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無聲,.


    白日雲晚簫去神策府例行公事,傍晚時分,已打馬從神策府歸來。


    七裏煙花巷落雪甚厚,卻也攔不住前來尋歡的富家子弟,馬蹄印沿著大街一路踏去,倒顯得比其他巷陌更加熱鬧。


    香影小築大門緊閉,一如既往地寧靜。


    “開門,開門,將軍回來啦!”在院中幫忙打掃落雪的雲揚一聽到大門門環被叩響,就激動無比地衝到了門後,興奮地打開了大門,迎入了踏雪歸來的雲晚簫。


    雲晚簫輕咳兩聲,踏入香影小築,目光往院中掃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前堂簷下掛起了兩盞紅燈籠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低聲吩咐道:“一切都妥當了?”


    雲揚點頭笑道:“末將辦事,將軍可放心!末將今夜還要與將軍好好喝上幾杯!”


    “臭小子,你今夜怎可拉著將軍喝酒呢?”雲飛狠狠瞪了雲揚一眼,上前將雲揚往邊上一拉,“棲霞已給將軍備好熱水,還請將軍速速去書房沐浴更衣,切勿誤了及時。”說完,拐了一下雲揚,“快將門關上,將軍今夜可醉不得,不然來年將軍府怎會多個小將軍或者小千金?”


    “一時高興,竟忘記了這個。”雲揚賊兮兮地笑著看了一眼雲晚簫,“將軍今夜可要努力了。”


    雲晚簫臉上一紅,幹咳兩聲,冷冷丟了一句,“胡言亂語!”說完,快步走向了書房。


    雲揚斜眼看了一眼雲飛,笑道:“咱們這將軍平日打起仗來,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一說到這檔子事,將軍準會紅臉,像小媳婦一樣的,哈哈哈。”


    雲飛瞪了瞪雲揚,“沒大沒小,你也不跟女人一般,總是耍嘴皮子!”


    “你才是女人!”雲揚瞪眼一喝。


    “大哥說的不對麽?”雲飛輕哼一句,涼下了雲揚,“我去幫魚嫂把酒菜都端上來,懶得理你這個多話的臭小子!”


    “大哥,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雲揚不服氣地追了上去。


    棲霞遠遠看著雲家兄弟鬥嘴的背影,不禁輕歎了一聲,目光移向了緊閉的書房房門,心底暗暗道:“將軍,數十載後,你與霍姑娘膝下無子相伴,可會後悔今日的荒唐?”


    “棲霞姑娘。”


    棲霞忽地聽見一聲輕喚,下意識地瞧向身後喚她的女子,一看原是迦葉心,不禁問道:“迦葉姑娘,有事?”


    迦葉心點點頭,將手中的小盒遞向棲霞,“這是我送給簫的禮物,希望她與玉姐姐白首不離,一世平安。”


    棲霞蹙眉看著迦葉心,接過了小盒,“迦葉姑娘為何不親手送去?”


    迦葉心搖頭道:“我來大唐的日子也有許久了,我瞧著你們一家團聚,我心裏歡喜,可也想念我在南詔的親人,我想,我該回去看看他們,.”


    “南詔離長安甚遠,你孤身一人如何上路?”棲霞大吃一驚。


    迦葉心再搖了搖頭,道:“雲老夫人已知道此事,特別派了兩名家將一路送我回南詔。”說著,迦葉心定定看著棲霞,“你們中原有團圓日子,我們南詔一樣也有。算算日子,若現下出發,我到南詔的日子,也差不多是我們南詔的團圓日。我隻想回去看上一眼,知道阿爸、阿媽一切安好就好。”


    棲霞點點頭,“既然老夫人也知道了,這禮,由我來幫你送。”


    “多謝棲霞姑娘。”迦葉心福身一拜,“待我知道阿爸、阿媽安好後,定會回來。”說完,迦葉心轉身朝著兩名家將微微點頭,


    棲霞愕然看著迦葉心與兩名家將帶著行李從香影小築後院小門離開,不知為何,心底竟覺得有些淡淡的莫名涼意——雖說是暫別,可為何棲霞總覺得像是永別呢?


    迦葉姑娘……你當真會回來麽?


    棲霞低頭看著手中的小盒,小心打開,隻瞧見裏麵留了一個青絲挽成的同心結,綴了兩顆骨珠——骨珠上刻了些南詔文字,棲霞心想,應當是一些祝福的話。


    後院小門關上,門外的迦葉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覺得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迦葉姑娘?”兩名家將瞧見了她通紅的眼,忍不住問道。


    迦葉心連忙搖搖頭,嘶啞著聲音道:“我沒事……沒事……”


    隻是,有些舍不得罷了。


    迦葉心回頭望著香影小築簷上的白雪,回想當初與雲晚簫相識後的點點滴滴,心底的失落濃濃地湧上心頭。


    雙鬢若雪,這樣的美好,終究屬於玉姐姐跟你吧,簫?


    而自己,當年她憧憬的美好,是祿與她雙鬢若雪、相守到老的一生一世,如今看來,就如這漫天黑雲一樣,成了心頭最涼的那一個地方,也成了他日雲開霧散的一場空。


    “珍重,簫。”


    迦葉心喃喃說完,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漸漸走遠,消失在了七裏煙花巷的盡頭。


    求不得,是最苦,早一日離開,便早一日解脫。


    隻是,不知道這場漫天風雪之後,會不會有她嶄新的春暖花開?


