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雖然之前信誓旦旦的要抽自家兒子,但看到自家兒子臉色蒼白,一臉憔悴,做母親的,怎能不心疼,在丈夫巴掌又要再揮下來時,趕緊過來攔著:“老頭子,這是醫院,要教訓也回家去啊。”


    嚴父嚴母雖對女婿遲遲不露麵,心有不滿。但看女婿臉上那明顯的紅痕,就知道親家是使了狠勁打的,終究是心疼女婿的,也過來攔著。嚴父開口道:“老哥,今天是孩子跟咱見麵的日子,這是喜事,不宜動怒。”聽見親家的話,宋父才放下欲再落下的巴掌。


    宋母扯著宋父在長凳上坐下:“老頭子,消消氣!”又給宋祁使了個眼色,宋祁卻呆呆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的看著手術室的門。宋母歎了口氣,起身,把兒子扯到身邊的長凳上坐下:“兒子啊,不要怪你爸生氣,今天你確實不對,媽都想抽你了。”語氣卻是輕柔的。


    一個晚上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宋祁早已疲憊不堪。那已經發生了的不堪,他無力更改;而現在,他的妻子,獨自在裏麵,經曆著分娩之痛,他亦無法與之一起分擔。心底湧起深深的無力感,似乎失掉了麵對的勇氣。頭無力的輕靠在母親的肩上:“媽~對不起~”小緒~對不起~疲憊的閉上眼睛,眼前一片溫熱。


    宋母看著兒子那蒼白憔悴的樣子,做母親的,又怎麽會不心疼。歎了口氣,也不忍再指責他,隻是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


    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那緊閉的手術室的門,一直沒有要打開的跡象。宋祁覺得自己的心,似被置於火上,一點點的烘烤,無法痛快的死去,隻能生生承受著這淩遲之刑,煎熬無比。一想到,此刻,他的妻子,正承受著比他劇烈10倍,甚至100倍的痛苦,他的心就揪得更緊。


    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終究不可避免的帶著傷害性,因為,被愛的女人,要為這份愛,承受一次生育之痛。聽說,分娩的疼痛相當於一次性斷裂20根骨頭。女人們是多麽的勇敢無私,愛一個人,為他傷筋動骨,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宋祁一直繃得緊緊的神色,閃過一絲光彩,立馬迎了上去:“醫生,我…的妻子怎麽樣了?”聲音裏明顯的喑啞和緊張,垂在兩側的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醫生摘了口罩,嚴肅的神色,透著一絲疲憊:“情況不太好,有難產的跡象,不得已的情況,可能會采取剖腹產。”


    宋祁身形微微晃了晃,努力穩住了,臉色蒼白如紙:“我可以…進去陪她嗎?”


    醫生看了看他:“丈夫的陪同對孕婦確實會有幫助,但你確定你可以嗎?”他見宋祁的神色實在太差。產房裏情況已經夠讓人手忙腳亂了,他可不想再多照顧一個暈倒的丈夫。


    宋祁肯定的點點頭:“我沒問題。”


    “那換上無菌服,進來吧。”


    一個護士帶著宋祁去換了無菌服,然後,領著他進了產房。


    剛踏進去,隻望了一眼,他就忍不住紅了眼眶。白色的手術台,刺目的血紅色。令人心悸的反差,他腳步一滯,心底翻滾著心疼,甚至,沒有勇氣再向前。


    護士催促了他一下。他身側的雙手,握得指節泛白。慢慢的,一步步的走近他的妻子。


    嚴緒死死咬著下唇,雙眼微閉,頭發都被汗水浸濕,幾欲虛脫。一波波的疼痛襲來,她卻死死忍著,不肯哼一聲,努力的積攢著氣力,跟著醫生的指令:深呼吸,腹部用力。


    宋祁走到她身邊:“小緒,我來了~”哽咽的聲音,心疼卻不知所措。隻是伸手握住了她死死攥緊的一隻手。


    嚴緒疲憊的睜開眼,看見眼眶通紅的宋祁,眼裏漸漸的聚集了水氣,心裏有很多的委屈,卻無從宣泄。


    宋祁更加的驚慌失措:“小緒,對不起~對不起~”他知道她的委屈,卻無從安慰。甚至,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有熱熱的淚從鬢邊滑落。


    那滾燙的淚似乎落進他的心裏,燙得他的心生生的疼。看著她那已經咬出斑駁齒痕的唇,他心疼不已,伸出另一隻手臂:“小緒,張嘴。”


    她再次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看他,然後,聽話的張嘴,咬住了他的手臂。


    清晰的疼痛從手臂傳來,他悶哼一聲,心裏的沉重終於卸掉了一些:他終於可以陪著她一起痛。


    白色與血色交織的產房,她承受著折骨之痛,傾盡全部心力,幾近虛脫,仍死死撐著,要用自然分娩的方式,生出他們的孩子。隻因她曾聽說:自然分娩的孩子經過產道的擠壓,承受住了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考驗,身體素質會比剖腹產的孩子要強。她要讓他們的孩子不輸在起跑點上。


