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闊步走來的人正是欽差大人景卓。


    而且他還帶了幾個人,春風得意一臉微笑的樣子,看著就是來者不善。


    葉八哼了聲:“偽善。”卻和葉十七正了正身行禮問安。


    景卓笑著擺擺手,要繞過他們進去,葉十七卻起來將手一攔:“二殿下,我家爺需靜養,不宜不見閑雜人等。”


    利劍一般的眼睛冰冷地打量他身後那幾人。


    景卓有些暗惱,一個侍衛也敢給他臉色看。


    可誰叫他主人厲害。


    他笑著對身後人道:“你們先等著。”獨自進了院子。


    顏獨步雖早聽到聲響,但毫無起身的意思,斜眯了景卓一眼:“殿下今日來得早。”


    平時都是過了晌午才來探望的。


    蘇錚撇撇嘴,最討厭這種人,每次來其實也放不出個屁來,卻天天過來簽到,說一大堆客套話,他不煩也不怕打擾了顏獨步休息。


    景卓看到院子裏這番景象,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詫,腳下也頓了頓,大有深意的眼神將蘇錚匆匆掃過,隨即上前兩步,抬手做了個揖,小山般的壯碩身體微微彎下,恭敬地問候了聲:“顏君。”直身又道,“顏君今日好享受,看來這傷是大有起色。昨兒個父皇還來旨斥責我,說我不頂用,一來就攤上了禍事,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累得顏君重傷。他老人家惦記著您,直催促我早日送您回大都。好叫他親眼看著沒事了才放心。”


    蘇錚暗暗挑眉。


    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了,但看見這個似乎牛逼得厲害的皇子欽差畢恭畢敬地對待顏獨步,她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興歎。


    這得是多大的權勢才能叫皇帝的兒子這樣恭敬?


    這得多麽隱忍憋屈,才能以如此身份作出如此恭敬姿態?


    這得多麽強的自信和實力。才能抵擋得住皇家因憋屈所致的憤怒,還安然自在地這麽躺著,理所當然地承受?


    蘇錚看看麵色無異甚至帶點玩味笑容的顏獨步,又老實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


    顏獨步道:“多謝陛下掛念,煥深感慚愧,即刻便上書一封,表明情況,以安聖心。”


    蘇錚暗暗好奇,顏獨步自稱時總是用一個“煥”字。他說過獨步隻是他的字。而且似乎是個普通人不知道的、不會泄露他身份的字。那“煥”應該是他的名了?


    顏煥?


    他叫這個名字?


    景卓又道:“顏君向來是報喜不報憂。若您上了折子,父皇隻怕更要擔心。其實父皇此次還派來了太醫院首任太醫,他不但醫術高明是太醫院之最。且對內傷也有涉略,如今他就在外頭,不若讓他來為顏君您診斷一番,由他回稟父皇情況,也最為中肯。”


    顏獨步就淡笑拒絕,又斯斯文文地扯了一通。


    幾乎每天這兩人都有東拉西扯你來我往一番。蘇錚無聲地歎了口氣,心裏搖頭,他們還真是不嫌枯燥無味。


    她一邊想著,一邊就覺察到景卓的目光老在自己身上來來去去,讓人憋得很。她暗哼了聲,瞧都不瞧他,洗幹淨雙手,站起來對顏獨步道:“顏公子,要衝水了,你閉上眼睛?”


    現在假借著虎威不過把目中無人的癮,要什麽時候過?


    顏獨步對景卓說:“抱歉了,這丫頭主意多得很,若不照辦她就得念叨了。”說著閉上眼睛把景卓晾在一旁,“開始吧。”


    蘇錚心中嘀咕,她什麽時候主意多又愛念叨?


    而且,顏獨步從來沒有這樣跟人說過她……


    她舀起熱水,小心翼翼地從顏獨步頭上淋下去,一手輕輕揉撫他的打濕之後依舊順滑柔軟的長發,就仿佛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同時,她能感覺到景卓的目光更為古怪,卻沒有了前頭的放肆,隻看了一會就轉過頭去,繼續找話和顏獨步說。


    蘇錚幫顏獨步絞幹頭發,叮囑道:“頭發完全幹前不能回房,曬著太陽暖和,幹得也快。”


    顏獨步連聲應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小管家。”


    笑意盈然,溫和無邊,看得蘇錚心裏差點漏掉一拍,趕緊回屋進行自己的創作去了。


    景卓感歎道:“顏君待這個小丫頭當真上心得很。”


    顏獨步道:“自然是因為她值得。”他淡淡地道,臉上的表情如同高遠晴空中悠悠幾絲的浮雲,“聽聞她的容貌頗似一人。我向來慌得見人,記得住臉的沒有幾個,義兄又多年未曾回京,因而認識她多時竟是全然不知曉此事。但相似又如何,不似又如何,拿此事做文章未免也太輕浮了,殿下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字,配合著眸光斜斜掃去,映下了長天的熠熠清光,有冰削鋒芒一閃而逝。


    景卓嘴角微僵,垂在身側的手指曲了又鬆開,笑著點了下高昂的頭顱。隨後滿不在意地道:“其實今日來還有件事要告知顏君。數日來我一直追查當日刺客的身份。種種線索都指向雲朝,隻怕當日正是衝著你我二人而來。且那個武功最高強的刺客身份,也有了些眉目。”


    顏獨步眉梢微挑:“結果?”


