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八苦, 最苦是求而不得。


    當聽著下人的交談, 太子長琴神色怔怔。


    陸明琛要成親了。


    可是自己站在這裏,即將和他成親的人會是誰?


    很快他從下人的閑聊中得到了答案,正是長樂伯府上的大姑娘。


    大姑娘?那不正是薑清婉嗎?他們成親了……那他呢?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


    太子長琴忍不住按住了額角, 一陣如針紮的疼痛在腦中泛了開來,那貼在門前大紅的喜字, 更叫讓他覺得刺目非常。


    “這是侯府的大事,你們千萬給我放在心上, 要是出了差錯, 小心夫人發怒。”不放心的看著麵前忙碌的眾人,彩雲再次強調了一遍,這才起身離開。


    下意識的跟著彩雲走進了門口, 看著侯府到處張燈結彩的畫麵, 太子長琴腳步微頓,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怯意。


    他並非愚鈍之人, 相反比起一般人, 他的心思可稱得上通透清明,因此即便是不願去多想,心裏已經隱隱浮現了一個念頭。


    如果這不是夢境,如果自己沒有渡魂,那麽和陸明琛成親的人, 便隻有真正的薑清婉了。


    想到這裏,太子長琴的心猶如被什東西刺了一樣,痛楚而酸澀的感覺漸漸在心中蔓延開來。


    他垂下眼簾, 細密而卷翹的長睫下微微顫抖,眼底滲透出幾絲的掙紮。


    無論如何,他都還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所看到的並不如自己所願……太子長琴長袖下的手握了握緊,最後鬆了開來,而後邁開了長腿,向著自己居住了幾年,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走去。


    臥房的窗戶並未合攏,依稀可以看見那人修長筆挺的身影。


    太子長琴站在拱橋上,看著那人微低著頭,提筆書寫的樣子,原先黯然的神情一下子如同春花初綻般鮮活了起來,眼神溫潤而柔和,靜靜地凝視著那人。


    時光似乎逆轉,陸明琛沒有離開自己,他就站在與自己僅僅幾步之遠的地方,觸手可及。


    太子長琴立於橋頭許久,未曾移動半分,他癡癡望著窗口的青年,神色眷戀。


    也許是近情情怯,太子長琴發現自己甚至不敢走近,生怕那人會如同春霧稍縱即逝,一旦散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最後還是陸明琛自己走出了房門。


    似乎寫字累了,陸明琛伸手壓了壓自己的肩膀,眉頭微蹙,隨後將目光轉移,落到了太子長琴這邊的方向。


    他眸似點漆,眼神深邃,正沉眉凝視著虛空中的某處。


    有一瞬間,太子長琴甚至以為他正看著自己。


    但當太子長琴走到陸明琛的身邊,想要觸摸他,手卻穿過了對方清俊的麵龐,才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


    他原本熠熠生輝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許多,垂眸望著自己的手,勾了勾唇,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意。


    此時正值寒冬之際,空氣幹燥而淩冽,吸氣呼氣間都叫人覺得困難萬分,寒意化作實質,如同一條通體冰涼的蛇,一點一點攀沿,直到滲入了骨頭裏。


    太子長琴並不能感覺到這裏低沉的溫度,但看見下人們身著棉衣,行走是止不住的瑟縮,也料到了天地間的寒意。


    然而陸明琛隻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袍,外罩一件根本遮擋不了什麽的簡單外衣,站在寒風中,俊臉雪白若紙,低聲輕咳著,讓站在一旁的太子長琴見了,簡直憂心到了極點,就連剛才錯綜複雜的情緒都暫且落在了腦後。


    他為什麽總是照顧不好自己……太子長琴抿了抿唇角,眼神哀傷而擔憂地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他站在陸明琛的身前,想為他擋住撲麵而來的淩冽寒風,然而就連風也將他無視得徹底,毫不留情地透過了他的身體,吹亂了陸明琛披散的頭發。


