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八年,六月初七這日,本是個尋常日子,但對於廣平王封地恒陽的百姓來說,卻驚聞了一件足以驚掉了下巴的事情。


    大漢等級製度森嚴,在府衙門口的兩架喊冤鼓上都可見一斑。


    一架是用以尋常百姓喊冤告屈,告與被告皆是平民所用的小鼓,民鼓


    另外一架是與朝廷命官有牽扯的案子所需擊的鼓,即民告官,官鼓。


    當事時,漢始帝創下大漢,標榜依法治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特設官鼓,以正法度。


    或許開國之初,清正皓月,這官鼓真能發揮作用,惠及大漢子民,但三百年的繁華更迭下來,如今莫說是民告官,便是老百姓在街頭巷尾的議論聲都給朝廷的威壓給震懾了下去。


    所以,鼓依然是正氣浩然的官鼓,但如今卻已是眾所周知的擺設鼓。


    敲了也沒用……而且,這鼓還不是輕易想敲就能敲的,屆時非但沒有平了冤屈,所告不實,還會落得汙蔑朝廷命官,滋事體大的罪名,搞不好,小命兒都不保。


    是以,這官鼓,便是老百姓心裏視為危險的存在,即便真是有莫大的冤屈,也要繞著道兒走。


    而今日,卻有人在站於恒陽府衙門外,舉著比尋常大了兩倍的鼓槌,一下又一下的,不疾不徐,帶著特有的節奏,敲擊著恒陽府外的官鼓。


    隨著第一聲鼓響,府衙外就近的行人隨即循聲望去,看見眼前的一幕,不由得驚歎不已。


    擊鼓的人不過是個模樣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光是相貌已讓人驚訝,一襲月白衣衫,淡雅出塵,隻隨意的站在鼓下,卻讓人覺得無比尊貴優雅。


    她分明是在擊著官鼓,但擊鼓的姿態卻絲毫不似有和冤屈,卻彷如於一紙寫意山水的宣紙上,隨意揮灑著筆墨。


    不過片刻,府衙外便圍攏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光是看有民告官以讓人期待,更何況還是看這麽一個看似弱不禁風但實際卻讓人不敢小覷的翩翩少年喊冤。


    最為關鍵的,他這樣子,委實不像是在喊冤。


    人心都是好奇的,自然沒有人肯錯過這麽一出好戲,在喊冤鼓終於驚動了府衙,出來了兩名官差例行詢問的時候,整個恒陽府府衙已被圍觀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嚴嚴實實,這樣的陣勢,饒是已經見過太多擊鼓喊冤的兩名官差都幾乎同時唬的一愣,半天才回了神,對那名猶自旁若無人似在自己擊打著樂器一般的少年道:“什麽人?敢到恒陽府來鬧事!這官鼓豈是你一介賤……平民可以敲的?”


    為首發話的那個官差本是想罵賤民,但目光在觸及到眼前少年那冰封般冷冽的眸子後,那個低賤的詞語便被硬生生給哢回了喉嚨,改為了平民。


    而那個此時有意要將事情鬧大,要拉風的在恒陽府外膽大包天的擊官鼓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何夢錦。


    見官差態度如此,她渾然不以為意,反而含著盈盈笑意道:“鼓架在這裏,不就是給人敲的嗎?”


    “你!大膽!”


    “你是活膩歪了吧!”


    兩個官差顯然是被何夢錦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激怒,雙雙同時出聲嗬斥。


    這時候,圍觀的百姓也議論紛紛,聲音嘈雜,卻也有不少傳入了何夢錦的耳裏:


    “現在的紈絝子弟越發無法無天了嗎?怎的如此不知事情的輕重?”――這是個恨鐵不成鋼的。


    “想出風頭?哼!等著看吧,府衙的官鼓豈是能隨便敲的,待會兒有他好受的!”――這是個幸災樂禍的。


    “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該不會出什麽事吧?”――這是個語重心長的。


    “姨娘,等下去問問這是誰家公子,長的好生俊俏。”――語氣裏隱隱含著嬌嗔,這是個動了春心的。


    ……


    何夢錦直了直身子,也不打算繼續跟這兩個官差糾纏,直接道:“在下既沒有大膽,亦沒有活膩歪,大漢明律,凡遇擊鼓者,府衙不予過堂問案,罪在主事,當受笞刑,二位官爺連府衙主事大人的麵都不讓我見,可是想讓你們主事獲罪受罰?要知道,你們主事受罰,您二位莫說官職,便是性命也是堪憂。”


    這話輕描淡寫的說出,卻是嗆得兩個官差臉色齊齊一白――要害他們主事受罰,借他們一個膽子也不敢,雖然素來對著前來告狀的老百姓驕橫跋扈慣了的官差哪裏受得了這少年的奚落,但礙於此時圍觀的百姓實在太多,少說也有幾百雙眼睛盯著,權衡利弊,他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也隻得暫且忍著。


    “既然擊官鼓,你可知這官鼓意味著什麽?可知道若是訴告失敗,你要麵對何種懲罰?”仍舊是之前發話的那個官差,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一雙狹長略顯渾濁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將何夢錦再次打量了一番。


    “自然。”何夢錦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傾身,下巴微微揚起,站在府衙的牌匾下,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道:“在下平城孟錦,今有不平之冤,狀告的是當朝廣平王,賀蘭瑞。”


    狀告當朝廣平王,賀蘭瑞。


    聲音不算大,卻字字清晰,猶如離弦之箭帶著冷肅的東風,凍結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嘩!


    全場在一瞬間寂靜下來,隨即竟四下不約而同的響起了倒抽氣的聲音。


    而此刻何夢錦的心態卻格外的冷靜,她甚至能從身後那上百人齊齊發出的低呼聲裏分辨出某個略顯尖銳、隱含焦急羞怯的聲音――很明顯是之前動春心那位的。


    數十年來這官鼓都不曾有人敲響,是以今日才會有這般嘩然的動靜,卻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眼前的少年告的不僅僅是朝廷命官,而是手握兵權威懾一方的藩王,而且還是在人家自己的封地上。


    這是自大漢開國以來,也是絕無僅有的!


    怎麽會不讓在場所有人震撼到,有些人甚至還低頭掐了一把自己,懷疑是自己失神聽錯了話或是在做夢;有人卻已經用著宛如看死人一般的憐憫眼神看著何夢錦。


    哎……多叫人惋惜,這般一個風姿卓然的少年,到底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就這樣送了死。


    幾乎所有人,這一刻心頭都是這般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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