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離枝臉色變了變,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身體貼到車門邊:“你……”


    罌粟緩緩收了笑容,臉上又恢複了不堪欺淩的柔弱樣子,低下眼去,柔聲開口:“望離枝姐一路好走。罌粟不遠送。”


    離枝的臉色勉強鎮定下來,恨聲:“我看你是真瘋了!”


    罌粟表情漠然,往後退了兩步,看離枝被保鏢半推搡著進了車子裏,很快車門也被關上,黑色的車子低低啟動,迅速遠去。


    回想起這十年來她與離枝的相處,不管多麽仔細地搜索,都找不到一次兩人是真正言笑晏晏,合家歡樂的。


    從罌粟見到離枝的第一次,兩人就已經結下了梁子。那天罌粟由管家引領去花園找楚行,途中遇到離枝時,手裏正抓著兩個軟糯香甜的無花果。聽管家沙啞著嗓子介紹“罌粟姐,這是離枝姐”時,眼中看到的離枝,不過是個眉眼間美麗安靜,養尊處優的姐模樣。


    那時罌粟尚未考慮過許多事,也不會想到自己剛剛取代了離枝的地位,不管對離枝做什麽,在他人和離枝眼裏,都會帶著些居高臨下的傲慢意思。罌粟隻是站在那裏,打量著離枝和被她打量,乖巧叫了聲離枝姐,然後看了眼手裏心愛的無花果,忍痛了一下,把其中一個遞了過去,:“給你。”


    離枝看了眼那黏膩膩的東西,細不可見地一皺眉,到底還是接過去,微笑了一下,語氣禮貌地道了謝。罌粟以為她是嫌棄,又忍痛了一下,將手裏另外一個也遞了過去,道:“我還有。你都拿去。”


    那時楚行的住處客廳裏,茶幾盤子上不過還隻剩下一個,是罌粟考慮到尊敬問題,特地留給楚行的。罌粟雙手捧著,眼巴巴看著離枝,離枝停了一下,把另一個無花果也接過去,又一次道了謝,禮儀無懈可擊。罌粟看她頭也不回地漸漸離去,背影裏帶著自己不可企及的素雅與輕悄,越發覺得好看,便停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下去。一直看到離枝走得遠了,突然一揚手,將她剛剛給的無花果都丟進了路旁的花叢裏。


    等到後來進了花園,見到正在抿茶的楚行時,被他放下茶杯,一把揉在懷裏。罌粟手上的無花果汁被他注意到,拿出手帕一根根抹去。楚行笑著道:“臉蛋垮成這個樣子,誰惹了你?”


    罌粟埋進他懷裏,抱著他的腰身,悶悶地:“有人不喜歡我。”


    楚行摟著她笑問:“嗯?誰不喜歡你?”


    罌粟仰起臉來,:“離枝姐她不喜歡我。”


    再後來的事情,罌粟已經漸漸模糊得不記得。隻記得楚行當時仿佛眉眼溫柔裏又帶著些好笑,不過是場誤會,又摸著她的發,隨口哄了她兩句。


    年長之人大概都以為年幼時結下的梁子僅是活扣,輕輕一拽,就能解開。都不以為然。隻有罌粟和離枝自己曉得,她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大度之人。每一次怨結都是一個死結。


    相鬥並未隨著時間深長而消弭,反而冰凍三尺,愈發難以調和。爭鬥到後來,再大再的事,也總要分個高下輸贏。至於究竟是為了什麽,大概連離枝和罌粟自己都不曉得,並且也不在意。


    罌粟一直等遠得看不到車子蹤影,才裹了一□上的衣服,慢慢往回走。不過是清早時候,天色卻十分破敗灰寒,罌粟沒走幾步,已經飄起雪來。


    她像是根本沒發覺,臉色帶著冰冷,走路的步子不緊不緩,眼皮也未抬一抬。有人從遠處過來,看到是她,都低喚了聲“罌粟姐”,然後側身靜立,避讓過去。罌粟也不頭,更像是沒聽見,隻一個人慢慢走過去。從後麵看上去,雪地中的紅色身影孑然纖細,卻又顯得仿佛格外堅硬而倔強,像是罩了一層殼,沒有東西能滲進去。


    到了傍晚時分,路明過來。在樓下等了一會兒,不見楚行蹤影。終於忍不住上樓去請的時候,被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管家一把拽住。


    管家一手淡然道:“路總助是等得累了?不如坐下喝杯茶吧。”


    “……”路明望著他,誠懇道,“我每次來你都讓我等著喝茶喝茶,你能換兒新花樣嗎?”


    管家從容道:“倒是還有魚粥,不過是準備給罌粟姐的。路總助敢喝嗎?”


