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長久


    師清漪站在回廊處的柱子後麵,她雖然挪開了目光,暫時沒有看向魚淺和濯川,以她的耳力卻能聽見她們二人的對話。


    聽到魚淺最後對濯川說的那句「永遠陪著你」,她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心裏第一個躥出來的念頭,就是……完了。


    魚淺覺醒以後,在濯川的問題上總是會做出選擇的,而且必須做選擇。師清漪其實也猜到了魚淺的其中一個選擇會是這個,才會那麽害怕魚淺覺醒,費盡心神以夢核燃香的方式延緩魚淺的覺醒時間。


    白鮫本就對伴侶忠貞不渝,伴侶身死以後,不少白鮫還是會繼續和伴侶的遺體生活在一起,白鮫的民風,並不覺得有什麽避諱的。以魚淺對濯川的深愛程度,之前一直隨身背著保存濯川身子的捉妖箱,現在到了夢場之中,魚淺自然完全有可能做出這個選擇,且是概率最大的一個。


    可當師清漪此時此刻親耳聽到魚淺做出這個確認,她仍是覺得渾身發抖,難以承受。


    師清漪緩緩側過臉,看向相鄰柱子旁的洛神。


    洛神也在看她,麵色沉沉的。


    她明白,洛神也知道了魚淺的想法。


    夢場是布夢人造出來的一個小世界,它承載著夢主的潛意識與記憶,曾淹沒在時間洪流中的回憶得以用這樣一種別樣的方式再度呈現。


    明明往昔是不可追的,人們卻又如此放不下對往昔的執念。有人的摯愛死去了,又了解夢場,於是就會攜摯愛的屍體一起進入夢場,讓屍體以半主的身份在夢場中成為一個活死人軀殼。


    夢主每天看著那具空洞的軀殼,細心照顧對方,直到對方逐漸有了起色,可以簡單地吃飯,睡覺,行動了,不過卻不會開口,但夢主仍然會癡癡地看著對方,假裝對方能給予回應,與對方說話。


    這些夢主想著,既然現實世界無法有一個圓滿,就拋棄掉現實,躲進虛無縹緲的夢場中,這樣就能永遠和摯愛在一起。


    永遠陪伴。


    但他們其實也都心知肚明,這隻是另外一種「永遠。」


    因為夢場是無法真正做到永遠的。


    夢場既然是由布夢人構建造出來,自然需要耗費布夢人的精力來進行維持。並且這種維持不可能長久,而是很短暫的,到了一定時間,夢場就會消失。


    夢場並不穩定,且自有嚴格規則。


    沒有布夢人精心籌布,它就難以真實地進行細節展現。如果使用間隙錐的間隔太短,頻繁進行夢場穿梭,也會影響夢場的穩定,阿槑說使用間隙錐劃開口子,進入一個夢場後,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穿梭到另外一個夢場,最少也要二十分鍾。


    而如果夢場中造出來的幻影察覺到自己是幻影,夢場也會崩塌,將裏麵的人埋葬。


    等等諸如此類,它實在有著太多的限製。


    等到夢場的時限到了,如果活人不從夢場裏及時出來,就會被夢場所吞噬。夢場消失時,裏麵的一切都會跟隨一起消失,身為夢主的活人自然也不例外,甚至連遺體都不會留下,徹底化為一片虛無。


    可即使如此,還是有人願意放棄現實,抱著某種決心走進去,隻為和能再度動起來的摯愛度過最後一段時日。


    魚淺說的永遠,也是如此。她想一直這樣陪著濯川,直到夢場最終將她們吞沒。


    兩人都死去了。


    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遠。


    師清漪再度瞥了一眼在雪中的魚淺和濯川。


    那畫麵是靜謐美好的,可她覺得是那樣的刺目,有種難以挽回的絕望,連忙收回目光。


    雪地裏的濯川趴在魚淺身上,有些微


    愣:「永遠陪著我?」


    「對。」魚淺笑了。


    濯川也失笑,不過那笑容有幾分苦:「魚,我會永遠陪著你,我能對你如此允諾,你卻不可對我這般說。」


    「為何我不能這般說,你卻可以?」魚淺在底下凝望她。


    濯川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下,笑道:「因著我是一個凡人。」


    魚淺愣住。


    濯川聲音溫柔極了,她似乎早已看透,也想清楚了這種天道規則,說話的時候眸中比雪光還要明亮:「我能永遠陪你,你卻不可永遠陪我。我的永遠其實很短,一輩子不過幾十年,可你的永遠卻是很久很久的。」