    他動了動唇,想說外麵風大寒重,讓他回房添件衣服,卻無奈地發現自己連這麽簡單的事情也不能做到。


    仿佛回到了陸明琛重病的那一段時間,那種手足無措,無可奈何的悲哀再次湧到了心頭。


    陸明琛微微彎下腰,斷斷續續的咳嗽著,白皙的麵孔因為咳嗽而浮上一層薄紅,看起來虛


    弱而無力。


    將全部心思都記掛於陸明琛身上的太子長琴深深地攥起了眉心,伸手想要扶住對方搖晃的身體,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再次穿過陸明琛的身體。


    “世子爺!外麵風這麽大,您怎麽站在這裏。”看見陸明琛站於橋頭上,正弓著身體劇烈的咳嗽著,侍女連忙迎了上來,伸手扶住了他,“萬一受了寒那就糟糕了。”


    “不至於如此,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不必跟著我。”陸明琛淡淡地笑了笑,不著痕跡的推開侍女的手,站起了身,獨自一身回了房,留下那侍女神色擔憂,猶豫了片刻,還是按照陸明琛的話,轉身離開了。


    太子長琴不做多想,抬腳跟了上去。


    這整整一夜,太子長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過來的,隻覺得時間飛快,隻不過是看了陸明琛幾眼,眨眼間天就亮了。


    他看著陸明琛被下人叫醒,換上了一身大紅的新郎袍子。散落的烏發被玉冠束起,鬢若刀裁,麵如冠玉,身姿皎皎如朝霞映日。


    他看起來是原本沒有多少人間的煙火氣,仿佛在下一秒即將乘風而去。但此時此刻有這熱鬧的火紅色襯著,一張麵孔雖然依舊冷清,但看起來俊美而清貴,卻是多了幾分人氣。


    陸明琛與太子長琴兩人相處時,穿著都極為簡單隨意,不說盛裝,就連如此鮮豔奪目色澤的衣服他也極少穿過。


    然而偶然之下,這身衣服倒將他襯得更是俊美了幾分,一時間竟叫旁人有些出神。


    太子長琴凝視著他,隻覺得整顆心像是浸在了醋裏,酸楚的感覺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尤其是站在大廳前,看著陸明琛牽著薑清婉,對拜天地之時,他呼出一口氣,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絞痛了起來。


    他忍不住別開了頭,期望眼不見為淨,卻發現周圍那一幕好似已經刻在了腦中,根本無法擺脫。


    太子長琴本以為這就算是讓他最為痛楚的事情,然而更加痛徹心扉的事情還在後頭。


    當儐相拖長著音調,唱完了最後的婚詞,太子長琴聽著送入洞房幾個字,倏忽間白了一張臉,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陸明琛,卻見他已經扶著新娘離開了大廳。


    不知是怎麽跟隨那宛如天造地設的新人離開的大廳,太子長琴站在新房門口,看著燭火照亮的窗戶上映出的影子,神色看似平靜,修長的手指卻開始泛白,看著心愛之人與別人成親,如今又即將看著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說不出,已經沒有知覺了。


    他本來是想進去的,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顫抖,連抬腳的力氣都已經沒有,隻好站在了門口。


    “……不該是這樣的。”他怔怔地說,本想移開目光,卻怎麽也移不開放在那人身上的視線。


    房間內,陸明琛掀開了新娘的蓋頭,她抬起臉,精致的麵孔在昏黃的燭光下光彩奪目,隻是眼角微紅,應該是剛哭過一場,白皙細膩恍如上好的瓷器一般的臉上仍舊殘留淺淺的淚痕。


    她的視線對陸明琛相對,陸明琛在那眼底看見了深深地憂愁。


    隻這一眼,陸明琛便認出了她並非他,他那雙原本散發著如同月光一般清明而溫柔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沉默半晌,開口道:“……你哭了?為什麽?”