    他守護在她身邊,陪她經曆著疼痛,手臂已經被她咬出了血痕,扯著皮肉的痛,卻讓他多了一分坦然:他不再是無能為力的袖手旁觀,而是與她一起經曆著疼痛,感同身受。


    不知何時,她鬆開了手,與他十指緊扣。


    “再用力,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醫生激動的催促。


    “深呼吸,深呼吸,最後一次用力。”醫生引導著嚴緒。


    嚴緒努力積攢著最後的力量,用盡全力最後一擠。身體一鬆,孩子微弱的哭聲傳來。心裏一鬆,她終於失力,全身軟了下去,連眼皮都無力睜開。


    宋祁也無力的癱坐在地上,手臂上齒痕斑斑,滲著血。臉上露出一個“終於”的笑容,劫後餘生的感覺。伸手,撥了撥她額前汗濕的發:“小緒,你做到了!”


    護士把孩子擦幹淨了,裹著毛巾,遞到宋祁麵前,笑容真誠:“恭喜,是個男孩!”


    宋祁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皺皺的一隻小猴子,軟軟綿綿,那樣的柔弱,他抱著他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碰壞了他。多麽神奇,這樣的一隻小猴子,連眼睛都還沒睜開,他抱著他,已經有了一種血脈相連的的牽係。


    身體僵硬的新爸爸,抱著懷裏的小小人兒,麵部表情都溫柔的舒展開來,春暖花開。這樣好看的笑容,護士小姐都忍不住看呆了。


    宋祁抱著孩子湊到嚴緒枕邊:“小緒,看,我們的寶寶。”


    嚴緒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那皺巴巴的小猴子,扯出一個欣慰的笑,想伸手抱抱他,卻使不上力氣。


    醫生製止了她的試圖:“產婦身體還很虛弱,要好好休息,不宜使力。”護士把孩子抱走了。


    宋祁俯身,在她臉頰親了親:“我們小緒,真棒!現在,好好休息一下。”她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他和護士一起,把她推出了產房。


    手術室外等候的父母,激動的圍了過來,喜上眉梢,爭先要抱孫兒。那皺巴巴的小猴子,在他們眼裏,俊俏賽潘安。宋母抱著孫子,心肝寶貝的喚著,一通誇:“哎呦,我的寶貝孫兒,真俊啊!以後該迷倒多少女孩子喲~”嚴母也認同的點著頭:“我們小心肝,淨挑著爸爸媽媽的優點長啊。”……


    宋祁忍不住,無奈的笑開:其實那皺巴巴的小猴子,現在哪裏能看出俊俏!這一幫私心極重的爺爺奶奶輩,真是~


    轉到了病房,產婦需要靜養,宋祁把打了雞血的幾位長輩都勸了回去。


    剛安頓好,林嫂已經煲好了湯送來。香氣四溢的湯,對於虛弱無比的產婦來說,無疑是甘霖。宋祁用碗盛著,一口一口的喂給她。


    鮮美的熱湯下腹,嚴緒終於恢複了些力氣。眼神掃了掃宋祁的手臂:“你的手~”聲音有點喑啞。


    宋祁對她笑了笑:“沒有關係。”繼續一口一口的喂著她。


    喝完湯,宋祁放下碗,幫她掖了掖被角:“現在好好休息一下。”


    嚴緒點點頭:“你也休息一下吧。”他臉色並不太好,蒼白又憔悴。收到孔菲琪發來的那個彩信,她也基本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麽。經曆了一場分娩,她亦如同經曆一次重生,成長了一次。她終於明白,她愛這個男人,他亦是愛她的。那麽,何必要死死揪住那些錯誤,浪費彼此的時間。所以,這一次,即便心痛,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了。愛情,本就是一件百轉千回,飽含心酸的事情,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彼此相愛,亦懂得彼此珍惜的人,那麽,又何必苛求完美。


    宋祁也點了點頭。旁邊有陪護睡的床,待她閉上眼睛,他也合衣躺了下去。


    這一個晚上,兵荒馬亂,劫後餘生,上天賜予了他一個珍寶,卻在此之前,在他的身上留下一次不齒的印跡。盡管他是被動的一方,但那並不是輕易原諒自己的借口。那是一個汙點,特別是看著她無私的為他承受著痛苦,生下他的孩子,女人的偉大無私,讓他更加的愧疚。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擴大業務,寧願從來都沒有接過日商的生意,寧願從來都沒有認識某個不堪的女人。這樣的後悔莫及,一次就夠了!一覺醒來,該清算的賬都要一一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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