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行到了魚朝恩的神策大將軍府,便有小廝上前迎接杜卿卿。


    杜卿卿將酒汁淋了一些在身上,小喝了一口烈酒,裝作醉熏熏的樣子,由絮兒攙扶著走下了馬車,不忘往後眷戀萬分地招招手,緊緊握住了霍小玉的手,手指不規矩地摩挲著她的手背。


    霍小玉順勢推開了杜卿卿的手,笑道:“公子,這裏可不是衛國公府,這孟浪之舉,還是消停一刻得好。”說完,抱起了車廂中的琵琶,緩緩走下了馬車。


    杜卿卿似是不甘心,不顧一切地撲到了霍小玉身邊,雙臂一展,將霍小玉緊緊摟入懷中,不停呢喃,似是心魂都被這眼前女子給勾了個幹幹淨淨。


    “杜公子!”絮兒大驚失色地喚了一聲,連忙去扯杜卿卿,生怕她不注意傷到了姑娘。


    霍小玉豈會由她這樣胡來,隻見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懷中的琵琶,暗暗用力,將琵琶頭狠狠撞在了杜卿卿額頭上,直痛得她不得不放開霍小玉。


    杜卿卿吃了個悶虧,卻不能發作,還得將這樣的戲裝下去,醉眯著眼,又要來抱霍小玉。


    隻是這一次,絮兒搶在了前頭,將霍小玉拉到了身後,瞪著眼睛對著杜卿卿喝道:“杜公子,這裏可是神策大將軍府,當心被衛國公瞧見了,回家定不會讓你好看!”


    杜卿卿忍住了要脫口而出的話,悻悻然看了霍小玉一眼――還沒入席,便不給她親近了,若是真入席了,那如何裝下去?


    神策大將軍府前的小廝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此刻懷抱琵琶、美豔驚人的霍小玉,從方才的舉動可以猜出來,這衛國公的公子,多半是個流連煙花之地的紈絝子弟,姍姍來遲的原因竟是與女子廝混飲酒。


    抱著從旁取笑的小心思,一名小廝轉頭跑入了府內,這樣的情景,若是讓衛國公親眼瞧一瞧,定會氣得他暴跳如雷――若是魚大將軍看見他們父子大鬧,必定會覺得有趣!


    霍小玉餘光瞥見了小廝往內跑了進去,笑盈盈地對著杜卿卿一笑,“杜公子,小玉隻是個剛脫籍的風塵女子,實在是不配入這樣的府邸獻藝,如今已將公子送到此處,小玉也該打轉回去了。”


    杜卿卿苦於不能出口,隻能慌亂地緊緊扯住了霍小玉的手臂,質問的目光緊緊盯著她一動不動――分明她霍小玉說過要為她解圍的,怎麽可以府門未進,便一走了之?


    長安城煙花女子,沒有幾人叫小玉的,旁邊小廝聽來想去,隻有一個名字是長安城響當當,配得上眼前這個美人的――七裏煙花巷,霍小玉。


    能有這樣一個美人相陪飲酒,醉上百次又何妨?


    小廝們看呆了眼,忽然明白了杜家公子為何會醉醺醺成這個模樣?


    “杜公子,若是舍不下小玉,不妨隨小玉在回去喝幾杯?”霍小玉知道此刻杜卿卿著急得很,笑容中帶著得逞的竊笑,聲音酥媚地問了這樣一句。


    杜卿卿恍然大悟,原來霍小玉方才是為了做戲給這裏的人看,讓所有人都以為杜家公子舍不得她。然後再用話音勾引一二,杜家公子轉身離去,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這樣的戲,連她杜卿卿也被懵了一回,這心裏的不甘隻能化作報複似的邪笑,緊緊抱住了霍小玉,帶著她歪歪斜斜地踏上了才下的馬車。


    府宴之中,杜鴻漸與魚朝恩同時聽到小廝回報,說杜家公子跟著一個美豔女子到了府門外――杜鴻漸頓時綠了神色,起身便朝外麵走來,魚朝恩似是看到了好玩的,也跟著離開了宴席。


    神策府主子都動了,賓客們誰敢不動?


    圍觀的人越多,這杜鴻漸心裏的怒氣便越濃。


    原來這霍小玉所謂的幫忙,是用衛國公府清白家規做交換,汙了家門,換女兒喬裝全身而退――霍小玉沒錯,可是這家名受損,總歸是大事,偏生杜鴻漸是發不得火,也怪不得霍小玉,隻能將滿滿的怒氣藏在心底,不敢發作。


    待眾人來到了神策府門前,杜卿卿已跟著霍小玉,帶著絮兒坐馬車遠去。


    杜鴻漸暗暗舒了一口氣,轉身看了一眼周圍同僚的神色,哪一個不是別有深意的緊緊盯著他?


