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命契


    夜本來就……沒有心。


    她的仆從們也本來就……沒有心。


    長生驟然被告知了這個真相,腦海裏一時有些嗡嗡的,反複回蕩著夜說的這幾句話。她之前被那看不見的東西拎高了再砸在地上,撞得發暈,好一陣才緩過來,現在她仿佛有種比之前還要更暈的錯覺。


    「長生,我嚇到你了?」夜見長生愣了神,低聲說。


    「沒有。」長生這才清醒些許,連忙回應:「我隻是太驚訝了,以往我從未見過沒有心之人。」


    不過比起驚愕,她其實更擔心夜:「你沒有心,可會對你的身體有何不適影響?」


    「不會。」夜說:「我天生就這樣,對我來說,沒有心才是正常。」


    長生這才略放心下來,斟酌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問了聲:「我想曉得這隻是你與我之間的秘密,還是說,你並不介意被阿瑾和阿洛她們知曉呢?倘若你不方便告知她們,我便守口如瓶,倘若你願意告知,我能否讓她們過來細說?」


    這對她來說,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她當然是想和阿瑾阿洛她們商量的。在她們兩麵前,她幾乎沒有什麽秘密,也不想隱瞞。


    但這件事主要牽扯的是夜,她明白必須尊重夜的想法。


    夜看上去並不介意,沒有多少起伏地回答她:「可以說。我也想告訴她們。」


    「那大家都能曉得麽?」長生再問。


    「可以。」


    長生趕緊從石塊上躍下來:「我去尋她們回來,你在此等我片刻。」


    夜立刻伸手過去攙著她,似乎有些擔心她摔了:「你感覺怎麽樣?如果不舒服,可以在這等她們,她們過段時間就會自己回來了。」


    「我已恢複了。」長生的笑容幹淨又豁達:「我想早些告知她們。」


    「好。」夜依了她。


    長生快步朝血湖走去,夜在身後一直望著她的背影。


    師清漪她們一行人正忙著和寧凝一塊,將血湖入口處堆積著的那些仆從一個一個搬入血湖中。她們人數不少,每人一次搬一個,進展還算比較快。


    師清漪踩在血紅的湖水中,將背上的一個仆從放了下來。血湖的水位才沒過腳踝,仆從們在血水中躺下後,他們被廢的雙腿停止了流血,眼睛閉著,如同睡著了,沒有什麽痛苦似的。


    寧凝也搬過來一個。


    師清漪瞥了寧凝一眼。


    寧凝發現師清漪在打量她,抬眸看向師清漪,與她的視線相對。


    這種感覺對於師清漪而言是既唏噓又奇妙,她這一路走來,算是與寧凝打過不少交道了,甚至從最開始在無色鋪拿到紅玉手鏈之後,寧凝就出現在了她麵前,之後還真是哪哪都有寧凝摻一腳。


    這一路上寧凝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想盡辦法給她添堵。而她有事沒事就逮住寧凝的弱點狠狠地收拾一頓,那時候寧凝恨她恨得牙癢,整天琢磨著怎麽一槍崩了她。


    可是如今,她們居然一塊在這搬運夜的仆從。寧凝回到了夜的身邊,聽從的是夜的命令,也算是與她們有了一個共同的方向。


    「寧姐?」師清漪彎著眉眼笑起來,用了她以前一貫對寧凝的稱呼,試探出聲。


    她並不是很確定,寧凝在回歸了夜的身邊之後,以前的事情是不是都還記得。究竟是被抹去了以往的一切,重新回歸到沒有任何感情與情緒的「無我」狀態,還是說如今雖然沒有什麽情緒起伏,但經曆過的所有都以記憶的形式留存在腦海裏。


    師清漪想確認一下。


    寧凝被叫了「寧姐」,看著沒有什麽反應。


    而之前夢


    場裏的寧凝被夢場蒙蔽,表現的是她當年在城裏參加拜巢時的潛意識狀態。她那時候其實已經有了一些自主情緒的萌芽,甚至學著罵人,嚐到了酣罵的暢快,會比現在死氣沉沉的模樣更為生動。


