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過後,吐蕃中軍大營,森森的營火搖曳,魁梧的吐蕃將士在營間巡邏,兵甲摩挲,鏗鏗有聲。


    主帥營帳之中,英武著甲少年端然坐在座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座前戰局沙盤,眼底盡是駭人的寒意。


    “快了……快了……”嘶啞的聲音從他吼中發出,似是受過什麽傷,否則,以他這樣的年紀絕不會有這樣的嗓音。隻見他從座上站起,抬手摸上了裘毛甲領,手指陷入裘毛之中,又一次清晰地摸到了頸上那道冰冷糾結的刀痕,“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報――!”


    突然,一員吐蕃將士掀簾而入,驚擾了正自出神的吐蕃主帥――阿祿。


    阿祿寒臉看著吐蕃將士,慢慢走了過去,狠狠給了吐蕃將士一拳,當即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彎刀,架上了吐蕃將士的頸,“本帥不是說過了,擅入本帥主帳,打擾本帥謀策者――死!”


    吐蕃將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一邊搖頭,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封狼皮信,“末……末將怎敢打擾將軍……隻是這君令來得甚急,末將……末將……”


    “滾!”阿祿一腳踢翻吐蕃將士,從他手中抄起狼皮信來,當即抖開了狼皮。


    “得……令!”吐蕃將士連滾帶爬地跑出了營帳。


    阿祿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就像是冰霜上又淋了油、點了火,陰晴不定,橫豎都是壞事。


    “嫁給大王……不就是你所要的麽?”阿祿咬牙自語,手背上的青筋突現,隻見他緊緊抓牢狼皮信,好似要將手中的狼皮捏得粉碎,“你……想跑到哪裏去?”


    還記得,南詔青山延綿,天地如畫,他擁她入懷,指天盟誓……


    猶記得,他登高嘶喊美人,美人卻靜默無聲,徒留他一人,獨赴遠奔天涯之約……


    更記得,彎刀霍霍,刀刀追命,那給他頸上一刀之人,正是美人的生父、南詔一個小部族長……


    “蛤蟆妄想,野豬賤命,心兒就算是要嫁,也要嫁吐蕃大王!”


    這是他南詔之行,最後的收獲,也是最後聽到的南詔人說話。


    情,原來什麽也不是!


    阿祿將手中的狼皮信收入懷中,努力讓自己激動不定的心平靜下來,南詔人欠他的債,就從迦葉心嫁吐蕃開始,一一償還。


    “心兒……你跑不了……大王……這女子……我定為你尋到……”


    倏然,悠悠骨笛響,聲聲催心痛。


    是誰人突然在靜夜吹響笛聲?她……她竟還敢來尋他!


    “來人!”阿祿怒聲大喝,似是暴怒,“將……帳外吹笛者……帶進來!”


    “得令!將軍!”


    營外的吐蕃將士應了一聲,不多時,外間的笛聲便停了下來。


    “祿!”穿著最普通的民婦衣裳,可還是那張天真得讓人心疼的臉――


    當迦葉心出現在阿祿麵前,曾經的歡樂記憶與痛苦記憶交錯一起,讓阿祿忍不住怒嘶一聲,“出去!”


    迦葉心身子一顫,不敢相信地看著阿祿,更不敢相信聽到的聲音,出自眼前這個熟悉的男兒,“你的聲音……”


    阿祿強迫自己將目光移向迦葉心身後的虯須錦衣男子,那人目光淩厲,身形略顯瘦弱,不似是南詔的奴隸,更像是中原行商的男子。


    “既然迦葉姑娘已送到將軍身邊,在下也該告辭了,這些日子,還得送些蜀錦到南詔,換些稀罕骨飾,賣給識貨之人。”雲晚簫刻意讓自己的聲音沉一些,直接點明了自己的身份。初見敵軍統帥阿祿,這樣滿身戾氣的男子,還是讓雲晚簫大吃一驚――算近敵將在三步之內,單論氣力,也斷然不會是這人的對手,又如何擒賊先擒王?


    “慢!”阿祿嘶啞的聲音響起,隻見他走了過來,大手狠狠拍在雲晚簫肩頭,直震得雲晚簫痛得齜牙倒吸一口涼氣。


    “你……將大王的女人送到本帥這裏……本帥該重謝你……”阿祿手指用力,似是要挖入雲晚簫的血肉――肩傷再裂,鮮血沁出錦衣。


    阿祿臉色微微一變,狐疑地看著雲晚簫,“你……有傷?”


    雲晚簫暗叫不妙,阿祿與迦葉心見麵,本該是歡喜大重逢,卻未想到,阿祿竟是這樣的殺氣逼人,隻怕不會善待迦葉心,更不會善待她這個所謂的恩公!


    “祿!你放開恩公!他為了救我,被野狼咬傷了!”迦葉心惶恐無比地抱住阿祿的手臂,用雲晚簫告知她的話,說給阿祿聽,“你告訴我,你究竟怎麽了,你的聲音怎麽會變成……”


    “放開我……”阿祿狠狠抽手,鬆開雲晚簫的瞬間,轉頭對著愣在原地的吐蕃將士吼道,“你們都滾出去!”


