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琪訝然抬頭。


    扶自己的正是白天與自己有過頷首之交的侍女。


    她好像是李存磊的侍女,但她的氣質和其他侍女大不相同,狀似恭謹實則超然,安於此處,心神卻好像跳脫到了遙遠的地方,有一種不屬於此間的格格不入感。


    劉琪暗中多看過她幾眼。


    而現在,她扶著自己。


    劉琪恍然回神,忙借著她的力站起來,忍著身上的發麻和疼痛,拱手作揖:“多謝姑……”該叫她什麽好呢,叫姑娘,可她身份上隻是個侍女……


    劉琪躊躇著抬頭,因門被他撞倒,外頭院子內外的光線得以照落進來,鐸在眼前的少女身上,越發襯得她身形稚弱瘦小,可一雙眼如同上好的寶石落了清冷星輝,皎潔剔透,中正善意,又似含著出離俗務的淡漠,好像一個旁觀者,瞬間看進你心頭裏去。


    劉琪微震,話便迅速說順了下來:“多謝姑娘相救。”


    挨得近了蘇錚發現這個少年長得委實不錯,身量勻亭眉疏目朗,很有翩翩少年郎的瀟灑之姿,隻是之前他太過木訥低調,兼之衣著差氣色差,生生把好風采給浪費了,剛才門口阻攔的昂揚不屈和現在的幹脆利落都讓人欣賞。


    蘇錚不由得對這個倍受同伴排擠的學子產生些許好感。


    她道:“我這叫什麽相救,隻是扶了一把而已,哪趕得上劉公子你挺身而出為我們這些弱勢女子說話的氣魄?”


    她說著轉身看門口之前催命般拍門的兩個大漢,目中帶上了點懼怕:“你們真是鎮令大人派來的?大人要我們做什麽事?……我們也是慌急了。”


    回頭看看屋裏的女孩,除了她還有四個學子侍女和兩個衙門打掃下人,有兩個侍女和兩個衙門人已經下床站在旁邊了,另外兩侍女一個躲在被中一個縮在角落。


    蘇錚沒有什麽反應,肌肉大漢卻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婆婆媽媽的,也不知道鎮令大人怎麽想得到你們。”


    不過音調倒是低了不少,還飛快撇了劉琪一眼,大概是對剛才自己突然推出的一手有些尷尬,隨後朝蘇錚招手,“都出來都出來,耽誤了事你們誰負責。”


    見他如此,蘇錚更放心了,聽從地跨出門去,等站著的人都出來了,肌肉大漢瞧也不瞧還躲著的兩個,大手一揮:“走了!”


    蘇錚抬眼瞥了一下,見那邊出來看動靜的六個學子裏,李存磊站在最後,此時才走出來和同伴們說話,一副安撫的模樣。


    肌肉大漢帶她們五人去了一間屋子,這屋子和公堂相連,桌上兩盞燈,靠牆擺放著一些怕人的刑具,空氣裏沉澱著某種滯悶的味道,還未進去便叫人身上涼嗖嗖的。微胖的鎮令大人正對著地上好幾箱事物愁眉苦臉,見人進來,語帶斥責地道:“怎麽才來?”說著又擺擺手阻止了肌肉大漢的解釋,向蘇錚她們招手,“你們過來,把這些紫砂器清一清,上麵有落款啊,刻畫啊的,無論是字還是畫,都給我留下,其餘的都放到一邊,快點分出來,本官馬上要用!”


    女孩們被這麽一吼忙不迭地圍過去,生怕慢了一步會被責罰。


    蘇錚第一個來到一個打開的箱子邊,裏麵竟然在厚布上整齊而層疊地碼著紫砂壺,再看另一隻箱子,裏麵也是紫砂器,不過卻是花盆筆洗之類的器物。


    蘇錚眼前一亮,止不住地有些激動。


    這裏七八隻箱子呢,這麽多的紫砂器啊。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想起了三奇的話,他叫她一個一個地摸過來,尤其注意輕重,剛才她聽得一頭霧水,現在想來對象就是這些紫砂器了。


    要一個個摸過來,並且注意每一隻的重量。


    是要留意特別輕的還是特別重的?總不可能要她一隻隻掂過來一一記下大概重量吧。


    她在腦海裏快速思索開,見到幾個人茫然地圍著箱子不知道從何入手,範鎮令氣急敗壞地叫:“還愣著幹什麽?”


    蘇錚靈機一動道:“要不這樣吧,紫砂器易碎,我們五個人一哄而上很容易弄壞弄亂。不如由我一個個從箱子裏拿出來放到地上,兩人分類,有刻繪的放一邊,沒有的放另一邊,等我拿空兩個箱子了,其餘兩人再把分出來的兩堆分別碼回去,怎麽樣?”


    最後一句是問的範鎮令,範鎮令想想,覺得可行:“動作利索些,趕著要用。”


    蘇錚便迅速分了工,兩個學子侍女分類,兩個衙門打掃的重新裝箱。她們四人都此時都還沒回神,自然是蘇錚說什麽她們都直點頭。


    分工明確之後,蘇錚蹲下去,從箱子裏捧出一隻胖肚子、帶蓋、壺嘴彎彎的紅棕色紫砂壺。觸手冰涼,有些粗糙但不紮手的觸感叫她覺得很新奇。


    她以前也買過紫砂杯,但是那種外鋼內砂的杯子,既是機器做的,摸著也沒什麽感覺,可現在手裏這隻卻是純天然純手工的。


    心神微微一蕩就飛快收回,感受著它的重量,都沒多看兩眼就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然後再取下一隻。


    其實每個人自己管自己分類,她就有時間琢磨這些紫砂器了,不過那樣等於說有五分之四的紫砂器她觸碰不到,不管要不要答應三奇說的事,既然機會就在眼前,她也不會斷然地不要,先做著,做到心裏有數,其他事之後再說。


    所以她每一隻都細細掂量,有特別輕盈和特別沉重的,或者摸起來手感特別奇怪的,才認真看幾眼,把樣子記下。


    雖然這樣的數量不多,但累積地記憶下來,蘇錚還是有些吃不消,她不是過目不忘的牛人,記到後麵就忘了前麵,再多就有些混淆起來,弄得她頭昏腦漲,不知不覺間臉色蒼白起來。


    而且她也注意到了,這些箱子大概是剛從船上弄下來的,有的箱子都進了水,有的倒翻過,裏麵東西七歪八斜,碎了很多,蘇錚一不小心還被割破了手指。


    鮮血從指尖湧出來,蘇錚馬上壓住了,還是滴到了好幾個紫砂壺上。她暗叫一聲糟糕,想趁紫砂壺吸收之前擦掉。


    聽說紫砂壺有高密度氣孔,對油汙、異味十分敏感,一個不好就會在壺身上留下痕跡,可當她用袖子擦幹淨一個要擦第二個時,她忽然傻了眼。


    隻見棕褐色的壺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出印記,就好像是由內而外地滲透出來,慢慢清晰成為密密麻麻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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