    “吉時到——”


    香影小築前堂,絮兒激動地喊了一聲,笑盈盈的眼瞧向了堂上兩個端然肅坐的華服老夫人,不禁竊笑心道:“原來二位老夫人比今日兩位新人還要緊張呢!”


    由著晚簫如此,當真不會錯麽?


    雲老夫人始終耿耿於懷,眉心又蹙緊了幾分。


    “天道自然,順其自然便是。”忘心師太悄悄拍了拍雲老夫人的肩頭,笑然看著遠處行來的一對新人,“緣聚緣散,半點不由人,聚時珍惜,便足夠了。”


    “唉。”雲老夫人沉沉一歎,瞧著三步外跪下準備拜天地的晚簫與霍小玉。


    她本該高興,可是為何高興之中又多了擔憂?


    她百年之後,霍小玉也垂垂老去,膝下無子的她們,誰來依靠?


    雲家兄弟幫著魚嫂張羅好了酒菜,笑著走了過來,雲揚再看了看時辰,激動地道:“將軍,今日這儐相,就先由末將來當吧?”


    雲晚簫冷冷瞪了雲揚一眼,“你向來話多,我若不允,你豈不是會憋死?”


    “嘿嘿,將軍英明!”雲揚得意地笑讚了雲晚簫一句,清了清嗓子,當即喊道:“一拜天地——”


    天地為鑒,此心昭昭。


    鴛鴦喜帕之下,霍小玉隻覺得一顆心心跳得甚為厲害,這是她盼了一世的結果,更是她心滿意足的姻緣,隻求天地護佑,能讓她貪心一世、荒唐一生。


    霍小玉下意識地微微扯了扯手中的紅綾,從喜帕底的光亮瞧去,隻能瞧見雲晚簫的大紅衣角,瞧不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


    她的晚晚,今日是不是又紅了頰?


    霍小玉心頭歡喜得緊,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狡黠的笑來,心道:“晚晚將軍,今夜可準備好應陣了?”


    雲晚簫覺察到霍小玉輕扯紅綾,下意識地往霍小玉那邊瞧了一眼,雲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二拜高堂——”


    雲晚簫連忙正色朝著雲老夫人與鄭淨持叩頭一拜,直起身子的同時,坦然對上了母親憂心的眉眼。


    娘,不必為孩兒擔心。


    雲晚簫輕輕一笑,臉上滿是溫暖,有了身邊的阿玉,人生這條路就不算孤苦,哪怕膝下無子,也算活得無憾無怨。


    這一切,隻謝謝娘的成全。


    雲晚簫對著雲老夫人重重點頭,眼底泛起隱隱淚光,感激地又笑了一下,轉身身與霍小玉麵對麵跪下。


    “夫妻交拜——”


    這一世,有你相伴,便足矣。


    結發為妻妻,白首不相離。


    此情,就如這簷上白雪,皚皚無塵,就算是離經叛道,也幹幹淨淨。


    “禮成——送入洞房——”


    雲揚喊完最後這一句,激動地給棲霞與絮兒遞了個眼色,“送二位新人上小閣吧。”


    棲霞白了雲揚一眼,倒也識趣,與絮兒一起攙住了霍小玉,道:“奴婢先送新夫人上閣。”


    雲晚簫愕了一下,緊緊瞧著眼前喜帕罩臉的霍小玉,心底滿滿的都是癡意,想到從今而後,她就是她的妻,心裏就是暖暖的歡喜。


    “我瞧這孩兒的魂都被你家小玉給勾了去了,這宴上喜酒怕是一刻也吃不了。”雲老夫人對著鄭淨持說完,寒著臉道,“棲霞,給晚簫張羅一下,端兩份飯菜上閣,讓她們兩個在上麵邊吃邊說。”


    “是,夫人。”棲霞遲疑了一下,點頭答允了雲老夫人的話,忙著走向酒桌邊的魚嫂,麻煩魚嫂去給準備下碗筷。


    “哪有這樣急的?”鄭淨持急聲道,“照規矩也得……”


    “照規矩新媳婦也要三日後才能見親家你,明日一早你肯定能瞧見新媳婦,這規矩早就破了,還守它做什麽?”雲老夫人氣勢洶洶地說完,上前挽住鄭淨持的手臂,拉著坐在酒桌邊,笑道,“既然今日已成了一家人,那些規矩守不守都無所謂了,不是麽,親家?”


    鄭淨持愣了愣,這大好的日子,不好多說什麽,隻好將話題轉向了雲晚簫,“雲將軍可要多多疼惜我家小玉。”


    雲晚簫點點頭道:“嶽母大人放心……”


    “還愣著做什麽?”雲老夫人突然打斷了雲晚簫的話,“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還杵在這裏做什麽?既然是一家之主,也要有點做一家之主的樣子來。”


    “我……”雲晚簫輕咳兩聲,抱拳對著兩位老夫人一拜,急匆匆地往小閣上走去。


    “你……”鄭淨持知道她是故意支開雲晚簫,不讓她教訓。


    雲老夫人笑道:“今夜可是晚簫的大好日子,親家,你莫不是連這樣的好日子都要掃興吧?”


    “哪裏的話?”鄭淨持憋了一肚子氣,“吃飯!”


    “嗬嗬。”雲老夫人挑了挑眉,得意地一笑。


    晚簫就算是該教訓,也不能讓她以外的人教訓!這些大好日子的不愉快,就讓她這個做娘的給擋了!


    就趁著她還在世,能為這個女兒多扛一些,是一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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