    “我……我沒有。”新娘下意識的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隱沒在寬大袖袍下的右手縮了縮,將原本隱藏在袖中的匕首收好,纖長如鴉翅一般的睫毛閃動著,流光四溢。


    她咬著下唇,在陸明琛靠近的時候,表情一下子堅定了起來。


    “你在藏什麽?”然而陸明琛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看著她閃爍的眼神,如同壯士扼腕一般的堅決,他已是明白了幾分。他伸出手,隔著衣服,如疾風迅雷一般抓住了對方的手腕,而後輕輕一折,“哐當”一聲,那把衣袖中的匕首就已經掉落在了地上。


    “我……”新娘張著唇,想要解釋,但麵對著對方好似能夠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闔上了眼睛,“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我無話可說,任由你處置。”


    “如果你是因為不想嫁給我的話,大可不必如此。”陸明琛語氣淡淡的說道,“這個房間留給你,自便。”他不是個容易遷怒的人,但當期待落空,又遇上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想要殺死自己,任是誰的心情也不會太好。


    沒有在意對方一瞬間複雜不已的眼神,陸明琛打開門,邁開長腿徑自走了出去。


    門外不知何時落起了雪,北風呼嘯,將外麵雪花紛紛吹入了廊內,甚至有零零星星飄落至陸明琛身上大紅的新郎衣袍上,很快融化開來,化作了一個深色的點。


    陸明琛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吉服,眼神微暗,緊緊地的抿著薄唇,原本清淩淩的神色越發顯得冷峻沉凝。


    陸明琛倚在廊下,長腿微曲,抬頭看著從空中大片大片下墜的白點,雙眼不似往常那般幽深沉靜,像是找不到聚焦點,看著有些空茫。


    “長琴……”陸明琛低聲輕喃,無意識的喊著對方的名字。


    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來到了這裏,隻是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發現自己又再一次成為了這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甚至是連樣貌上都極為相似的人。


    一切與從前相比,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大的改變,隻是永安侯府與長樂伯府的婚約稍稍提前了半月,陸明琛來到時,短短三日後便是大喜之日。


    不曾想自己即將與自己拜堂成親的人不是長琴,陸明琛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上完全陌生的神態舉止,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無人知曉陸明琛此刻的心情,像是兜兜轉轉地尋了一大圈,本以為回到了原點,以為能夠再續前緣的時候,但相同的聲音,相同的樣貌,卻再不是原來的那個靈魂了。


    陸明琛心裏升起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空落,甚至可以稱得上茫然無措,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太子長琴原本以為自己要在這門外癡等到天明,撕心裂肺地聽著裏麵的動靜,可沒有想到,那扇緊閉的門忽然開了,走出了失魂落魄的陸明琛。


    來不及多想什麽,那種喜悅已經蔓延上了心頭。


    強壓住心中的歡欣,太子長琴看著他魂不守舍的倚在廊下,輕聲的低語。當聽清那人口中的音節是自己的名字,太子長琴神色愕然,旋即內心湧上的狂喜幾乎將他淹沒。


    “陸明琛。”他忍不住叫出對方的名字,那種狂喜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麵前的事實打個了粉碎——對方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他本來生動而鮮活的眉目在瞬間沉寂了下來,黑闐闐的眼眸透出一股無計可施的灰暗。


    “陸明琛,陸明琛……”他喃喃著,重複著對方的名字,伸出手沿著對方臉上分明的線條輕撫著,苦澀道:“我明明就在你麵前,為什麽你看不見我。”


    陸明琛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低下頭,臉恰好擦過了太子長琴的掌心,原本空茫的視線好似找到了聚焦點,直視著前方,眼中閃過一縷疑惑的神色。


    注意到這一幕,太子長琴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湊近陸明琛,又重複了他的名字,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對方真的有所反應。


    正當太子長琴打算繼續進行時,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將他牽扯住,拉遠了陸明琛。


    等太子長琴掙脫那道力量時,已經站在了自己和陸明琛兩人從前所居住的房間裏。


    他看著地方,發現記憶中的樣子與這個地方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窗台前布置燦爛明媚綻放的鮮花,桌前則擺放繡了一半的刺繡,上麵是兩隻模樣漂亮的鴛鴦,互相依偎著,看著恩愛萬分,另一邊的雕花木架上則掛著幾件衣裳,那明豔的顏色,一看就知是屬於年紀輕輕的姑娘。