    “棠之人呢?”杜鴻漸明知故問了一句。


    小廝笑吟吟地回答道:“跟著霍小玉去美人鄉了,今晚隻怕是……沉醉銷魂窩,不會回家了。”


    此言一出,杜鴻漸不禁握緊了拳頭,不知道該應什麽話。


    “杜大人,你家棠之也該找房媳婦了,否則被這些青樓妖精把身子掏空了,你家香火可就……來來,不說了,我們接著回去飲酒!”魚朝恩話音中帶著嘲諷,句句刺耳,這些所謂的朝廷正直大臣越是家門淩亂,魚朝恩越是覺得有趣。


    閹人是不會有真正的家人的,所以越是溫暖的家,他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期望那些溫暖的家親人之間生罅隙,家門鬧得越不和睦,越是讓他覺得安慰。


    杜鴻漸臉色鐵青,幹咳了兩聲,拱手回道:“魚大將軍,隻怕今夜我要先回去了。”說著,賠禮似的對著魚朝恩作一個揖,“家門不幸,出了個這樣的逆子,今夜實在是太失禮了。”


    魚朝恩心裏歡喜得厲害,笑道:“杜大人莫非是要把棠之從美人床上給揪下來?”


    話說得如此直白,越是讓人聽得刺耳。


    杜鴻漸忍了忍怒氣,陪笑道:“這逆子,我是該好好教訓一回了,魚大將軍,告辭。”說完,杜鴻漸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向停在神策將軍府門外的官轎。


    當轎簾放下的瞬間,外麵響起了一陣譏諷似的笑聲,刺痛了杜鴻漸的耳朵,也刺痛了他的心。


    官場幾十載,他都是人人尊敬的衛國公,今夜卻成了同僚心中的笑柄,不免讓他蒼老的心覺得有些痛。


    可是,又能怪誰呢?今夜若是被魚朝恩發現杜棠之不在長安,定會讓魚朝恩警覺這長安城中有陷阱,他平時座下的幾隻爪牙就不會趁亂冒出來,那長安城布下的獵奸計劃便成了一場空。


    人越是得意,便越是容易犯錯,越是容易中計。


    當時決定留在長安,為的就是趁亂為國除奸,就算沒有爪牙跳出來,趁亂射殺他魚朝恩,也算是大功一件。


    天子若是可以重掌神策軍大權,這龍椅就更安穩三分,那曾經失去的開元盛世,或許會在幾年後,重現天下。


    杜鴻漸長歎了一聲,沉聲吩咐道:“起轎,回府。”


    “諾,大人。”轎夫們扛起了轎子,載著杜鴻漸漸漸走遠。


    魚朝恩得意無比地放聲大笑,“走,進去接著喝!”


    “是,大將軍。”官員們應和著簇擁著魚朝恩重新回到宴席中,這一夜,隻求一醉便好,明日,或許回紇大軍便來了,那時候再想這樣舒坦的飲酒吃肉,隻怕是難上加難。


    這一關算是過了。


    馬車之中,絮兒瞪了又瞪那個遲遲不肯鬆手的杜卿卿,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杜卿卿的手背,“杜小姐,你是真醉,還是假醉?”


    杜卿卿輕笑道:“真醉也好,假醉也好,都是醉,況且,你家姑娘今夜欺了我,此刻讓我靠一靠,也不為過吧?”


    “杜小姐,你這哪裏是靠一靠?分明就是抱一抱!”絮兒不服氣地辯駁。


    “反正你家姑娘又沒說不許。”杜卿卿得意地對著霍小玉眨了下眼,“同是女子,抱一下,又有什麽稀奇的?”


    霍小玉不動聲色地端坐不動,隻是挪了挪懷中琵琶,似是要故技重施。


    杜卿卿連忙避開,笑道:“這一次,你可打不到我了!”


    霍小玉挑眉輕笑,將懷中琵琶交到了絮兒手中,“這戲也演完了,杜小姐你也依禮放手了,若是再有孟浪之舉,隻怕即便你是女子,也要讓小玉懷疑,你是否有登徒子之心?”


    “你……”杜卿卿自以為躲開了一計,卻沒想到又中了霍小玉一計,隻能暗認倒黴,扭頭氣呼呼地坐在一邊。


    霍小玉掀起車簾,瞧向外麵黑壓壓的天空,隻覺得這座長安城陰雲彌漫,憋得讓人難受。索性放下了車簾,霍小玉吩咐車夫道:“車夫大哥,勞煩將馬車先趕到西門。”


    “這……”車夫畢竟是衛國公府的家丁,遲疑地問向杜卿卿,“小姐,當真不急著回去麽?”


    杜卿卿白了霍小玉一眼,沉聲道:“你就聽霍姑娘吩咐,問我做什麽?”


    這分明是氣話,車夫更加不敢行動,隻能將馬車勒停,又不敢出口再問。


    霍小玉淡淡一笑,笑然看著絮兒,“絮兒,走,你陪我走去。”


    “可是姑娘,萬一撞上了壞人……”


    “定王殿下不也隨著皇上東行了麽?這長安城應當沒有誰想要捉我霍小玉了。”霍小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杜卿卿,“我們走吧。”


    “霍小玉,你可是雲晚簫囑咐我們好生照顧的,你若是出了什麽事,雲晚簫怪罪下來,我們可不好交待!”杜卿卿忍了忍氣,找了一個理由勸說霍小玉留下。


    霍小玉淺笑道:“方才我不是跟小姐說,我們走吧?莫非小姐不打算跟小玉一起?”


    “你……”杜卿卿隻覺得今天是被霍小玉接連送了好幾口黃連,隻得歎了一口氣,吩咐車夫道,“你聾了麽?速速送我們去西門!”


    “諾!”車夫不敢再遲疑,連忙揚鞭策馬,載著她們馳向西門。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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