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做了個真實而可怕的夢。


    夢中他正站在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這裏碧江盈盈, 景豐林密。鳥兒在樹枝間騰躍, 不斷地發出著清脆悅耳的鳴叫。


    “逍遙哥哥,我在這裏。”趙靈兒站在不遠處對著李逍遙揮動著手。


    看到心上人,李逍遙俊秀的臉上立即浮現起了笑容, 快步走了過去。


    “靈兒。”他張開雙臂抱住了心愛的姑娘,凝眸看著她嬌美的麵孔, 微微一笑,“拜月教主死了, 南詔的水災肯定也退了, 我們回去罷。”此話脫口而出,李逍遙不禁一怔,他明明要問的是靈兒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句話。拜月教主死了?南詔發生了水災?這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而令他覺得更加奇怪的是, 自己的妻子聽了這話,竟然毫無詫異, 反而還對著自己微笑。


    “真好。”趙靈兒眉目中劃過了一縷眷戀, “我還能夠再見到逍遙哥哥。”


    這話頓時叫李逍遙感覺到了幾分古怪,他麵上的笑容開始變得有些勉強,“靈兒,你在說些什麽呢?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這回他倒是能說自己想說的話了,隻是趙靈兒忽然暗淡下來的笑臉讓他的心中忽而生起了一陣惶恐, 他張口欲問,卻聽見了妻子接下來讓自己如遭雷擊的話。


    “逍遙哥哥,靈兒馬上要離開了, 往後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趙靈兒依偎在他的懷中,抬起手,輕輕刮了刮李逍遙挺翹的鼻梁,“我走之後,逍遙哥哥要好好照顧好自己,還有嬌嬌。”


    “……靈兒。”李逍遙張著唇,兩道劍眉緊皺,眼中盡是迷惑與不安,“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你要離開我和嬌嬌?”


    “因為……”趙靈兒正想開口,卻連著咳嗽了幾聲,隨後口中溢出了叫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靈兒!”他注視著被自己攬在懷中的姑娘,一時間驚駭欲絕,聲音亦是顫抖的,“靈兒,你到底怎麽了?”


    “逍遙哥哥,水魔獸和拜月教主合體之後太過強大,我隻能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封印他們,現在我撐不住了……”趙靈兒凝視著他,明麗動人的眼眸中流動著不舍,“上天既然賜予我不同於凡人的力量,就代表著我有必須去做的事。你千萬別傷心,這是我們女媧後人的宿命,逃不掉的,也不能逃。為了南詔國的百姓,我心甘情願。隻是……我對不住你和嬌嬌兩個人,要先走一步了。”


    李逍遙聽她的言語,腦中隱隱約約的閃過了一些畫麵,如同被人強拉硬拽丟進腦中的記憶。他緊皺的眉頭,腦袋開始泛起了一陣猶如針紮一般的疼痛,隻是眼下的情形,根本讓他無暇顧及這些。


    “靈兒,這是夢,這一定是夢。”忽視了那陣疼痛,李逍遙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像是在安慰趙靈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之前我們明明都好好的,怎麽可能忽然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夢?”趙靈兒抬手撫摸著他的臉,麵色慘白如紙,對著他虛弱的點了點頭,“對,是夢,是個可怕的噩夢。靈兒若是閉上眼睛,再醒過來,就又能見到逍遙哥哥了。”她一邊說著話,聲音漸漸地低了下來,神情疲倦至極。


    她抬起手,似乎是想觸碰李逍遙的麵孔,然而還未來得及,眼中的光彩便漸漸地暗淡了下來。


    宛如被海水浸沒一樣的窒息感橫在了李逍遙的心頭,他呆滯地著懷中人失去生氣的麵孔,顫抖著手,撫上了對方殘留著餘溫的臉龐,聲音幹澀到了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步,“靈兒,靈兒……”