    但這間臥房卻沒有另一個人半點留過的痕跡,太子長琴原本緊蹙的眉頭鬆了鬆,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


    他下意識的避開,隻見薑清婉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肅眉冷目的陸明琛。


    “夫君。”聽到薑清婉的聲音,太子長琴的呼吸滯了滯,他不由看向了陸明琛,發現他聽到薑清婉所喊出的稱呼時,眉頭緊擰了起來。


    “薑姑娘,你我並非真正的夫妻,在人後,不必如此稱呼。”陸明琛保持著兩人間的距離,客氣而疏離的說道。


    薑清婉似乎是被噎了一下,隨即幽幽地看向他,“可我們已經成親了不是嗎?夫妻之實很重要嗎?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


    “薑姑娘。”陸明琛打斷了薑清婉,眉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當初你不願嫁給我的原因是因為你有了意中人,而我也已經心有所屬。早在一開始我們已經說清,如果可以,我們可以立即合離,可你不願意。”


    薑清婉沉默了下來,她抬眼看著麵前清雋俊朗的男人,很想說自己根本不在意那個男人,她現在的心中隻有對方,可看見陸明琛臉上冷漠的神色,她瞬間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說出這段話,那麽以後根本就不會再有靠近他的機會。


    “那幾個西域舞姬是聖上所賜下。”陸明琛揉了揉眉心,頭有些痛,這幾他與薑清婉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會和對方多說什麽,“她們情況不同,你怎可讓人對她們動手。”那是皇帝忽然賜到侯府來的,陸明琛正打算將她們送離,沒想到出了這茬子事。他漸漸發現了薑清婉的過界,因此今天才選擇會和她說清楚。


    這個地方不便久留,陸明琛很快離開了。


    太子長琴看了一眼薑清婉失神的模樣,內心無波無瀾,他已看出了薑清婉的心思,卻並不意外,因為陸明琛本就是一個容易讓人動心的人。


    他很快跟在了陸明琛的身後,此時卻再也不敢喊他的名字,如果和上次一樣,他出聲的後果是被推離陸明琛的身邊,那他情願什麽也不做,就這麽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哪怕多出片刻也是好的。


    並不知道自己所思所念之人近在眼前,陸明琛正收拾著自己去往江南的行李。


    也許是某些事情發生了偏差,在這個世界裏,陸明琛與五皇子隻是普通的表兄弟關係,未


    曾有多親近。


    兩年多前,陸明琛參加了科舉並金榜題名,皇帝見他豐神俊朗,年紀輕輕,不似其他世家子弟的紈絝,於策論上見地不俗,龍顏大悅下便把他點為了探花郎。


    此時江南水患正重,今日朝會陸明琛被皇帝指派到了那處,即刻啟程。正值事務繁忙之際,等和家人告別,他便乘著船離開了。


    除卻幾個下屬,陸明琛並沒有帶多少人,當夜幕降臨,除卻的流水聲,船艙一片寂靜。


    由於陸明琛乃是水患的負責人,又兼他深受皇帝器重,為他安排出行的人不敢怠慢,選了一條精致的大船。


    陸明琛推開窗,抬目望著懸於天際的明月,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又是一個十五即將來臨。


    這幾年時間在飛快的流逝,陸明琛拜訪過名僧亦或是傳言中的得道之人,均無法替他尋找到太子長琴。


    不僅如此,就連原隨雲,花滿樓燈存於他記憶中的人也不曾出現過。


    陸明琛心中隱隱已經有所猜測,自己大概是來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太子長琴。


    幾聲斷斷續續的琴音在落針可聞的房間裏響起,陸明琛抬頭,向聲音來源看去,那是一把古琴,算不得什麽珍品,隻是用於房間裏的布置擺設。


    一段如流水泉鳴般悅耳的琴聲在偌大的房間裏響了起來,陸明琛的眼中掠過驚愕的神色,這是他太子長琴常常彈奏的那首樂曲。


    古琴無人自鳴,又是自己熟悉的樂聲,種種巧合,隻有一個解釋。


    陸明琛深吸了一口氣,快步向放置古琴的角落走去,手落於琴身上,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輕聲道:“長琴?”