    「寧姐,你不記得以前自己做過的事情了?」師清漪笑著再問。


    寧凝再度看她一眼,冷漠。


    師清漪故意激她,想看看寧凝真實的反應:「我再提醒你一下,我的意思是說,那些不怎麽光彩,甚至想讓人弄死你的事情。」


    寧凝:「……」


    繼續冷漠。


    但師清漪的眼神十分銳利,任何一個小細節都難以逃脫她的目光捕捉。她發現寧凝在聽完剛才那句話後,眼神中晃過一絲局促與尷尬。


    「洛神。」師清漪側過臉,看見洛神背著一個仆從過來,向她招了招手。


    洛神放下仆從,走到師清漪身邊。


    師清漪貼著洛神的耳朵,輕聲說了幾句話。寧凝站在邊上,見她們兩竊竊私語,就一直盯著她們。


    然後師清漪和洛神在水中同時邁開步伐,走向了寧凝。


    寧凝見她們兩人逼近,往後緩緩地退。


    「寧姐。」師清漪笑意似春風暖柔:「你幹什麽呢,怎麽好像在躲著我們。我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你別走呀,我們可都是老熟人了。」


    洛神身影轉瞬掠到寧凝麵前,抬起了手,她一隻手捏著寧凝的下頜,寧凝根本來不及反抗,嘴被迫張開了,洛神將另一隻手裏的一顆乳白色的小圓球丟了進去。


    此情此景太過熟悉,當時寧凝在神之海崩塌之際,經過了奄奄一息的洛神身邊,洛神一把抓住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是將同樣的一顆小圓球塞進了寧凝嘴裏,威脅她帶自己出去,否則就蠱蟲發作,腸穿肚爛。


    寧凝這下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捂住喉嚨,想要將那乳白的小圓球從嘴裏摳出來,結果發現早已下去了,頓時臉色鐵青,一句刻在骨子裏的話脫口而出:「你大爺的!你媽了個……」


    洛神麵無表情地覷著她。


    寧凝那句話戛然而止,頓時蔫了:「……」


    師清漪見用這個方法果然能夠試出來,畢竟有些記憶刻在骨子裏,怎麽都難以掩蓋,噗嗤一笑,說:「寧姐,看來你都記得嘛。」


    寧凝:「……」


    洛神則向寧凝伸出手來,她手掌攤開,白皙的手心放著一顆牛奶球,遞到寧凝麵前。


    寧凝對她這牛奶球都有心理陰影了,臉色鐵青,壓低聲音老老實實地說:「你……你幹嘛,我現在為主人做事,我真的沒有對你們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請你吃糖。」洛神淡道:「方才那顆失了禮數。這顆請你。」


    寧凝:「……」


    師清漪笑著說:「寧姐,不好意思啊,看你一直在那裝,我就想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你別介意,我給你賠不是,這牛奶球沒有蠱蟲,你肯定知道的。」


    寧凝:「……」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洛神手中的牛奶球,塞進嘴裏含著,嘀咕了句:「……謝謝。」


    「你如今聽夜的,夜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現在是同一陣線了。」師清漪很誠懇:「以前的所有一筆勾銷,以後我們好好相處,通力合作。」


    寧凝點了點頭,又說:「請不要告訴主人。」


    「你明明記得以前所有的一切,感情和情緒都還存在著,為什麽要在夜的麵前裝得和以前的九妹一樣?」師清漪對這點十分猶疑,所以才想一試,看看寧凝是怎麽回答的。


    寧凝垂下眼睛,有些忐忑地說:「我怕主人不喜歡我有感情的存在。以前大家都不懂感情,現在


    大家都不在了,隻有我陪在主人身邊,我想在主人麵前表現得和曾經的我一樣,這樣她可能就不會介意我曾經離開過她。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我不想她不滿意。」