    魚淺話語裏隱有決然,道:「若你的永遠無法長久,我也不想要那般很久很久的永遠。」


    濯川歎了一口氣:「我那時就怕你會這般想,在發覺自個對你的感情以後,才會如此躊躇不已。」


    她看著魚淺:「你可記得,那時你與我說起白鮫的許多風俗習慣,其中就提到你們白鮫的伴侶死後,不少人仍然會選擇和伴侶的遺體繼續生活,他們會放不下。我當時聽了,很是難過,當時我已察覺你對我的歡喜,我也歡喜你,可我怕若是我們當真在一起,你終究也會似你的族人一般,放不下。畢竟我壽數有限,即使能平安度過這一生,也總有一天會死去的。」


    魚淺道:「難怪那段時日你瞧著總是不大開心,我以為是我惹你不悅了,原來你在煩惱此事。」


    濯川笑道:「你怎會惹我不悅。」


    她回想起當時的矛盾,道:「當時我還想著,若是我不向你挑明,不與你在一起,你或許會過得更好一些。可我又……很想與你在一起。」


    魚淺將她抱緊了些。


    「誰知那日你突然又說想嚐嚐酒的滋味,我隻能買給你,你還讓我也喝。喝過以後,你醉了,又似當初那般,讓我摸你胸前的鱗片。」濯川麵頰微紅起來:「當時我根本不曉得那是你的催情鱗,摸過以後,心中很熱,結果你突然來親我。」


    「我故意找你喝酒的,故意讓你摸鱗片。」魚淺眼中含笑:「我在勾引你,你曉得麽?」z.br>


    「那時不知。」濯川也笑道:「後來才曉得。」


    她的魚,的確是有些小壞的。


    可她無法自拔。


    又是酒,又是催情鱗,她當時已經難以保持理智,漸漸的,她就與她的魚纏在一起,兩人分明並未正式表達心意,卻先行了歡好之事。


    「第二日早上醒來,我瞧見你與我一起躺在榻上,你我還未曾穿衣。」濯川麵色越發紅了:「之後我的想法開始改變了,你我既已有肌膚之親,便與你坦白了我的心意。」


    她雖然說起這件事有些羞,語氣卻是無比堅定:「我已思慮清楚,既然選擇與你在一起,便不會後悔。我會一輩子陪伴你,直到我老了,死去。」


    魚淺眼角略浮起幾分紅,眼中黯然。


    濯川看著她的雙眸,道:「當時我想著,在我死去之前,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地與你說。魚,你很好學,也許一開始並不懂,但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想法。我願陪伴你到我的終點,但我不會是你的終點,你還有很漫長的時光要走,你會有新的生活,認識更多的人,你曾說岸上繁華,歡喜來看看世間,以後這世間隻會更為精彩,莫要讓我成為你的桎梏。」


    「……不是桎梏。」魚淺顫聲道:「你不是。」


    她反問濯川:「若你我互換一下,我為凡人,阿川你壽歲長久,哪一日我壽數到了,不在人世了,你會如何想?你又作何選擇?」


    濯川被她問得頓時懵了,語塞。


    魚淺眼中斂著狡黠:


    「你答不出了麽?」


    濯川支吾起來:「魚,我……」


    她是答不出了。


    因為她的答案是,她會和魚淺一起走。


    可事實是她是凡人,她卻又會希望魚淺在她壽終後,能好好地活下去。


    這個互換問題,本身就是矛盾的。


    「你答不出,但我已知答案。」魚淺道:「你會陪我一起走,是麽?但你說不出口,因著你現下是在鼓勵我,即使在你不在了以後,也要好好活下去,這本身與你要說的話是相悖的。可你又不會說謊,所以你隻能選擇不答。」