    弦嗡嗡的震了起來,像是在回應陸明琛的話。


    然而在陸明琛喜悅之時,那古琴卻再沒有了反應。


    太子長琴又被那股奇怪的力道推離了陸明琛的身邊,再次睜開眼時,隻見自己心愛之人一身戰甲,神情冷肅,於戰場中廝殺。


    這次他不敢再多做什麽,生怕自己再次離開,看到的是白發蒼蒼的陸明琛,他並不在意他消逝垂老的容顏,隻是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對方。


    太子長琴默然無聲的陪伴於他左右。


    歲月悄然流逝,偌大的王朝覆滅於外族的鐵蹄之下,當陸明琛所帶領的陸家軍崛起,人們才恍然,那個被叫做戰神的男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掌握了這中原的大好河山,成了這片江山新一任的霸主。


    ……


    偌大的寢殿中安靜無聲,陸明琛坐於床榻上,膝蓋上放著一把古琴,節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撥弄著琴弦,桃花眼中漾著淺淺的笑意,含笑對著古琴的樣子如同在凝視著最心愛之人。


    “明琛,你該上朝了。”藏身於琴身中的太子長琴歎氣道。


    陸明琛的手掌壓於琴弦之上,淡聲道:“一日不去也無妨,就說我病了。”


    太子長琴默然無語,既然陸明琛不願,他也就不再勸了,畢竟他也想對方能夠多陪陪自己。


    “這次的古琴住起來怎麽樣?”陸明琛問道。


    “倒是好了許多,應該可以持續數月有餘。”太子長琴頓了頓,“那些道士……你打算如何處理?”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陸明琛根本就不會理會這些人。


    “建個道觀供著吧。”陸明琛回答道,這些得道之人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能夠真的幫他找到太子長琴。


    太子長琴也不明白自己如今究竟算是什麽樣的存在,他曾經和陸明琛討論過,確認這是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時空,他的半魂也根本不存在。


    太子長琴有一瞬的迷茫,那麽自己就能以這樣的情況永遠的存在下去嗎?


    “不要擔心,萬事有我。”陸明琛說道,輕輕撫摸著琴身,他的麵龐蒼白冷清,眼中卻帶著繾綣的情意,“這已是第二世,既然有第二世,那就還有來世,生生世世,他們說鑄成了輪回陣,將我們兩人神魂相連,這樣就算是轉世了,我們也能夠再次相見。”


    太子長琴愣住了,眼中閃過震驚的神色,失聲道:“你瘋了嗎!”魂魄乃是何其精妙的東西,當年他的魂魄遭人生生分離,痛苦難以言喻,如今陸明琛竟然告訴他,他建築了什麽古怪的輪回陣,想要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不可以。”太子長琴從古琴中出來,冷冷地看著陸明琛,“我絕不會同意。”


    陸明琛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平真人說了,不會傷到魂魄,所以你不用擔心。”


    太子長琴沉默半晌,“我要聽這位真人和我解釋這件事。”他雖已經不是仙人,但自認這些人還無法欺瞞他。


    陸明琛笑著答應,果然立即讓人入內宮禮謁。


    旁人無法看見太子長琴,便由太子長琴問,陸明琛轉述。


    道平真人已知曉太子長琴的存在,聽見皇帝重新問了此事先是詫異,但很快就猜到背後的原因,不慌不忙又道了一遍。


    “此事如果不成,可有後患?”陸明琛問道。


    道平真人歎道:“若說毫無風險,陛下你也不會相信吧。”


    “直說無妨。”陸明琛道。


    道平真人毫不避諱,“陛下以崇朝幾代國運為引鑄造輪回陣,如若失敗,便是朝代覆滅,與之前所得一並付諸東流。”


    陸明琛麵上波瀾不驚,隻頷首道:“我知道了。”