    「夜,不會如此。」洛神道。


    寧凝微愣。


    師清漪也輕聲道:「如果夜怪你,她就不會救你,並將你重新帶回來了。你如今能完好地站在這裏,恰恰說明她並不介意你曾經的離開,又怎麽會介意你擁有了感情?」


    寧凝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說:「……主人是對我很好。是我對不起她,當初我不該懷疑她,誤會她將我當成毫無自我的工具,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那種,還很懼怕她。我當初想要過自己的生活,以人類的身份獨立地活著,才會選擇離開她,但我並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主人的意思。」


    她聲音越來越低:「我隻是想……有一個能夠做我自己的機會。」


    「其實你的想法本身是沒有錯的。」師清漪說:「當然要有自我。你隻是誤解了夜,選擇的方式不對,我看你在夢場時的表現,當初應該在宋熙寧年間就有一定的感情和自我覺醒了,如果你那時候和夜去溝通,她可能那時候無法理解你的這種想法,因為她並不懂,但她也不會阻止你,你其實還能在她身邊得到一個做你自己的機會。」


    寧凝被師清漪說到了心底那個觸動的點上,神色似乎有些慚愧:「我那時候不夠了解主人,她離我太遠了,對我而言,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我仰望她,不敢靠近她,更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師清漪又笑了笑,聲音溫柔:「那你如今知道了。夜對於感情是很好奇的,她也想知道那些是什麽感受,試圖去了解,甚至她如今也有一些感情方麵的感知,她也會有生氣的情緒,還會憐憫,這樣的一個她,又怎麽會怪你有感情和情緒呢?你其實不用在她麵前裝的,如果你仍要裝,豈不是又回到了從前,無法真正地做你自己?」


    寧凝聽了這番話,臉色越發有了起伏,詫異地說:「主人……也逐漸有了感情和情緒嗎?」


    「嗯。」洛神問她:「你與她相處之間,未曾發覺她與以往有何不同麽?」


    寧凝歎了口氣:「我回到她身邊後,其實很緊張,怕她怪我,隻能在她麵前裝得和以前那樣,不敢流露任何感情與情緒。如果沒有任務,我不太敢和主人說話,沒有發現她有不同。」


    「夜的確和以往不一樣了。」師清漪說:「你以後注意一下,就能看出來。」


    寧凝似乎是思索了下,這才說:「如果說起不同,我想起是有一件事讓我覺得主人有點奇怪。今天五在地底下死了……」


    她提起五的死訊,眉頭皺了皺,眼中也有些黯然,看來她還是會為五的離去而難受,嘴上接著說:「主人臉色不太好,晚上到血湖來找我,她問我以前以寧凝的身份生活時,生氣的時候,是什麽感受。我其實有些緊張,以為她看出我在裝了,沒敢吭聲,但她看我沒有承認,就沒再問這個問題了。」


    「她隻是因為今天第一次有了些生氣的情緒,沒能確定,迷惘之下才會問你,並不是懷疑你,反倒是信任你,想找你說說話,畢竟她身邊留下的人隻有你了。」師清漪見寧凝有所誤解,笑著幫夜解釋了下。


    寧凝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夜的深意,低聲說:「我能不能請你們幫我一個忙。」


    「什麽?」師清漪問。


    「你們和主人關係好,能不能幫我和主人說下我現在的情況,我真的不是想騙她,隻是怕她會介意我有了感情,才會在她麵前裝的。如今我知道了主人的想法,想和主人說清楚,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和她開口,你們可以幫我轉達嗎?」


