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一去良久,等到庭院已點了燈,夜幕已臨,才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小聲道:“回姑娘,奴婢沒有找到紫玉釵。”


    “怎麽會呢?”霍小玉驚呼一聲,鄭淨持也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可是杜卿卿隱隱覺得,霍小玉該出招了。


    “紫玉釵分明就在梳妝台下的錦盒中……”略微一頓,霍小玉恍然大悟,“娘,絮兒沒有拴緊錦盒的鎖鏈鑰匙,我又有傷在身,實在是不便行動,可否勞煩娘帶絮兒去把錦盒取來?”


    鄭淨持有所顧忌地看著霍小玉,“小玉,你想耍什麽把戲麽?”


    霍小玉搖頭輕笑,目光斜向了不發一言的杜卿卿,“這裏有杜小姐在,我這麽大個有傷在身的人,怎會離得了這兒?”


    鄭淨持看了看霍小玉,又看了看杜卿卿,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有勞杜小姐先看顧小玉片刻。”


    “嗯。”杜卿卿說這個字的同時,隻覺得毫無底氣,與霍小玉對陣多次,她沒有一次是贏的,更何況,這一次,她根本猜不透霍小玉的心思。


    鄭淨持歎了一聲,喚著絮兒又朝著霍小玉的房間走去。


    霍小玉瞧見鄭淨持走得沒了影,忽然急切地從座上站起,朝著雲揚笑道:“雲副將,我們快走!”


    雲揚一愣,“什麽?”


    “你果然有計!”杜卿卿大驚失色,“你就不怕霍夫人當真撞死在此?”


    霍小玉搖頭輕笑,卻笑得堅定,“有杜小姐在此,定不會讓衛國公府多一具屍體,娘一會兒尋不到這紫玉釵,”說著,霍小玉從懷中摸出那支紫玉釵,狡黠地笑了笑,“她定會回來,杜小姐想來聰明,定會為小玉掩蓋行蹤,對不對?”


    “你!”杜卿卿不敢相信,霍小玉竟有一顆如此聰慧玲瓏的心,可是,這顆心永遠與自己無關。


    霍小玉對著雲揚福身道歉,“雲副將,方才非常之時,對你無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霍姑娘有心去見將軍,我怎會記怪霍姑娘你?”雲揚更加歉然地抓抓頭,笑道,“將軍果然沒看錯人!”


    “我倒是想知道,我有沒有看錯她?”霍小玉打趣了一句,對著杜卿卿眨了下左眼,“這裏可就交給杜小姐了,小玉先走了。”


    “你……你就不怕雲晚簫這一次是腹背受敵,難有生路?”杜卿卿知道留不住霍小玉,最後隻能問這樣的話,“你就不怕雲晚簫他日被皇上責罰,淪為天牢囚徒?”


    霍小玉挺直了身子,笑得從容而堅定,“死有何懼?生有何歡?我霍小玉不怕死,怕的是到死之時,未能與她再見一麵……”


    “值得麽?”杜卿卿隻覺得心痛得厲害,已經顧不得湧到眼眶邊的淚水,“萬一……”


    霍小玉幽幽開口,“她若依舊,哪怕隻有一日太平,我也甘之如飴,隨她生死一戰又何妨?”


    兩行清淚滑落臉頰,杜卿卿頹然擺手,哽咽道:“我已無話可勸……”


    霍小玉看了看杜卿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瞧向了雲揚,“雲副將,我們走!”說完,她將紫玉釵收回懷中,跟著雲揚匆匆離開了杜卿卿的視線。


    月如鉤,繁星伶仃,長安人人自危,太平難,百姓隻能期待這突然援兵長安的雲麾將軍可以給他們帶來一線生機。


    雲晚簫將迦葉心安置在了香影小築,便打馬回到了西門,親手與將士們一起紮營城下,又吩咐將士們從百姓家中多收集些竹竿,在營門前纏成了十餘道阻止騎兵衝營的木障。


    到了閉門宵禁之時,長安四門緊閉,這個夜晚,忽然靜得令人害怕。


    “將軍,若是明天吐蕃先鋒軍當真殺來了,我們真要死戰?”有將士在營火邊擔心地問向雲晚簫。


    雲晚簫安靜地坐在營火邊,看著營火中熊熊燃燒的火焰,沉聲道:“我們隻能賭一回,看看閻王收不收我們?”


    “將軍的意思是?”唐軍將士還是不明白。


    雲晚簫冷冷一笑,仰頭看著天上如鉤新月,三個勝機,隻要任何一個先於吐蕃先鋒軍出現,這場死戰都可避免――


    一,郭令公當真偷襲後方成功,逼迫吐蕃回援,自己率軍猛擊回撤的吐蕃軍,能起到首尾夾擊的奇效。


    二,迦葉心的死訊傳到吐蕃王耳中,吐蕃王猜疑阿祿,暫時休兵,或換主帥,或撤兵西去。


    三,回紇援軍出現,借回紇兵勢與吐蕃大軍對峙,拖到勝機一或是勝機二的出現。


    若是這三個勝機都未出現,明早一戰,必須得大勝,一挫吐蕃銳氣――唯有抱著必死之念而戰,才能有哀兵之狠,讓吐蕃先鋒知道長安城並非好吞的城池。這樣一來,才可以借勝拖延幾日,逼令吐蕃先鋒軍等待大軍匯合,賭一賭那遲到的勝機究竟來不來?