    這才是禍水!亡國之人!道平真人內心感歎道,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桌上的古琴,行禮退出了殿外。


    “……以國運為引?”太子長琴歎息一聲,“你何必如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陸明琛淡淡道:“我當這皇帝,本就是為了能夠更快找到你,既然如此,這皇位又有什麽放不下。”


    太子長琴微微側過頭,掩住自己微紅的眼,心已是柔軟到了一塌糊塗。


    幾年後,輪回台建成,太子長琴的問題也已得到解決,不必再源源不斷的更換所棲身的古琴。陸明琛將皇位傳於他人,帶著太子長琴離開了京城。


    史書有載,崇明帝一生勵精圖治,任用賢良,開創了崇朝盛世之初。在後世諸多史學家的眼中,他稱得上真正的中興之主。


    這位帝王一生無後,不近女色,一生無子,卻癡迷古琴,乃是後世諸多帝王中有名的“琴癡”。傳說他在位時,搜羅天下名琴,琴閣中的古琴不下數百,幾乎擺滿了整個房間。


    是以當時琴風盛行一時,上至朝堂下至民間均以擁有一把名琴為傲,那些文人雅士,不僅能夠彈奏,而且能夠譜寫大量琴曲,他們那時所留下的琴譜,在遙遠的未來,成為了遺留於後世的瑰寶。


    曆史上關於崇明帝的記錄數不勝數,比起其他朝代的皇帝,他的確有那麽幾分傳奇色彩,年少體弱多病,險些夭折,而後竟然靠著荒唐的衝喜活了下來,雖然他與妻子的婚姻隻持續了短短幾年。


    曆史學家們猜測也許是因為年少時的經曆,這才導致這位一切行舉看起來都十分理智的皇帝,在登基幾年後,信奉起了方術和道術,後來更是荒唐的派人去尋覓海外得到之人。


    這讓後世的人摸不著頭腦,更離譜的是,在位數十載,這位皇帝竟然拋下了皇位傳於自己的子侄,雲遊四海去了。


    如果他人都像是這位皇帝這樣灑脫,那麽朝代更迭皇位爭奪也不會讓人爭得讓人頭破血流,甚至是父子相搏,兄弟相殘。


    這位皇帝實在是留下了許多令人疑惑不解的謎團,又算是皇帝中異類的異類,


    因此人們對於他津津樂道,樂此不疲。直到後世,關於他的考據論文和以他作為對象的小說更是層出不窮。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現在的陸明琛和太子長琴正到了海外的一座無名山,這裏常年峰巒疊嶂,雲霧繚繞,宛如仙境。


    自離開京城來到此處,轉眼已是數載。


    這十幾年間,兩人差不多看盡了這世間風景,到最後也不走了,就在這處傳說中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建造了一間木屋,長久地住了下來。


    山下有城鎮市集,陸明琛有時便和太子長琴一齊下山采買一些生活用需。


    這裏的村民世世代代久居於這處,不曾離開過,外麵若是改朝換代了他們也是一概不知,遠離塵囂,算是個不可多得的“桃花源”。


    村民看不見太子長琴,卻看得見陸明琛,因他姿容出色,氣度不俗,又是從那座無人能去的仙山而下,險些把陸明琛認作了仙人,紛紛跪地而拜,令陸明琛哭笑不得。


    好好解釋了一番,這才讓淳樸的村民相信了他並非仙人,引得一旁的太子長琴忍俊不禁。


    春去秋來,四季輪回。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這日屋外落了茫茫大雪,寒風咆哮,雪花很快覆蓋了這座山頭,雲霧飄渺,雪海茫茫,看著倒更像是傳聞中的仙山。


    陸明琛近日越發倦怠,裹在厚厚的棉被裏,隻露出一張臉,幾縷青絲散落於額角,散去了幾分清冷淡雅,多了幾分散漫不拘。


    太子長琴因是魂體,所以多年下來,容顏未曾改變半分,一如既往,如白玉般溫潤俊秀。而陸明琛這些年,歲月仿佛遺忘了他,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他那張越發俊美逼人的麵孔,隻能說是老天厚愛了。