    「當然可以。」師清漪欣然應允:「以後你就自然地做你自己


    就行。夜會明白的。」


    「謝謝。」寧凝感激道。


    對比往昔,師清漪有些恍惚,越發想笑:「今天聽寧姐你說了兩句謝謝,換做以前,可不敢想。」


    寧凝:「……」


    兩人在寧凝這說著話,師清漪餘光瞥去,看見長生正踏著湖水朝她們快步奔來,連忙和洛神一起走了過去。


    「怎麽不好好休息,下水了?」師清漪急得不行,就要將長生抱起來:「快回去,水裏太涼了。給你機會和夜獨處說說話,不是讓你過來這邊的,你這個呆貨。」


    長生麵色有些蒼白:「我有些要緊事想告訴你們。」


    「什麽事?」師清漪本來還在替長生操心,這下感覺不對勁,暫時鬆了手。


    洛神也看著長生。


    「夜說她沒辦法為我心疼。」長生低著頭,直接地道:「是因著她沒有心。」


    師清漪一怔,她受到的衝擊也不小:「……沒有心?你仔細說下。」


    長生就把剛才在石塊上與夜的對話,還有她摸了夜的心口,發現的確沒有任何心跳的事實告訴了師清漪和洛神。


    兩人聽著,眉目凝重了些。


    師清漪暗忖片刻,說:「既然她願意讓我們知道,那我們過去和夜聊一聊,有很多細節我們還不清楚。正好關於寧凝,我也有些話想和夜說。」


    長生連忙點頭:「我正有此意。喚上大家一起去罷。」


    她們三人依次將其他人都叫了過去,再度聚集在之前長生休息的那塊石塊旁。


    路上長生將夜沒有心的事情提前和其他人說了,她們現在都看著夜,雖然都是見過大風大浪和各種匪夷所思,但的確是頭一回聽聞有人居然本來就沒有心,說不奇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脈搏和心髒息息相關,師清漪搭在夜的脈搏處,發現夜沒有任何脈搏的變化。


    這向師清漪證明了,夜確實是沒有心的。


    她也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麽雨家那個向姨是沒有脈搏的,想必也是因為沒有心。向姨毫無疑問是椼那邊的,椼和夜同源,夜和仆從們都沒有心,椼應該也沒有才對。


    「椼,也沒有心嗎?」師清漪問道。


    「沒有。」夜說。


    「你之前知道雨霖婞家那個向姨的存在嗎,她和椼是什麽關係,是她的仆從?」師清漪向她確認。


    雨霖婞捏緊了拳頭。


    「我不知道雨家的事情。」夜平靜地回答:「不過如果出現了沒有脈搏的人,而且和椼是一路的,應該是她的仆從,她之前也有仆從的,隻是比我這邊要少很多。我們,還有所有的仆從,都沒有心。」


    「可以理解為你們這一族都本來沒有心嗎?」師清漪斟酌了用詞。


    「我們並非一族,沒有族的概念。」夜垂下頭:「我們,都隻是主人的仆從。」


    師清漪沒再吭聲。


    夜擁有那麽多仆從,地位已經那麽高了。作為執行者,她應該是處在比監視者還要高的地位。


    可她本質上,還是隻是那個古神的一個仆從。


    魚淺之前一直在水底與世隔絕,是她們之中最晚到現代生活的人,許多現代的知識並不清楚,問夜道:「沒有心,便無法心疼,心痛,心悸,心動等,與心有關的一切情緒豈不是都無法嚐到?所以夜你才無法感知情緒是何種感覺麽?」


    魚淺問得認真,師清漪看著魚淺輕輕一笑:「其實人的情緒,本質上和心沒有任何關係的。」


    魚淺麵露迷惘之色,長生其實也有點一知半解,看著師清漪。


    師清漪耐心給這大半桶水和小半桶水解釋起來:「心髒其實主要隻是


    一個泵血的器官,通過收縮和舒張,為血液輸送到身體各處而提供動力,它和情緒本身的形成是扯不上什麽關係。真正產生和掌控情緒的,隻是大腦而已。」


    她轉了話鋒:「不過這種情緒上的波動,的確會影響到心髒的變化。大腦產生和感知各種情緒,情緒則會刺激到心髒,產生不同程度的反應,比如大腦在激動,生氣,興奮或者緊張的時候,心跳就會跟隨加快,所以人們總是會習慣用心髒的反應來表達情緒的感受。那隻是一種感官上的修辭手法,通過心跳變化來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緒,但真正把握情緒的隻是大腦。我們說心疼,也並不是真的心在疼,隻是情緒上的傷心讓我們感覺不舒服,它更多的是一種形容。」