    這真的是夢嗎?李逍遙緊緊地擁懷中人,心宛如被一把鈍刀紮進了肉裏,刺得他生疼。


    “靈兒!”他嘶聲大喊,雙目赤紅如同浸透了鮮血,眼中寫滿了絕望。


    他悲痛欲絕的聲音傳得很遠,在山間回蕩著。


    寥落的地方隻剩餘他一人,除卻鳥雀被這一聲所驚動,拍著翅膀迅速的逃離了此地,再無其他的聲音。


    李逍遙低下頭,深深地凝視著心愛之人恬靜的麵容,抬手擦了擦她的唇邊的鮮血,扯了扯唇角,笑得苦澀而淒慘。他自小便失去了父母,身旁除卻嬸嬸一人,再無其他牽掛。嬸嬸對他的好自是不必言說,他麵上看著胡鬧,心裏亦是倍加珍惜嬸嬸的好,不然後來也不會千辛萬苦前去仙靈島求藥。


    然而午夜夢回之際,李逍遙心中總是有些空空蕩蕩。他說不清楚這叫做什麽,後來有了靈兒,又有了嬌嬌,空落落的心仿佛被一瞬間填滿了一般,讓他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感覺。


    他原本以為一家三口能夠平平安安度過接下來的日子,等到他和靈兒雙鬢生出華發,含笑一齊送了女兒出嫁,不曾想這樣簡單的願望也難以實現。


    李逍遙將頭埋在了心上人的脖頸中,感受到她漸漸失卻的溫度,心髒好似被什麽東西攥緊了一般,連番拉扯,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不成音調的嗚咽低低地回響在空闊的岸邊,叫人一聽便由心底生出了淒涼。


    不知是過了多久,李逍遙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遮蔽住了他的光線。


    “李逍遙。”那是令李逍遙覺得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他下意識的抬起頭,雙眼通紅地看著身著灰衣的陌生人。


    那人低著頭,寬大的兜帽緊密地罩在他的頭上,讓李逍遙看不清楚他的臉。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忽而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李逍遙腦中那根名為危險的弦立即緊繃了起來。


    約莫是察覺到了李逍遙的警惕,那人腳步一滯,伸手拉下了頭上的兜帽。


    看清楚灰衣人樣貌的那一刻,李逍遙麵色大變,臉上漸漸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李逍遙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他發現這人竟然與他長一模一樣。


    灰衣人沒有理會他的驚異,而是低頭凝望著靜靜躺在李逍遙懷中的趙靈兒,目光像是留戀,又像是回憶,甚至還有幾分的痛苦。


    灰衣人眼中的神色太過複雜,李逍遙分辨不出來他究竟在想些什麽,見對方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妻子,他直覺不對勁。


    原本震驚困惑的眼神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抬起眼,李逍遙緊緊地盯著來人,神情警惕的問道:“你是何人?你想做什麽?”


    “我名叫李逍遙,與你一樣,出生在餘杭鎮,自小由嬸嬸撫養長大。”那人緩緩地說道,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視線,伸手一揮,李逍遙懷中的趙靈兒便消失不見,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李逍遙騰地站起身,衝到了灰衣人的麵前,攥住了他的衣領,眸色陰沉,仿佛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你把我的妻子弄到哪裏去了!你這混賬!”


    “這一切本來皆是虛幻。”灰衣人輕而易舉的脫身而出,腳步輕點地麵,閃身出現在了距離李逍遙幾米之遠的地方。而李逍遙被他不知用了什麽法術,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可以捏自己一把,看能不能感覺到什麽。”灰衣人淡聲道,並未因為李逍遙的冒犯而動怒。


    李逍遙無法脫身,隻得惡狠狠的瞪著他,見灰衣人毫無反應,片刻後邊冷靜了下來,按照對方所說的那樣,狠下心腸擰了擰自己手臂上的肉。


    這一擰叫他不由自主的愣了神,因為真如灰衣人所說的那樣,他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莫非這真的是夢?他的靈兒沒有死!


    “這下你應該信了,我沒有騙你。”語氣平淡的說道,隻是他那雙猶如深潭一般幽邃的眼睛中情緒翻滾,顯示著他的內心並不如他麵上顯示一般那樣的平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是李逍遙,我也是。不敢我是另一個世界的李逍遙,而你,則是屬於這裏。”


    李逍遙隱約中捕捉到了他話中的意思,“你……你是我?”


    灰衣人頷了下首,他的麵容很是年輕,看上去隻比李逍遙稍大幾歲,但一雙眼睛透出的神色卻是格外的滄桑。


    “我來,是為了救靈兒。”灰衣人緩緩地說道,望著他懷中的氣息全無的姑娘,不知是回憶起了什麽,原本沉靜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痛苦,“莊周夢蝶,蝶夢莊周,虛幻難辨,你認為這裏的一切是真還是假?”