    “得令!”吐蕃將士害怕地退出了營帳,諾大的營帳瞬間隻剩下了這三個人。


    “祿……”這一次,迦葉心忍住了想問的話,噙著淚光瞧著讓她思念了許久、許久的英雄,忽然覺得,彼此之間竟然陌生如此,竟能讓他說出――她是大王的女人!


    她的痛,阿祿看在眼裏,卻出奇地覺得歡喜,原來,隻要她痛一分,自己就能釋然一分,或許,他心裏,隻剩下對她的恨了,滿滿的恨。


    “咳咳。”雲晚簫輕咳了兩聲,心底快速思量著當下形勢。方才進吐蕃中軍大營,瞥見這次吐蕃進軍,竟然帶了攻城的十人連弩機,興州與秦州城防甚弱,豈能攔得住這樣強悍的攻勢?不安與恐懼在心底蔓延開來,若是今日一擊不中,隻怕……隻怕就算勉力死戰,也不見得能保住大唐!


    阿祿似是覺察到了雲晚簫的目光,凶狠的目光對上了雲晚簫的眸光,“中原人……你在想什麽?”


    雲晚簫自知暫時難保安然,隻能坦然相迎,先應付阿祿心底的疑慮,再尋機下手,於是一邊捂住肩頭,一邊嘲聲道:“迦葉姑娘不顧一切來尋你,竟是這樣的下場,天下男兒,果然涼薄者多,有情者少。”


    雲晚簫的話,觸動了本就心傷的迦葉心,隻見她擦了擦眼淚,瞧著拈了虯須的雲晚簫,不覺又紅了眼,噙起了淚――這個時候,能夠依靠的人,不是心頭的英雄祿,反倒是這個半路出現的恩公雲晚簫,物是人非,這當真就是中原人常說的物是人非麽?


    阿祿突然出手,掐住了雲晚簫的脖子,“你……是想死麽?”


    “咳咳……”雲晚簫艱難地看了一眼迦葉心,“隻怕比我想死的……咳咳……是她……天下女子多薄命……大唐如是……南詔亦如是……”


    阿祿不願多看一眼迦葉心,這個女子害他險些丟了命,情之一字,是追命的邪物,他要做的,是報複,報複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南詔人,甚至報複這個曾經違諾的女人!


    “錯隻錯在……她錯愛了你!”雲晚簫凜凜直言,“你……堂堂八尺男兒……竟保護不了一個……弱女子……即便是得了天下……也會遭天下人恥笑!”


    “哈哈哈哈……”蒼涼的笑聲在阿祿喉間響起,是那樣的可怖,也是那樣的淒絕,“將死……之人……由你說說……又何妨?”說完,阿祿鬆開了雲晚簫的脖子,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迦葉心臉上,“你……是大王的女人……將你送回給大王……隻會給我換來榮耀……再把心給你……隻會給我帶來災難……我……受夠了!”


    “原來……咳咳,吐蕃所謂的英雄,便是用女人來換榮譽的英雄,如此,在下受教了!”雲晚簫繼續冷聲出口,句句直刺阿祿的心,“我好心送迦葉姑娘入營,竟遭殺害,迦葉姑娘一心待你,竟遭你棄之換取榮耀,如此不仁不義,你算哪門子的英雄?”


    “簫……”迦葉心連忙扯住雲晚簫的衣袖,淒涼地搖頭,“不要說了,祿不是當初的祿……他會殺了你……會殺了你的……我不想你死……”


    雲晚簫隻覺得悲哀,女子何苦如此逆來順受?將一生都押在這樣一個所謂的“英雄”身上?既然沒有趁機拿下主將的機會,便隻能賭一賭,言辭激他換一個全身而退!


    “迦葉姑娘莫怕,你是吐蕃王的女人,他是臣子,不敢對你如何,我不過是個大唐遊商,如今兩國交惡,他殺我也是理所當然。”雲晚簫臉上反倒是雲淡風輕的笑,“隻是這等不仁不義之舉,若是傳入了吐蕃王耳中,敢問天下有哪個天子敢用不仁不義之人為將?在下不免為吐蕃王擔心,會不會有朝一日,你會同樣對他……”


    “唰!”


    彎刀猝然橫在雲晚簫喉間,阿祿殺氣逼人,“你再多言……”


    “迦葉姑娘,今日我為你身死,你被他出賣給吐蕃王,既然命該如此,你可要記得,他日側臥天子身畔,提醒吐蕃王一句,提防此人!”雲晚簫橫眉相對,絲毫不懼――這一刀,阿祿沒有直接要她的命,足見阿祿終究是動容擔心雲晚簫所言之話。


    這一刻,隻要將迦葉日後身份心與自己的生死綁一起,反將他一軍,或許可以換來一線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保持更新,啦啦啦


    小雲雲還是很冷靜的,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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