    她之前聽了長生的轉述,其實能明白夜為什麽那麽說。


    夜說沒辦法為長生心疼,隻是在客觀闡述事實,她的意思是說自己沒有心,所以連心疼這種比喻形容都沒辦法進行表述。別人有心,才有資格用心跳的變化形容自己的情緒,她心都沒有,自然連用上「為長生心疼」的說法都無能為力。


    長生聽得認真。


    師清漪怕魚淺還是不明白,向魚淺道:「就像是你喜歡濯川,濯川是你的心上人。你瞧見濯川,就覺得喜歡,你的那種喜歡濯川的情緒,是你的大腦產生和感受的,隻是因為這個時候你同時會心跳加速,所以才說是你心動了。但是心動的喜歡感覺,是大腦產生的。」


    這個舉例對於魚淺再適合不過,不少思維還停留在古代的魚淺恍然大悟:「我曉得了。是以夜即便沒有心,也不影響她產生與感知情緒,更不影響她喜歡別人,是麽?」


    長生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不影響。」師清漪笑眯眯的,也是特地說給長生聽。


    她就怕呆貨擔心。


    不過師清漪自己反倒有些暗自擔心。


    夜其實已經開始了解些許情緒上的感覺了,她會知道生氣,也會知道憐憫別人,這都是很難得的變化。


    這本來對於夜而言,應該算一件好事,因為夜是希望自己能夠感知到這些的,她對感情與情緒十分好奇,也想要擁有。


    可長生卻說夜沒辦法「心疼」,看見長生受傷,隻是全身疼。


    這一點讓師清漪那顆心懸了起來。


    夜的「心疼」情緒其實是有的,她腦海裏能感受到,隻是她沒有心,沒辦法用「心疼」的修辭來形容自己,但她的確是在為長生受傷而情緒波動,這一點師清漪完全能看出來。


    而夜說全身疼,是不是就是夜產生這種情緒波動的同時,伴隨而來的身體疼痛。


    椼陰陽怪氣地說難怪夜今天十分辛苦,疼極了,才會鬥笛處於下風,師清漪這下越發確定,夜越多地感受情緒,她的身體就會越疼。


    夜越疼,疼痛分散了她的精力,她與椼對抗時就會受到影響。


    這種疼痛……


    師清漪想了想,總覺得像是一種因為產生感情而付出的代價。


    可是寧凝也有了自我感情的產生,和夜一樣,寧凝在感情上也是從無到有的一個過程,為什麽寧凝看上去卻什麽事都沒有。


    為什麽,偏偏是夜有這種代價?


    師清漪思緒起伏,腦海裏驀地晃過了夜在夢場裏說過的話。夜說她有兩個命契,其中一個是不能涉及魂墮相關,還有一個她並不知道,但隻要觸犯了,就會被懲罰。


    現在伴隨「心疼」情緒而來的這種疼痛,算一種懲罰嗎?


    夜的命契,難道是……不能產生感情?


    師清漪驀地打了個冷戰。


    如果夜的主人,也就是那個古神,想要一個非常完美的執行者,那的確是沒有感情最好


    ,對於古神而言,多餘的感情會影響執行者的行動力。如果古神因為這個原因,在夜身上下達了命契,警告夜不要產生任何情緒和感情,永遠隻是作為一個執行命令的無情之人,師清漪覺得這會是那個古神能夠做出來的事。


    師清漪越想,神色越凝重。


    她悄悄看了洛神一眼,洛神也微蹙著眉,一直沒有吭聲,應該也是想到了。


    假如這個猜測成立,現在夜還隻是剛開始產生些許情緒,就已經覺得渾身疼,如果她感知更多,那種懲罰會是什麽樣的?


