有了雛形,但還需進一步…


    此刻專心看病的薛妙妙,已經又進入了一種旁若無人的狀態。


    在腸管形狀凸起的部位按了按,良嬪似乎醒了,輕呼了一聲疼。


    薛妙妙緊接著問,“可有脹滿感?”


    良嬪定睛一瞧,是薛大人還有皇上都在身旁立著,便連忙想要蓋住身子。


    “微臣替娘娘診病,娘娘莫怕。”她隨口安慰道。


    點點頭,一張開眼,良嬪又低聲啜泣,“陛下…嬪妾的孩子沒得太冤,您要給嬪妾做主啊…”


    肅帝點點頭,“先養好身子,躺下別動。”


    薛妙妙俯身過去,就見文莞已經驚得合不攏嘴,隻好讓醫女鋪了塊極其輕薄的緞子,這才附耳過去聆聽。


    腸鳴音略微亢進,而且有氣過水聲兒。


    蓋住良嬪的身子,薛妙妙更細致地詢問了既往史,良嬪從前有過婦科疾病,據說是治好了。


    又是一條輔助診斷的線索。


    說到最後,文莞忽然道,“娘娘大前日,吃了許多珍珠米。”


    看著薛妙妙一副迷茫不解的樣子,一旁的醫女小聲道,“珍珠米便是苞米。”


    苞米,苞穀,玉米!


    原是如此!


    食用玉米類型的難以消化的食物,往往會有誘發腸梗阻的可能,雖然臨床上老年人多見,但年輕人的病例亦是有的。


    此時,薛妙妙已然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回陛下,良嬪娘娘此症,並非是小產所致,而是另有病情。”


    肅帝仿佛有所預料,“朕願聽薛卿所見。”


    折騰了大半宿,又將太醫署人齊齊找來在一處,商議病情治療手段。


    薛妙妙和經驗豐富的梁院卿意見一致,雖然古時沒有腸梗阻一說,但梁院卿也給出了“通裏攻下”的治療方案。


    以活血化瘀,通氣解脹為主。


    小茴香,血竭,川穹等藥材煎服,加上外用膏藥敷著,觀察療效。


    結腸梗阻,實則手術是首選治療手段,但目前薛妙妙明白輕重,她不能貿然出手,天子妃嬪,出了差錯,也許就是掉腦袋的後果。


    必要保一個萬全,先用保守治療,若無效,自己再出麵,想必會更恰當一些。


    但不能等的太久。


    --


    一行人從落雁殿出來時,因為時辰晚了,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在太醫署休息。


    正因為一群大男人都睡在一起,所以薛妙妙心裏犯了嘀咕,有點避諱。


    先辭別了眾人,獨自往另一條道上走。


    仿佛冥冥中有所預感,便見玉陽橋下的杏花林中,有道牙白色的身影,正凝著自己的方向。


    他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會選擇這條路?


    上一次當眾給自己難堪的事情之後,陸蘅此時的麵目,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模糊。


    既不濃重,也不顯得太過薄情。


    “今晚不許留宿太醫署。”他伸手,將薛妙妙拉近了。


    “嗯,我也是這麽打算的,畢竟不方便。”她正說著,就感到手心裏一熱。


    陸蘅就勢裹住了她的小手,放進自己袖中,拉著往杏樹林深處走。


    “給你的信看了麽?”他肅然一身,緩步行與杏葉之下,密密叢叢。


    薛妙妙一頭霧水,眨了眨眼,“什麽信?”


    兩人相視一觸,陸蘅便將她往懷裏攏去,“妙妙為本王甘願赴險,雖感動,但更是怕你卷入紛爭之中。是以這樣的事情,往後不必再做,本王自有分寸。”


    薛妙妙被他好聞的香氣包裹著,拱了拱腦袋,“將軍最厲害了,是不是也將行刺之事提前預測到啦?”


    她原本隻是隨口一說,豈料懷抱卻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後陸蘅恢複如常,“宮中耳目眾多,忌口。”


    薛妙妙掙脫開他的懷抱,撇撇嘴兒,“既然耳目眾多,微臣便不打擾了。”


    “本王送你一起出宮。”


    “將軍深夜入宮,隻是因為告訴我這些話麽?”


    陸蘅俯身過去,趁她不注意,在柔軟的唇上深啄了一口,偷了香。


    眼光幽深地讓人沉醉,他淺淺應聲。


    將薛妙妙送到門前時,陸蘅忽然囑咐,“本王知妙妙心慈,但在宮中施行手術,必要確保萬全。”


    “我有分寸的,晚安。”她揮揮手,心情一半輕鬆,一半陰霾。


    馬車轉過街角,卻並非往王府而去,而是另一處偏僻的居舍。


    拿出懷中密信,挑開封泥打開來看,是潦草難辨的字跡。


    “一切如預期,線索指向江南徽州。謝相暫按兵不動,已派孫伯勇身兼督查使去往徽州地界,依計劃行事。”


    眸中閃過極其無情的冷厲,和方才對薛妙妙的繾綣,儼然判若兩人。


    陸蘅抬手,將密信焚燒殆盡,唇角含著極冷卻滿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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