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所思過深, 手中所端著的藥汁幾時倒出了都有些不知, 歐陽少恭看著袖上褐色的斑點,有些怔然,直到身邊之人的咳嗽聲音愈發深重, 他方才回過了神。


    “……小道長。”歐陽少恭把藥碗放到了一旁,扶起孩子的身體, 一半攬在了自己的懷中,伸出手來替他順著氣。


    陸明琛伏在他懷裏, 低頭咳了許久, 咳得嗓子又幹又澀,喉中盡是一股血腥之氣才算緩了下來。


    “又勞煩長老了。”陸明琛的視線轉過四周,看到那桌頭仍舊冒著幾縷熱氣的藥碗, 無需多想, 就已經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道長如此已經多久了?”歐陽少恭問道,聽著麵前之人的回答, 垂下眼簾, 麵上露出沉思之色,“按照小道長所說,你應當是被妖物傷到了根本才會如此。”


    陸明琛點了點頭,也不說話,他心中對於那片忽而出現的幻象有所疑惑, 直覺告訴他這事情約莫與麵前這位丹芷長老有關,然而究竟是如何個有關之法,陸明琛不清楚那幻象的前後來曆, 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大明白。


    任是陸明琛想破腦袋,也絕對不會想到,麵前這位溫文爾雅的丹芷長老,曾經有過和自家心上人一模一樣的經曆。


    歐陽少恭見這孩子微垂下眼簾,神色沉靜,隻是唇角仍舊留有豔紅的血跡,襯得其膚色愈發的慘白無色,宛若一隻飄蕩在人間的遊魂一般。


    “……小道長,此病並非無藥可醫。”看著這樣的對方,歐陽少恭原本說話的語氣一頓,輕歎了一口氣。


    他本是將這孩子當成全然陌生之人,引誘利用皆不會生出半分猶豫之心,然而在見了那幾場幻境,卻是叫他有些遲疑。


    若說是他對陸明琛之間有多深的感情,那倒也稱不上。幻境縱使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但他如今對其卻沒有半分記憶。說實話,就好似一個旁觀之人。不過事情終究是發生了變化,無論兩人之間將來關係會變成如何,此時若是叫歐陽少恭放任對方去死,卻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情。


    聽聞他歎氣的聲音,陸明琛以為他是為難,抬眸看了他一眼,麵色很是平靜,“這病已有些時日,師尊曾帶我看過不少大夫。我雖不通醫術,但也明白治好這病並非易事……長老不必為難。”


    歐陽少恭靜靜看他,半晌之後,溫溫一笑,語氣變得低柔了些許,“小道長,天無絕人之路。我自幼習醫,從小鑽研此道,平日裏最好這些疑難雜症,這為難二字,卻是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的。”


    陸明琛沉默了片刻,微張了張唇,剛要開口,卻被門外響起敲門聲給打斷。他抬眼望著歐陽少恭,歐陽少恭對著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旋即站起了身,前去打開了門。


    “掌門,紫胤真人。”歐陽少恭一拱手,將兩人迎了進來。


    紫胤真人稍快他一步,走在前麵,一眼便看見了倚靠在床榻旁的少年,見他正靜望著自己,麵色很蒼白,濃密的睫毛垂落,如同疲倦得受不住了隨時都會合上眼一般。


    “師尊。”陸明琛道,“我們可是要在此地停留幾日?”青玉壇風景秀美,比起昆侖山的冰雪皚皚亦是溫暖了許多,但不知為何,陸明琛居於此處,甚至比不上天墉城自在。


    紫胤真人站在他的麵前,眼尖瞥到了徒弟唇邊的血漬,便知曉他方才定是又吐血了,他的眼中劃過一縷擔憂之色,眉心微皺,語氣卻是如同往常一般波瀾不驚,道:“掌門配藥需要花費些時日。”


    如此陸明琛就懂了,他抬手掩住唇角,竭力壓住了喉中的癢意,然後點了點頭,“弟子知曉了。”


    這邊師徒二人在談論,那邊張懷穀也在和歐陽少恭討論陸明琛身上傷病一事。


    歐陽少恭入門極早,於醫術一途上的天賦又可當得上絕倫二字,這些年來,張懷穀早已將其看作青玉壇日後重振聲名的中堅。如若不是歐陽少恭一再表明自己並無心掌門之位,他早在幾年前就將這位置傳於了對方。


    每每思及此事,張懷穀都覺得惋惜。尋常之人對於自身壽命將至有所感應,修道之人對此更是敏銳了幾倍。幾年之前熬過了百歲之齡,隱隱之中張懷穀便有種感覺,自己的大限怕是要到了。


    對於壽命長短,見慣生死,如今依舊是孑然一身的他而言,並無過多執念。若說有所難以放下的事情,就是這付出了大半輩子心力的青玉壇。


    “掌門?”歐陽少恭見他忽而陷入沉默,出言提醒道。


    張懷穀聽他聲音,收斂了心思,同他說道:“你已是看了這孩子的病,與我說說,可是有更好的辦法去治他那體中邪力。”


    “一時之間,讓弟子也想不出根治之法……”兩人說話間,已從這間屋子之中走了出去,歐陽少恭頓了頓,“不知掌門準備用什麽辦法?”