    “……”路明懶得理會他,直接往樓上衝。衝了兩下沒有成功,都被管家鐵夾子一樣牢牢拽住。路明一回頭,管家一指臥房方向,搭著眼皮:“路總助來之前,少爺已經進去了兩次,被推出來兩次。路總助來的時候,少爺剛剛進去第三次。這才這麽一會兒,誰知道裏麵什麽情況。要是十分鍾裏還沒出來,路總助再去敲門也不遲哇。”


    管家這麽講,已經是省略了諸多觸目驚心的細節。


    比如罌粟所謂的“推”其實沒有遠那麽簡單。第一次楚行進去的時候,是被砰地一聲,連著關門聲一起踹出來的。第二次進去的時候,是給罌粟拿槍口抵著,然後依然砰地一聲,連著關門聲一起排除出來的。


    老管家在楚家一呆幾十年,見慣刀光劍影,識慣風花雪月,始終老神在在,自詡泰山壓麵不改色,方才見到這樣狀況,也還是忍不住一張麵皮抖了兩抖。


    倒是楚行一直處變不驚,就算被罌粟拿槍著,也隻是眉目不動地提示了一句:“槍還沒上膛。”


    然後就見罌粟砰地一聲把門一關,力道大得差把吊燈震下來。


    路明張張口,一推管家,低聲:“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管家穩慢道:“這種話一般都不當講。所以路總助可以不講的,我還要去看看廚子把魚粥煲好了沒有,我先告辭一下……”


    路明直接跳過他的話,一把抓住管家手臂,眼底“嗖”地釋放出精光:“這些天來少爺跟罌粟都是同食同寢的嗎?”


    管家眼角抽了抽,路明又低聲道:“我聽那回鄢玉跟少爺講,要禁房事。少爺這麽……縱然再英明神武,可是……所以……他也能……忍得住?”


    管家嘴角也跟著抽了抽,過了片刻,還是:“……路總助想得多了。想得太多了。少爺和罌粟姐這些天是分開睡的。”


    路明顯然不相信:“那我怎麽每次都看見罌粟在主臥?”


    “自然是因為罌粟姐住主臥,少爺住客房了。”管家雲淡風輕地把一臉呆滯相的路明輕輕拂開,一臉“我是長輩所以晚輩再愚蠢我也要包容”的寬懷模樣,語重心長道,“路總助守寡守了這麽些年,平常免不了想些雜七雜八的,也可以理解。隻是請至少想得靠譜一些好嗎?其實,我覺得你既然不再娶妻,不妨考慮入一下基督教,至少也能淨化一下心靈什麽的……”


    “……”


    路明要反駁,忽然聽到樓上砰地一聲,門被什麽東西大力撞開。


    路明下意識往上看,管家在一旁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低聲道:“又來了。”


    罌粟大概是剛要睡著,或者是剛剛睡醒。光著腳站在門口,額頭上還翹著三撮短毛。手裏握著一瓶紅酒,尖端指在楚行的鼻子上,眼睛裏全是不耐煩,大聲:“滾出去!”


    路明喉頭一哽,驚得差沒暈過去。


    楚行一隻手裏提著一隻靴子,另一隻手裏提著一隻白色襪子,平靜開口:“你已經睡了一天了。”


    “要你管!”


    “再睡下去腦袋就是扁的了。你不是覺得金度那邊的精油按摩很好?今天晚上去的時候可以順便叫人做一場……”


    楚行的話還沒完,罌粟就一揚手,楚行及時頭一偏,紅酒刷地砸到後麵雪白牆壁上,瞬間清脆一聲,紅花飛濺,四分五裂。


    管家扶住額頭,慘不忍睹地閉了閉眼。


    “滾滾滾滾滾!”罌粟指著他,臉色冷成冰塊,“再進來我要你好看!”


    楚行本來麵色淡然,此刻噗地一聲笑出來:“要我怎麽好看?”


    罌粟臉上卻殊無笑意,冷冷看他一眼,扭頭回了房間,又是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


    楚行往樓下看了一眼,路明和管家立即眼觀鼻鼻觀心齊齊低頭。過了一會兒,兩人再抬頭的時候,楚行已經不見了蹤影。


    “……”路明喃喃道,“少爺還會玩大變活人?”


    “路總助,你又想多了。”管家望著樓上,有些感慨道,“少爺第一次進去,維持了一分鍾,第二次維持了三分鍾,第三次是十分鍾,期待這第四次進去,能再好一吧……”


    半個多時後,臥房的門以稍微大於往常力道的姿態被打開。罌粟從頭到腳都被打理得妥帖完美,走在前麵,楚行左手拎著罌粟的手袋,右手挽著一件枚紅色薄外套,從後麵跟出來。


    路明癡傻地望著樓上:“……”


    等罌粟邁下樓來,路明幾乎是以崇拜的態度向她躬了躬身,而後肅然道:“罌粟姐。”


    罌粟眼梢都像是颼颼在釋放著寒氣,連看他一眼都懶怠。路明覺得,要是他現在不慎跌倒,她肯定能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體上麵踏過去。等楚行走到近前,路明先是不適應地一蒙,又很快回過神來,立即道:“少爺辛苦!我來拎著就是!”