    “……我不知道。”李逍遙艱澀的說道。他自然是希望這隻是一場夢,就如靈兒所說的那樣,睡一覺,之後便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是夢不錯。”注意到李逍遙頓時明亮起來的眼神,以及眼中一閃而逝的慶幸,灰衣人笑了一下,笑容卻是說不出的蒼涼,“不過這卻是你日後將遇到的事情,你的腦中不是多出了一段記憶嗎?那是屬於我的。”


    李逍遙呆了一下,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了灰衣人,“倘若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在你那個世界,靈兒是真的……”他頓了頓,有些說不出那個令人悲哀的字眼,於是便略了過去。


    “不錯。”灰衣人沉默半晌,才繼續說道:“若是什麽都沒有變化,你所在的世界,結局會與我一樣。”


    “我該怎麽做?”李逍遙道,因腦中的那段記憶太過真實,他幾乎是沒有多少懷疑就相信了‘自己’的話,何況對方並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解決拜月教主,千萬不能讓他喚醒沉睡的水魔獸。否則不僅是苗疆,就連靈兒也是性命難保。”灰衣人緩緩道,神色莊重而謹慎,“拜月教主極為狡猾,你千萬小心,不可讓他察覺你的心思。”


    李逍遙遲疑了片刻,而後點了點頭,肅然道:“我知道了。”


    “女媧族有宿命之說,沒有一人能夠逃脫。”灰衣人道,“憶如若是長大,靈兒便會靈力衰竭而死,因此……拜月並非真正的障礙。”


    憶如?李逍遙一怔,這也是他和靈兒的孩子嗎?然而灰衣人已講到了關鍵之處,李逍遙隻得暫且將這個問題壓下,沉下心來聽對方說話。


    “除非她的身體之中不再流淌著屬於女媧的血脈。”灰衣人肅容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妻子麵目全非,不再是你所熟悉的那個模樣,你可會視她為異類,冷眼旁觀或是厭她?”


    李逍遙靜默半晌,才說道:“隻要她的靈魂依舊是我所熟悉的那個靈魂,那我絕不會改變我原先的心意。”


    “如此甚好。”灰衣人點了點頭,“隻盼日後不要忘記這話。”


    李逍遙沉下聲音,極為肯定地說道:“我不會的。”


    “待靈兒體內的靈力衰竭,你便用我的方法,讓她轉世輪回。”灰衣人停頓了一下,“若是有緣,你們自當再續前緣。”若是無緣,那就自當別論。


    灰衣人沒有接著說下去,但李逍遙已是清楚。


    “隻要靈兒好好的,能夠擺脫了這該死的宿命。”李逍遙眼神溫柔,“對我而言,那就已經足夠了。”


    “果然是我。”灰衣人的眼睛慢慢浮起笑意,“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隻是聽到了一個聲音,問他願不願意回到過去救回靈兒。不需多言,就算是需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是願意。在他答應之後,他就來到了這裏。


    那個讓他失去了妻子,讓女兒失去了母親的傷心地。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他注視著麵前年輕的自己,眼中掠過幾絲羨慕,甚至是嫉妒。


    對方的靈兒能夠陪他白頭偕老,而自己的靈兒卻是永遠回不來了。


    “保重。”他閉了閉眼睛,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忍住再去看那張熟悉的麵孔,低聲說道。


    “前輩……”李逍遙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這樣稱呼對方,“請問……憶如,是我和靈兒的孩子嗎?”


    他的話讓灰衣人皺起了眉頭,頷首道:“自然是。”


    “我和靈兒會有兩個孩子嗎?”李逍遙喃喃道,“看來嬌嬌日後不會孤單了。”


    他聲音雖輕,但卻讓‘李逍遙’聽得一清二楚,他猛地轉過身,牢牢地盯住李逍遙,“你在說什麽?嬌嬌?那是……”他不敢去想那個可能,難不成靈兒和他還有一個孩子?