    濯川這下幾乎是有些驚愕地看著魚淺。


    半晌,她笑著歎了一聲:「以往我總是教你許多岸上的知識,你也總歡喜問我。現下我才發覺,我再也教不了你了。」


    仿佛是獎勵一般,她又親了魚淺一下,認真道:「魚,你好聰明,我自愧不如,你該為我師才對。」


    魚淺笑了起來,眼中似落滿風雪。


    師清漪聽了,垂下頭來,心中五味雜陳。


    因為她發現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矛盾的問題。


    「這個問題,我無法向你解釋清楚。」濯川一時也說不明白,有些慚愧,伸手將魚淺抱了起來,道:「冷,我們回房罷。」


    這回魚淺依了她,在濯川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三個人怕被她們發現,連忙快步離開柱子,往天井外走去。


    濯川和魚淺相互拍掉身上的雪,也往花草殿外走。


    三人躲在一處角落,看著她們從麵前不遠處經過。


    幸好魚淺和濯川並沒有發覺,邊走邊低聲說話,濯川似乎有些擔憂,道:「也不知師師她們何時回來,那個桌子定然十分貴重,卻被我燒壞了。」


    「是我不好。」魚淺道:「不該昨夜將你壓在桌子上,你才會不慎打翻了香爐。」


    濯川麵頰滾燙。


    昨天晚上,她和魚淺在房中親熱,還沒到床榻上,魚淺就將她壓在桌上,當時兩人已經情熱難以自製,一時也沒在意桌上擺著香爐,結果她意亂之中,手在桌上一碰,將香爐碰倒了。


    當時魚淺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抱起來,檢查她的手臂,還好手臂沒有被燙到。


    但香爐裏麵的香卻倒出來了,她從沒見過這種類型的香,是個圓形的模樣,上麵布滿脈絡紋理,還在桌子上滾了一小段距離,滾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道燃燒過的烙痕。


    那香卻還在桌上燒著,碰都不能碰,濯川著急熄滅,沒有辦法,剛好邊上有茶壺,就將茶壺裏的水倒在那香上,澆了它。


    香濕了,無法再燃燒,但濯川看它的材質,應該等幹了以後可以再燃。


    隻是香能澆滅,但之前的欲念起來了,自然是滅不了的,濯川隻得先匆忙收拾了下桌子,將那香放在桌上晾幹,等明日再放進香爐,兩人很快又纏在一起,無暇再想這些。


    「也不知那桌子究竟多少銀錢,我買不起。」濯川低著頭,心裏過意不去:「雖然師師定然不會讓我賠,但我總得做出補償,你覺得我們如何補償才好?」


    「我多送她幾個氣泡罷。」魚淺笑道:「再把次鱗借她久一些,她和洛神定然用得到,若是不夠,我這隨時取用。」


    濯川:「……」


    師清漪:「……」


    洛神:「……」


    濯川和魚淺說著話,漸漸走遠,很快消失在花園的風雪之中。


    長生一臉茫然,問道:「阿瑾,阿洛,什麽氣泡?」


    她之前沒在凰都夢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沒……沒什麽氣泡。」師清漪支支吾吾的


    。


    洛神對長生道:「長生,你一人先行回書房去,她們待在裏頭,莫要怠慢了,給她們備些點心茶點,我和清漪有些事,很快便來。」


    長生點點頭:「那我要與她們說魚淺覺醒一事麽?」


    「暫時不必說,等我們回來,再詳細交待便是。」洛神道:「你讓她們莫要離開書房。」


    「好。」長生乖巧,聽清楚了囑咐,獨自舉著紙傘先回去了。


    師清漪看出洛神這是在支走長生,應該是有什麽重要的話,不方便讓長生聽到。等長生走遠了,她才問洛神:「你有什麽事和我說麽?」


    洛神卻隻是打量著她。


    師清漪有些奇怪。


    洛神沉默了好一會,道:「清漪,方才魚淺那個問題,若是換做是你,你會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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