    “不用了。”楚行一邊平靜回答,一邊從自己的大衣懷中拿出三本書來,同路明道,“再備一輛車,我坐。另外,你把這三本書跟手袋送到罌粟手上。”


    路明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不夠用了:“……就去一趟夜總會罷了,統共不超過兩時,用得著看三本書嗎?”


    “這三本每本都隻剩下個尾巴沒看完,她要今天晚上一並看完。”


    “……”路明又問,“那您手上的外套是?”


    楚行看了一眼,:“她一會兒去了要穿。”


    “可,可是她就一個身體可以穿吧!今晚就兩個時我們不是要去呆兩天吧!”


    楚行往前走,一麵簡單回答:“是。但是她樂意。”


    “……”


    路明僵硬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少爺你何苦來……”


    最終罌粟一輛,楚行一輛,一前一後去了A城最大的夜總會。


    這家夜總會的背後勢力就是楚家,楚行往常都是半月一次光臨這裏,最近因為事多,已經兩個月餘不曾露麵。如今自家大老板重新駕到,夜總會的老板老宋一得消息,立刻連滾帶爬從層溫柔鄉裏跑了出來。


    按照楚行往日規矩,一般都是一輛車子低調駛進夜總會後院足矣。如今乍一出現兩輛,這位夜總會負責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愣了一下,第二反應就是理所當然認為後麵那輛應當是保鏢跟著坐來的車子,所以第□應就是哈著腰跑到第一輛車門旁,往臉上擠好了笑容,搓著手畢恭畢敬等著楚行出來。


    等到車門一打開,似乎跨下一隻腳來,雖然似乎是穿著長筒靴子的模樣,但負責人不敢再多看,也不敢多揣摩,立刻彎下腰去,謹聲道:“楚少爺……”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見眼簾內出現了一雙骨肉勻亭的腿,膝蓋以上光^裸,膝蓋以下用黑色絲絨長筒靴套著,還有尖細的高跟在。負責人一愣,下意識抬頭,結果正對上罌粟居高臨下掃過來的錐子一樣的眼神。


    像路明這種長期遭受高強度輻射的人,至今也沒能完全免疫罌粟那雙刻薄到能話的眼睛。就更不要提負責人這種經年挨不到一次的,癱瘓更是一瞬間的事。他連脫口一句“罌粟姐”都忘記,隻眼睜睜看著罌粟收回視線,連帶那張精致穠豔的麵孔也扭過去,頭也不回往裏麵走,直到肩膀給人一拍,老宋愣愣回過頭來,就看見路明一張氣急敗壞的臉,急得低聲罵道:“還愣著幹什麽呢你!楚少爺在這裏,你還不趕緊的!”


    老宋渾身一抖,跑幾步到第二輛車子去,更深地哈下腰:“楚楚少爺!”


    楚行一身黑色風衣,按住衣擺下了車,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循著罌粟從門內轉過彎去的一衣角,跟著往夜總會裏麵走。一直走出幾米遠,老宋要跟上去,被路明一把拽住胳膊,壓著嗓子破口大罵:“什麽楚楚少爺!你才楚楚少爺呢!你還楚楚老爺呢!你他媽把腦子落在拉麵館裏了吧!裏麵糊的都是麵團子吧!腦子不活絡就算了眼神不好使就算了連嘴皮子也不利索!你他媽還想不想幹了!”


    “是是是……”


    “還有,”路明揪著他衣領,拿食指指著他的鼻梁,低聲警告,“一會兒進去以後懂兒眼色。該把水果先給罌粟就給罌粟,該把文件複件給罌粟一份就給一份。把罌粟伺候好了比伺候好楚少爺管用,別的我不多,這重要的你給我記著兒!出什麽差池你給我自己兜著,兜不住滾蛋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前提醒你!”


    路明和夜總會負責人進去的時候,罌粟已經坐在一側的沙發位裏,兩腳並攏斜放,在懶洋洋地翻著書頁。


    罌粟翻書的樣子很文靜,從某個角度看過去,總是不由自主會產生這個女孩安全無害的錯覺來。隻是一旦抬起眼皮,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欲語還休的眼珠時,就什麽幻覺都破滅。


    罌粟這些天的脾氣沒人能琢磨透。經過這場大病後,像是性情大有改變。以前還懂得稍微裝模作樣地恭敬與掩飾一下,現在隻剩下無所顧忌的張揚,行事肆意驕橫,連楚行都不予所謂,就更不要再提別人。


    可偏偏如今一眼看上去,罌粟又莫名讓人覺得比以往更加美得心動。


    從前還有些含蓄而內斂的顏色,帶著心翼翼;如今則像是一朵罌粟花驟然盛放,嬌豔得慵懶又囂張,又帶著幽幽蠱惑人心的危險花香。


    作者有話要:補全。


    開學忙成一坨shi,昨夜十一半灌了杯黑咖啡,通宵碼字結果效率奇低,隻寫出一千四百字……


    這幾天搞得文章更新饑一頓飽一頓的,都不敢看留言跟微博。||


    感謝親愛的新新一的5000+長評!更新成這樣,讓我感覺何其愧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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