    太子長琴看了他一眼,低頭撫琴,他本就是琴中至聖,美妙古樸的樂聲於他指尖流瀉而出。令人平心靜氣,恍如褪去這世間一切繁華喧擾。


    也許天天聽著愛人的琴聲,陸明琛發現自己的感觸已不如以往那般深了,甚至聽著這琴聲,他卻忍不住闔上了眼睛。


    “錚”的一聲,琴弦斷了。


    太子長琴悶哼一聲,口中驀然吐出一口鮮血。因那琴聲是他棲身之所,多年下來與他有了聯係,琴弦已斷,他自然也受到了影響。


    陸明琛的氣息已消失於這間屋子中,無暇顧及唇邊的鮮血,太子長琴坐於床邊,凝視著陸明琛宛如沉睡的麵孔。


    他心中雖有失落,卻再無遺憾。


    他們還會有來生的。太子長琴微微一笑,伸手輕輕觸碰著對方的臉龐。


    下一秒,琴身崩碎,隻剩粉末飛揚於空中。


    ……


    太子長琴睜開雙眼,出神地望著上方的橫梁,半晌才回過了神。


    剛才的一切隻是黃粱一夢嗎?他久久不能回神。


    “夫人,夫人……”侍女輕聲喚著。


    太子長琴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怎麽了?”


    “原公子來了,正在大堂。”侍女小聲道。


    陸明琛走後,永安侯府便後繼無人,因陸明琛生前對原隨雲多有照顧,原隨雲便與侯府多有往來,時常送些東西給兩老。


    隻不過太子長琴為陸明琛遺孀,身份特殊,兩人於明麵上不好多接觸,一切交流便隻放在了暗處,幾日前,原隨雲的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抓到了逃跑的上官飛燕與拿著藏寶圖藏匿起來的楚清河。


    原隨雲曾經詢問過太子長琴的意思,是否要交予他的手中,太子長琴卻無所謂。


    原隨雲此人接觸下來,絕非表麵上那般溫和可親,也隻有陸明琛那人才願意相信他這個表


    弟是個乖巧聽話的。


    這些人如果落到了原隨雲的手中,隻怕是比死更加淒慘,這也是太子長琴願意把人交與對方處置的原因。死了一了百了,是一種解脫,太過便宜這些人,他們應該生不如死,才可將他心中的痛苦緩解一二。


    太子長琴來到大堂,原隨雲正與陳氏和永安侯幾人交談著,他本是七竅玲瓏之人,如果願意,可以讓麵對他的人如沐春風,至少太子長琴看到,陳氏和永安侯近來無悲無喜的眼中多了幾分波動。


    原隨雲看見太子長琴,立即道:“嫂子。”


    陳氏握住太子長琴的手,神情略有些激動,“當初害了琛兒的那些人已經被隨雲抓起來了。”


    太子長琴的手腕被她握得生疼,卻沒有掙脫,點了點頭,“娘,我已經知曉了。”


    陳氏眼中帶淚,哽咽道:“隨雲,你可一定不能放過這群人。”


    原隨雲頷首,麵上神色平平無奇,眼中卻閃過了一道寒光,唇邊恰到好處的微笑叫人不寒而栗,“姨母放心。”


    見陳氏悲痛的無法自抑,他便出聲,溫言安撫著對方,待陳氏平靜下來,他看向了太子長琴,道:“嫂子,陸哥走前,曾經讓我替你尋一把名為“焚寂”的古劍。你且放心,這幾日,南疆那邊已經傳來了消息,相信很快就能夠找到。”


    沒有想到陸明琛離開之前仍舊不曾忘記此事,太子長琴霎時愣住了,直到原隨雲告辭離開才找回了自己思緒。


    侍女扶著他有些顫抖的身體,連聲詢問著他是否安然無事。


    太子長琴閉上眼,一行清淚滑落。


    陸明琛啊陸明琛,你叫我怎麽能忘記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誤入正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不謹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不謹書並收藏[綜]誤入正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