    “那刺客雖使用的都是外家招數,但他最後兩招卻是使出了江湖上早已絕跡的蜀中陳氏刀法,因正是這兩招傷了您,我記得尤為深刻,經過多位江湖老輩證實,確實是陳氏刀法。”景卓似乎忘記了片刻前的憋悶妥協,兩眼放出精光,“持劍卻用刀法,隻怕是情緒激動之下誤用了本家武功,我循著這條線索查下去,竟發現七年前陳氏並未被滿門抄斬,還有一個餘孽逃脫,鬥轉星移,七年晃眼而過,此人化名陳解,居於市井,卻又在前幾個月失蹤了。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


    顏獨步閉目靜靜躺著,半濕的長發兀自飄舞,他雙手交疊在腹上,指節修長分明的食指在手背上輕輕敲擊,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景卓快沒有耐心的時候,才道:“你欲如何?”


    “此次既有雲朝的影子,又摻合進陳氏餘孽,隻怕與七年前荒都綁架案有著不為人知的關係。”景卓看一眼顏獨步,“我已向父皇稟告,再次,一是要摸著陳解這條線,他化名時候拜了個大夫為師,那戶人家已被我帶走問話。另一方麵,既是與雲朝有關,我想秦孤陽或許知道點什麽。”


    既已有決斷行動,此時才來說又有什麽意義?


    顏獨步淡笑地望著他。


    況且,繞了一圈又回到七年前那檔子爛事,這圈子兜得也吃力。


    他道:“隨你決定。不過,秦孤陽那處,還要你擔待些,他火氣旺,說話難免就不客氣。”


    景卓道:“也隻有顏君您還記得當年的情分,秦孤陽卻是未必。”


    顏獨步悵然地搖搖頭:“十年前也好,七年前也好,我都是清楚全部來龍去脈的人,你若有疑惑可來問我。”


    說著又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景卓卻是心頭微震。


    清楚全部來龍去脈?


    莫非他知道自己對七年前那事仍耿耿於懷心藏疑惑。


    那事已經是荒都裏所有知情人的禁忌之一,沒有人提起,就好像那事從未發生過,可他亦算是親曆者,隨著時間久遠,逐漸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疑點,隻是一直苦於無人問詢。


    他看了眼蘇錚所在的房屋的門,又看看像是睡過去的顏獨步,咬了咬牙,轉身離開。


    而蘇錚背對著房門,滿臉驚訝地看著前方地麵。


    刺傷顏獨步的居然是陳解!


    而且陳解又好像和七年前的綁架案有關。


    滿門抄斬什麽的,不是說當初因為那件事,很多江湖勢力被鏟除掉了嗎?


    蜀中陳氏很可能是其中之一。


    所以陳解來曆神秘,武功高強,後來又突然地離開消失。


    她想起當日參與刺殺行為的還有趙琪琪她們,而且是顏獨步安排的。


    可不可以這樣推測:


    趙琪琪一夥人和陳解都是顏獨步安排的,隻是發生了意外,身負血海深仇的陳解見到皇家二皇子、仇人的兒子,頓時紅了眼睛,以致於失態,既使出了會暴露身份的刀法,又將顏獨步重傷,所以顏獨步當日才會說“智者千慮也有一失”。


    而陳解的失控,導致了今日他的暴露,導致了他陳易陳大夫父女的落入險境。


    她不知道,這個推斷和真實情況相去不遠了。


    陳解如今在哪裏,會不會去救陳易父女?這是不是一個陷阱?顏獨步會怎麽做?


    知道了一點事,就會不斷地聯想到更多的事,可是手上信息又少得可憐,真是讓人著急。


    她想了又想,還是無法就這樣不聞不問,就打開門走出去。


    顏獨步聽到響動就頭也不回道:“陳解如今很安全,但確實不是特別好。景卓已經派人監視我,秦孤陽正忙著其它事,沒人幫得了他。”


    蘇錚洶洶的氣勢倒是一滯,鬱悶地道:“你都知道我要問什麽?”


    顏獨步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聽說當初陳解很照顧你,你這樣知恩圖報,怎麽可能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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