    師清漪有些難以想象。


    她想到這,又瞥向夜。


    夜沒有任何反應,看上去並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全身疼,她目前並不知道另外一個命契的約束到底是什麽。


    似乎在夜看來,這種疼痛根本算不上她之前因為去了解魂墮相關而受到的懲罰程度,也就沒往命契方向去想。


    魚淺進入血湖後,終於不用擔憂濯川被馭,人也沒那麽緊張了,於是怪問題再度層出不窮,她沉思道:「縱然夜也能產生與感知情緒,可她沒有心,倘若她往後歡喜了誰,怎麽才能曉得自己是歡喜了對方呢?她無法為對方心跳,我當初碰到阿川,總是心跳不已,我才曉得我歡喜了阿川,一定要得到阿川,才會去主動勾引她的。」


    師清漪:「……」這問題還真的是另辟蹊徑。


    而且魚淺還是一貫的敢說。


    不過這樣也好,這說明魚淺現在狀態不錯。


    隻是不知道這些話,濯川聽在耳中,潛意識裏會不會有所反應,不過濯川一直跟在魚淺身邊,寸步不離。


    夜聽了魚淺的話,這時候卻說:「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的感覺,一定要心跳麽?可我沒有心。」


    長生聽了,微咬著唇,心跳咚咚咚的。


    夜似乎覺得魚淺在這方麵很有經驗,問魚淺道:「你為什麽會喜歡濯川?你喜歡她的時候,除了心跳,還有別的反應可以判斷嗎?」


    「那還是有的,隻是心跳會讓你更為直接地認知到你的那份歡喜。」魚淺認真解答:「不過倒是也有旁的一些判斷,並不直接。比如我會想一直看著阿川,阿川褪了衣衫,我會忍不住總盯著她肌膚看,阿川肌膚很白,很好看,會想摸她,吻她,還想與她歡好。」


    師清漪低低咳嗽了一聲。


    不是在認真研究夜沒有心的事情嗎,魚淺在這,又拐到……別的地方去了。


    夜麵露疑惑,思索著。


    洛神麵色正經,對夜道:「其實我也有一事不明。你沒有心,如何供血與血液循環,可是有與心類似功能的某種存在?」


    這問題也是師清漪很想問的,她連忙看向夜。


    她知道夜是會流血的,而且她的那些仆從,打殘了腿之後,也和尋常人一樣流血,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是。」夜點頭,撫上自己的左胸口:「我這裏除了沒有心,別的其實與你們沒有不同。隻是你們心髒所在之處,我這裏是空的,但血管卻與你們一樣,匯聚於這裏,和胸腔這裏的「覺」相互連接。「覺」是主人供養的,能讓我的血液流轉於全身,和你們類似。」


    師清漪斂眉。


    又是那位古神的「覺」。


    「是以,覺,便是你的「心」?」洛神道。


    「可以這麽理解。」夜說:「隻是「覺」是主人給予的力量,它無形無質,虛空的一團,也不會像心那樣跳動,所以我們沒有脈搏。」


    洛神看向夜的額頭。


    夜的額頭中央有一小抹極細紅的印記,這讓她那份冷寂中帶了些許妖嬈。


    「你說的椼額頭的印記,與你一般麽?」洛


    神道:「你說覺藏於椼的額頭印記之下,隻要抽出覺,她便廢了。」


    「是,我和椼都有一樣的印記,接受主人覺供養的,都會形成這個印記。」夜這也是將自己的弱點暴露了出來,但她並不在意,足見她對洛神的信任:「覺的源頭藏在額頭印記底下,往全身流轉,更會在左胸腔血管聚集之地,凝集更多,形成一團,代替心髒以供我們血液循環。如果你要抽取覺,隻能從額頭印記這裏抽取,這裏才是源頭。」


