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卻並不是眾人以為是因為怯懦、心虛。


    沒有人看見低頭的那一瞬,一抹狡黠的笑意自跪於堂下的少年臉上一閃而逝。


    旁人卻理解錯了,見這話起到如此效果,李大人顯然很是得意,他抬手招呼靜侍在一旁的師爺,“去請王爺,便將今日的事情據實以告。”


    他本不想驚動了廣平王,但是這小子實在太可惡,嘴上也占盡了便宜,況且現在事態鬧的這樣大,恐怕不出半日滿恒陽城都會老少皆知,他想動用刑法處貿然罰這小子卻已是不那麽明確的,為今之計,就順勢交給王爺,在王爺麵前,他還不相信這伶牙俐齒的小子還能耍什麽花哨出來。


    師爺領命轉身,還未踏出步子,便聽一個飽含著沉穩威儀的男子聲音自後堂傳來:“不必了,本王在這裏。”


    聲音未落,說話的人已從後堂的屏風轉出身子,深邃的眉目雖隱含著歲月雕琢的滄桑,即便已過不惑之年,但容顏如畫,依然有著讓人不敢直視的華美與威嚴。


    廣平王,賀蘭瑞。


    “王爺,這個孟……孟……”見廣平王突然出現,剛剛發生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李大人一時緊張,竟忘記了何夢錦之前呈報的名字,他假意咳了一下,遮掩道:“他藐視法紀,褻瀆王爺威名,實在是可惡,理應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賀蘭瑞隻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向陽,後者的聲音便自覺的咽回了肚子。


    而見是王爺,反應慢了李向陽一拍的眾人跪倒一片。


    “參見王爺!”


    跪拜聲齊刷刷的響起,廣平王看也不看跪成一片的眾人,隻對著攤開在地上的何夢錦的狀紙指了指,隨即便有侍從上前俯身撿起,呈遞給他。


    他翻著空無一字的狀紙,語氣溫和卻不失威儀的對著跪下的眾人道:“起來吧。”


    “謝王爺!”


    眾人雖謝恩起身,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直視王爺,更沒有人能如同之前看熱鬧一般的心態來八卦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空氣冷凝的出奇,沒有一絲聲響,氣壓低到可怕。


    這時候,最外圍先前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看的百姓已經悄無聲息的收回了脖子,漸漸都不動聲色的退出了大堂。


    直到廣平王出現的那一刹那,百姓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問題,這少年告的是廣平王,被告成了王爺,他們還有膽量站在這裏不嫌命長的觀摩王爺受審?


    而且王室皇族向來多秘聞,萬一這小子真跟王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扯到這大庭廣眾之下,他們這些圍觀的,還能活命?


    熱鬧、奇聞固然有趣,但也得有膽量有命看才行。


    想通了這,剛剛還被圍的水泄不通的恒陽府衙,不出半響,就已是除了府衙內部的人,再無半個百姓。


    而自廣平王出現,到百姓走光,何夢錦都靜靜的跪在那裏,麵色平靜的垂首看著地麵,仿若她早已料到如此情況。


    直到那繡著螭吻錦袍的一角衣袂出現在視野,她抬眸,正對上廣平王打量的目光,他手上仍拿著何夢錦的狀紙,語氣帶著些許玩味道:“聽說,你要狀告本王?”


    他看人的目光太過淩厲,隻那般淡淡的一瞥,便讓人覺得被他看穿了所有。


    何夢錦心下感歎,不愧是盤踞一方少年就成其顯赫戰功威名的廣平王。


    “是。”


    “那你倒是說說,要告本王什麽?”


    廣平王略微抬了下手,當即便有侍從抬著椅子放到了他身後,供他坐下。


    何夢錦私下緊了緊拳頭,麵色也改為鄭重其事道:“小民狀告王爺,罪責有三。”


    “混賬!”何夢錦的話剛說完,便被俯首站在廣平王身後的李大人給打斷,“王爺在此,也容的你這般膽大滔天麽?來人給我――”


    李大人的話也才剛說了一般,抬起的手勢還未做出,隻聽一聲比他起勢更加威儀犀利嗬斥自何夢錦口中發出:“放肆!”


    而縱觀此時眼前少年,雖然依舊是跪在堂下,但因這話出口之後便如同換了一個靈魂,周身散發著迫人的氣場。


    她自進這大堂一直是一副泰然從容的神色,即便之前句句反駁他的話,也依然是謙和翩翩的,卻哪裏想會生出這般淩厲的氣勢來。


    李大人愣了愣。


    剛剛坐下的廣平王眸色一動,卻對此未置一詞。


    對上李大人那雙盛怒的眼睛,何夢錦用著他的口氣回敬道:“放肆的是你,大人,你也知道王爺在此,小民告狀還未說出所以然來,便是容得你插嘴嗎?你當王爺何在?”


    這一番話實在狠了,饒是他李向陽再看不慣眼前這小子,也不敢較著這話,不把王爺放在眼裏,他趕忙用眼角的餘光去瞥王爺,卻見王爺神色如常,絲毫未因何夢錦的一句話而心生不愉,倒是讓李向陽悄然舒了口氣。


    他今日在王爺麵前出了幾次差錯,再不能有任何紕漏,已經在她的伶牙俐齒下吃了幾次鱉之後的李向陽再不敢輕易插嘴,便隱忍著規矩的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何夢錦也不看他,隻對著廣平王道:“第一罪,廣平王是為這一方百姓父母,我們的天,可怎的還讓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讓那麽多孤兒乞丐衣食無靠?此一罪也。”


    雖然即便是在盛世,也難免有乞丐孤兒的弱勢群體,但何夢錦已將廣平王放到那個賢王聖主的高度,這樣的罪責,既褒又貶,聽來卻是無可辯駁。


    是罪責,卻也不是罪責。


    賀蘭瑞聽完,笑道:“還有呢?”


    “其二,朝廷每三年一屆科考,可但凡才華佼佼者都被皇上選取,最後被指派來廣平王封地的,除了是皇上為了覺睡的安穩,安插的眼線,有幾人是才能出眾的?”


    “你!”


    這回沒有沉住氣的仍舊是李大人,他喉頭動了動,雙眼直直的望著何夢錦,但最終也隻發出了一個“你”的音節,便沒了聲響。


    何夢錦這話說的語氣確實重了點,且毫無遮攔,言辭犀利,直接指出了廣平王封地官製弊端,又話出了皇帝與藩王之間湧動的暗流。


    任是一個稍有理智的人也知道這話非但說不得,聽都聽不得。


    事關朝綱,事關大漢穩固,這已經不是一個簡簡單單殺了這少年就能了事的,重則要株連九族。


    這話一出,連賀蘭瑞的神色都有那麽一瞬的驚訝,他垂眸,看著何夢錦,挑眉道:“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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