    “當一個人連閻王都不怕了,你覺得閻王還敢收麽?”雲晚簫淡淡開口,堅定的目光一一掃過營中三千將士,“這城中有我們的親人,隻要我們不倒,他們便能得到一刻安寧,我們撐得越久,他們的生機就越大。”抿嘴一笑,竟是視死如歸的笑,“狹路相逢勇者勝,沙場見麵怕死輸。我們的親人還在城裏看著我們,誰窩囊怕死,現在便站出來,我放你回去,與親人獨享一時團圓!”


    既然從軍成為大唐將士,豈能半路做逃兵跑回家去?況且,正如雲晚簫所說,身後是滿心期盼的親人,如今全在指望他們握緊長槍,保家衛國,豈能逃家避難,累家人蒙羞?


    “將軍,我們不走!”


    “不錯!將軍,我們都不走!”


    “死就死,至少讓爹看見我可以無畏無懼地血戰沙場,爹肯定會驕傲!”


    “我家小子看見老子那麽英勇,他日必定會以老子為榮!”


    “阿花說過,她隻嫁大英雄,如今我就做次英雄給她瞧瞧,她沒有等錯人!”


    三千大唐將士各有所思,但是,每一顆心都存了血戰之誌,這一戰,不僅僅是為了守衛長安,更多的是為了長安城中的家人。


    哪怕同死,也要讓家人看見,他們為自己的家園,浴血奮戰到底!


    雲晚簫聽得激動,側臉望向長安城牆,臉色忽然一僵,示意眾將士噤聲戒備,“有人出城了!”


    “將軍,待我去射殺!”巡夜的將士取下肩上長弓,拉滿弓弦,對準了此刻城牆上的兩點黑影。


    雲晚簫急忙按住巡夜將士的手,搖頭道:“不要衝動,你們兩個隨我來,先拿下他們,一問便知究竟?”


    “諾!”將士們齊聲一喝,被雲晚簫點名的兩人便跟著雲晚簫按劍走向城腳。


    能躲過城頭守軍巡查,還知道趁月色依稀再爬下城頭,這兩人斷然不會是一般百姓!可是,魚朝恩自打得知她雲晚簫帶兵守衛長安,便將神策軍都召回守衛皇宮,已是擺明了要坐山觀虎鬥,博一個漁翁之利,斷不會派人夜訪城外的雲晚簫。


    難道是衛國公府的人?


    雲晚簫想來想去,這夜出長安的人,多半隻可能是衛國公府之人,或許是杜鴻漸知道她不按戰策行事,出城來一問究竟了。


    “噌!”


    劍鋒出鞘,發出一聲清亮的劍嘯,驚嚇了甫才落腳城下的兩人。


    不等雲晚簫開口喝問,看清楚雲晚簫身形的雲揚已興高采烈地走到雲晚簫身前,激動地抱拳道:“末將拜見將軍!”說完,已是單膝跪地,恭敬地對著雲晚簫一拜。


    雲晚簫大驚失色,此刻根本顧不及扶雲揚起來,便驚呆了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此刻真真切切站在眼前的霍小玉――並非夜闌夢回,也並非歸去相見,而是在這生死一戰前,她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麵前。


    霍小玉嫣然一笑,笑眼中淚光盈盈,還是那樣充滿了魅惑,也充滿了相逢的喜悅。


    “嘿嘿!”雲揚賊兮兮地笑了一聲,起身舒展雙臂,一手勾住一個將士的頸,低聲道:“讓將軍與霍姑娘好好說說悄悄話,我們先回營,可千萬別打擾了將軍!”


    “雲揚!”雲晚簫隻覺頰上瞬間燒得火辣,想要發作,卻對上了三雙竊笑的眼――因為雲揚的話,緊跟雲晚簫的兩名將士也明白了雲揚的意思,含笑點點頭,跟著雲揚大笑著走遠。


    雲晚簫知道,再多言隻會越描越黑,隻能沉默,可是霍小玉豈會讓她沉默?


    “瞧見我,不歡喜麽?”霍小玉走近了她一步,挑眉問道。


    “這裏危險……”雲晚簫側身一退,驚覺腳跟撞到了城牆城腳,此刻的視線之中――月華依稀,營火點點,即便是夜色深沉,也掩不住霍小玉臉上勾人心魄的笑,更掩不住自己狂烈跳動的心跳聲,讓一切的理智,一切的禮法,漸漸淡忘。


    心頭相思,絲絲淩亂。


    如今瞧見了日思夜想之人,兩人心裏好像是多了一把梭子,將那些淩亂的思念瞬間編織成網,網住了霍小玉,也網住了雲晚簫。


    “我知道危險……”霍小玉委屈地應了一聲,眼角滑落淚珠,讓雲晚簫不禁宛若中魔一般撫上她的臉頰。


    分明該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冒險離開暫時安全的長安城,來到這即將染滿鮮血的城外;分明該怪她戰前出現營外,擾亂軍心,更擾亂她為將之心――可是,此時此刻,雲晚簫半句責怪的重話也說不出來,滿心滿眼都是對霍小玉的心疼。


    霍小玉覺得雲晚簫的目光忽然熾熱了起來,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雲晚簫欺身反壓在了城牆上,那些相思,那些擔憂,全部化作了雲晚簫的欺淩――唇瓣輕觸,點點撩心,卻不知究竟是誰先撩誰的心,隻知道彼此心頭那簇火焰,此刻呼啦啦地瘋狂燃燒起來,將兩人的心與身瞬間燒得火熱。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啦,更新,大家想要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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