    「那其他仆從為何沒有此印記?」洛神再問:「他們也沒有心,總得依靠覺來供養才是。」


    「我的仆從身上的覺,是我分出去的分覺,他們並不受主人直接供養,而是由我控製。椼的仆從,則由椼供養分覺。」夜說:「分覺的力量遠遠小於主人直接的供養,並不會形成印記。我和椼,我們身上的息永遠不會離開身體,魂魄自然也被息保護著,隻要息和魂魄在,主人以覺供養我們,我們就永遠不會死去,除非將主人的覺從我們身體裏徹底抽出。」


    「我的仆從們,身上從我這裏得到的「分覺」的力量是有限的。」她微微皺眉,接著道:「而且受到的傷害致命的話,他們的息是會離開身體的,所以五才會被殺死,再無轉圜餘地。」


    「所以是因為仆從身體裏的分覺和你的聯係,你才能直接在你的仆從腦海裏下達命令似的,徹底掌控,是嗎?」師清漪想到了夢場中那些仆從的反應,說。


    難怪夜的仆從有時候不需要和夜說話,就能知道夜想要什麽。


    「是。」夜點點頭:「我的仆從被主人判罰給椼之後,我和仆從之間的分覺聯係就被切斷了,改為由椼供養她們分覺,所以他們的一切都被椼抹去了,不會再認我,而椼也可以直接向他們下達命令,或者控製他們傳達自己的話語。」


    師清漪卻陷入沉沉的思緒中。


    她想了想,說:「所以接受你的主人直接的覺的供養的,額頭上才會有和你一樣的印記?」


    「是。」


    「那這樣的……多嗎?」師清漪臉色古怪。


    「很少,隻有幾個而已。」


    師清漪問到這,沒再說話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你可還能重新「分覺」供養?」洛神道:「血湖之中那些仆從,你若救了,他們若還認椼為主,很是危險。」


    「能。」夜說:「我可以再切斷椼與他們的分覺供養,再度給他們搭建我的分覺,他們將會重新聽我的話。」


    「椼能再切斷嗎?」師清漪擔憂。


    「她不能。」夜的情緒沒什麽起伏,但師清漪莫名能從她的話裏聽出對椼的鄙視:「她比我弱。」


    師清漪卻想到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問題:「她既然無法切斷你和仆從之間的分覺聯係,可之前你的仆從的確受她分覺供養,說明切斷了,那就不是她自己切斷的,而是……你的主人?」


    夜似乎是回想了懲罰,打了個哆嗦,說:「對,主人當年判罰我的仆從給椼的時候,切斷的,不然椼做不到。」


    長生幾乎是定定地看著夜,眼中聚了幾分愁緒。


    「寧凝呢,也就是九,她當初也被判罰了嗎?」師清漪想起寧凝的請求,說:「是不是隻有五沒有被判罰?為什麽隻留下五?」


    「九在判罰之前,就已經自願跟椼走了。主人切斷了她與我的分覺聯係,從那以後,她受椼的分覺供養。」夜說:「至於五,主人說會給我留下最後一個仆從照料我,主人選了五。」


    難怪夜會說,是九背叛了她。


    寧凝自己選擇跟的椼,她當時覺得椼比夜好,而不是像其他仆從那麽沒有選擇。


    「那寧凝當時被椼挖心,是怎麽回事?」師清漪


    別的都理順了,隻有寧凝的這些疑點,她還是有些模糊:「她本來就沒心,怎麽會挖出一顆心來,而且聽椼當時挖心的時候對她說的話,像是知道她的心髒是怎麽回事,什麽嚐到人類的種種劣根性,汙穢的東西就不要了,之類的。」


    夜沉默了一會,說:「那是因為,椼她發現了一件事,看出九和別的仆從不同,她已經有了感情的好奇和自我的萌芽,這對於椼來說,覺得很有趣,才會誘使九跟她走。椼她是能感知到感情的,所有接受主人覺的供養的人之中,隻有我這樣的執行者,沒辦法感受感情,別的都可以。」


    「椼知道九懂得一定感情後,就問九,想不想嚐到更多人類的感情滋味,她能幫她辦到,她說我將九看成空洞的工具,而她對九才是真的疼惜,從沒把九看成仆從。九輕信了椼,在椼的麵前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說她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以人類的身份活著,感受人類的情緒。椼答應了她。」夜接道。