    李逍遙怔了一下,點頭道:“嬌嬌是我和靈兒的女兒。”


    灰衣人亦是一怔,旋即一想,女媧後人代代單傳,他和靈兒絕不可能有另一個孩子。


    嬌嬌……恐怕是憶如吧。他猜測道,卻依舊抱著一分微弱的希望,向麵前同樣懵了的李逍遙詢問了此事。待兩人交換了彼此世界的訊息,皆是呆住了。


    “我……我娶了林月如?這未免太過荒唐了。”李逍遙指著自己,臉上寫滿了詫異,連忙擺了擺手,“我可不敢,這位如今可是大越大名鼎鼎的女將,日後方將軍的接替者。我們一個在南疆,一個駐守在北疆,天南地北,怎麽可能扯上關係。”


    說到此處,他苦笑了一下,“雖是先前因為一場比武招親陰差陽錯的認識了,但在那之後卻再也沒有交集了。百姓如今常言道,生女當如林月如。對於林將軍,我沒有半分非分之想,有的僅是敬佩。日後嬌嬌能有她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逍遙’茫然了一瞬,月如……月如怎麽就成為了女將軍?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嬌嬌這名字,是娘和靈兒他們想了許久才取的。”李逍遙笑了笑,“之前隻是小名,不過我瞧著這名字極好,和大家商議了一番,就把嬌嬌當做了小姑娘的大名。嬌嬌,聽起來俗氣些,不過也沒有什麽不好。”


    娘?‘李逍遙''怔然,莫非這個世界自己的母親尚在?


    “我說的娘,是就是定北王的娘,靈兒的義母劉夫人。”見對方蹙眉不展,李逍遙想了想,解釋道:“不知你那邊的世界是不是這樣,晉元兄前段時間力挫匈奴,回來之後便被皇上封為了定北王。他如今功蓋天下,便是離著京城有著十萬八千裏的南疆,人人也知曉定北王的威名。”


    說到此處,李逍遙忍不住心生感慨,“俠之大義,為國為民,晉元兄實在太了不起了。”


    ‘李逍遙’越聽越糊塗,這都是什麽跟什麽?為什麽自己的徒弟成了什麽定北王,他怎麽不知對方還有這等本事。


    論起學識,對於自己的徒弟,他是服氣的。隻是對方的武藝,實在是一言難盡,不然當時也不會被一心想要找個武林才俊,入贅為婿的林天南所拒絕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許多事情都與他記憶中的不同。


    為防原先告知自己的事情出現偏差,同時也有自己的好奇心在作祟,‘李逍遙’依照這些與記憶中截然相反的人物,開始詢問起李逍遙。


    許久之後,‘李逍遙’原本平靜的臉上出現了幾絲裂縫,眼中盡是不可置信,“所以……這個世界連皇帝都變了?晉元是眾人皆知的……皇後?”他搖了搖頭,一瞬間竟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荒唐……”半晌,他從吐出了這兩個字,皺著眉,“斷袖一事,日後若是各自娶妻,至多不過被人說上一兩句,甚至有些人還會讚其風雅。但如果是一生……恐怕隻會叫人詬病,更何況其中一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怎麽不知道原來我是如此迂腐之人。”李逍遙聳了下肩膀,笑著說道:“皇上和晉元兄之事,前輩不必為他們操心啦,如今已經沒有人反對他們,更不敢對這世上最為尊貴的兩個人說三道四。至於日後,人都變作了一g黃土,還理會身後之名做什麽。”


    見‘李逍遙’若有所思,他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更何況,如今的皇上英明,又有晉元兄這些能臣名將跟隨身邊,大越的盛世指日可待。身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為這天下,為這百姓所作出的功績。至於帝王的感情,後人至多不過不痛不癢的評論上一兩句,傷不到他們二人的。”


    “是我著相了。”經他一說,‘李逍遙’豁然開朗,他對著麵前年輕的自己笑了一下,“看來這些年,在蜀山上待得太久呆傻了,往後還得多出去走走才好。”


    李逍遙讚同道:“理應如此,等到苗疆事了,我就帶上靈兒和嬌嬌遊遍四海,一家三口行俠仗義去。”


    “一家三口行俠仗義?”‘李逍遙’愣了一下,勾起了唇角,“這當真是個極好的主意。”他是不能夠做到此事,隻希望麵前的自己,能夠得償所願。


    話音方落,他推了正陷在自己對於未來勾畫的李逍遙一把,含笑道:“時間不早了。去罷,記住我之前與你所說的,莫要再重蹈覆轍了。”


    李逍遙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便被他一把推入了黑暗中。


    漫長的夢境,終於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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