    張懷穀聽了歐陽少恭此話,心道對方應是有了大致的法子,也不廢話,當即就將自己之前和紫胤真人所說的話告訴了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聽著,眼中露出了些許的深思之色,片刻後,對張懷□□:“掌門的藥方極好,不過若是其中兩位藥材更換,那原本的藥效便又能多上幾年。”


    張懷穀為人謙和,並不恃才放曠。平日裏與歐陽少恭談論醫道,全無掌門長輩架子。因此聽他指出這藥方中可以改進之處,並不覺得尷尬亦或是惱火。


    隻是這是他想了又想,斟酌了又再斟酌才開出來的藥方,聽聞歐陽少恭說出此話,張懷穀麵上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立即追問了歐陽少恭這兩味藥材應當更換成什麽。等到歐陽少恭給出答案,他不免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後,長歎了一口氣,語氣中感慨非常,“少恭所言甚是,你更改的藥方極好,對於紫胤真人那弟子而言實屬大幸之事。”


    “隻是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對於他的誇讚,歐陽少恭麵色不變,反倒是微蹙著眉頭,“這藥方,輔以溫養經絡的功法,至多撐不過這孩子弱冠之年。”


    張懷穀卻是笑了笑,語氣平和的說道:“天不絕人。”而後雙手背在身後,踱步進了屋子。


    這意思就是讓他慢慢去想的意思,恰巧正與歐陽少恭自己之前安慰陸明琛的話語一模一樣。


    可此時也的的確確沒有更好的辦法。歐陽少恭緊鎖著眉頭,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鬱氣,隻不過他向來懂得掩飾,因此進門之時,無論是張懷穀還是紫胤真人皆是沒有看出他有些紛亂的心思。


    “以後之事,猶未可知。”未等張懷穀開口,紫胤真人便道:“無論如何,先謝過掌門與這位長老了。”


    張懷穀知曉自己和歐陽少恭在外談話的聲音皆數落入了紫胤真人的耳中,隻是他早已料到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他二人會出了這屋子再商議病情,不過是考慮到這孩子的感受。


    “真人客氣了。”張懷穀撫須道,早年他欠天墉城一個人情,卻不知該如何還上。本以為要帶著這事一並埋入了黃土,卻不想還有機會償還。如此也好,算是了卻了他一個心願。


    “本就是分內之事,實在不足掛齒。”歐陽少恭微微一笑,麵上溫和似水,“何況我見小道長頗為親切,能幫上些忙心裏也是著實高興。”


    他說得實在是客氣謙讓,就是一直垂眸不語的陸明琛,也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


    歐陽少恭見他看著自己,唇邊笑意愈發顯得溫潤了些許。


    陸明琛看著,竟覺得他影影綽綽地與置於心尖那人的模樣對上了幾分,然而他心中卻是清清楚楚,對方絕非是自己要尋找之人。


    也不知對方此時究竟置身何處……陸明琛微微闔眼,神情在旁人看來更是疲倦了幾分。


    見狀,張懷穀同紫胤真人交代完日後當如何照顧他這弟子病情之後,與歐陽少恭一道離開了。


    “你若是疲憊,還是躺下歇息罷。”紫胤真人立在床邊,語氣未變,眼中的神色卻很是柔和,“幾日之後,我們就回昆侖山。”


    他已是從弟子方才的言語神態看出,對方並不願意在此處久留。若是病情已得到控製,紫胤真人也不願意勉強自己的弟子。


    陸明琛點了點頭,低身躺了下去,“弟子明白了。”


    紫胤真人為他拉好被子,自收了小弟子之後,諸如此類之事他做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的習以為常,紫胤真人越發的波瀾不驚。


    “睡吧。”紫胤真人伸出手探了探弟子額上的溫度,終於是定下了心。


    “師尊,我已無事。”陸明琛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也去休息吧。”


    “無妨。”紫胤真人淡聲道,順帶將小弟子的手塞入了被子中,“不差這一時半刻。”


    先前喝下的藥水有些模糊了陸明琛的意識,他記得自己好似說了些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說,然而陷入一片黑暗前,白發仙人清冷的麵容,暗含關切的雙眸卻是實實在在的映入了他眼中。


    ……無怪這世間之人言道師恩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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