    「椼是不是在跟她玩遊戲?」師清漪都能從夜的描述中,感受到椼那種想玩弄人於股掌之中的惡意,像是看著自己圈養的小動物,天真地相信了自己的說辭。


    「是。她覺得九是一個特例,居然懂感情,她就將九當成自己的遊戲。」夜臉色有了隱約的一絲沉:「她把九改造了,抹去了她以往所有的記憶和認知,通過分覺對九的暗示,還有馭術,給九在潛意識裏造了一個身份,一個寧凝的身份。」


    「那些椼的暗示,都在九的腦海裏告訴她,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什麽性格,叫什麽名字,於是九就按照椼給她的潛意識設定,以寧凝的身份走入了社會。她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所做的事情,性格,都是按照椼的安排來的,隻是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而且因為椼給她的暗示設定,她成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所以九感覺不到快樂,全都是一些負麵的情緒。」


    「那心髒呢?」師清漪越聽越氣憤,難怪寧凝之前那麽陰暗毒辣,這根本就不是九原本想要的。


    椼這種東西,肆意決定別人的人生,為了滿足自己俯瞰的掌控欲,竟然為好不容易才突破自我,嚐到些許感情滋味的寧凝,安排了一條這樣可悲的不歸之路。


    「九沒有心髒,那些暗示再逼真,也會露餡的。如果她發現自己沒有心跳,沒有脈搏,會自我懷疑。椼為了讓這個遊戲更逼真,就改造了她的身體,給她的胸腔裏放入了一顆人類的心髒,那顆心髒與她胸腔裏椼供養的「分覺」融為一體,「分覺」為她的身體提供正常的血液循環,而那顆心髒會自己跳動,這帶動著原本虛無的「覺」,也跟著它動,覺本來就和血管連接,於是九也就有了所謂的心跳,和脈搏。」


    夜說:「那都是假的。」


    寧凝所要的,不過是自我地活一場。


    結果她所迎接的以人的身份活一場,其實也不過是被人玩弄在掌心,任意決定她的命運,椼在上窺視著她一手造就的遊戲,享受著俯瞰者才能夠拿捏的快樂。


    寧凝以為她得到了。


    實際上,她依然是沒有任何自我,什麽都是被安排的那一個,性格都被暗示好了,她沒有選擇。連潛意識裏被椼控製,做著椼想要她做到的那些事,諸如讓她去芙蓉巷綁架師清漪,在神之海崩塌時經過氣息奄奄的洛神身邊,等等一切,她都不知道,還以為那是她自己的自主思想。


    一個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木偶。


    不知道自己手腳上全都是被俯瞰之人操控的線,何其可悲。


    「那顆人類的心髒,即便在寧凝胸腔中,亦並不算活著,如何能自主跳動?」洛神眸光微沉。


    師清漪也猜到洛神想到了什麽。


    「那顆人類的心髒裏有果實。」夜說:「是椼樹的果實。椼樹的果實


    很特殊,它是活的,能夠自己跳躍,而且它還能通過寄生,改變它的跳躍記憶。如果給活人吃下椼樹的種子,種子埋入心髒中,這顆種子紮根心髒,成為果實,就會記憶人類心髒跳躍的速度,這顆果實所結出的種子,以後再度長成新的果實,就會保持人類心髒跳躍的速度,果實又會產生種子,往複繁衍。」


    師清漪背上浮起寒氣:「所以,椼得到了一種種子,當這種種子埋入心髒中,成為果實,就算心髒本身是離開人體死去的,停止了跳動,也會被這種跳動的果實帶著,像是心髒在正常跳動,是嗎?她就是用這個方式,得到了一顆能夠正常跳躍的人類心髒,放入寧凝體內,與覺融在一起,欺騙寧凝,讓她產生自己有心跳和脈搏的誤解。」


    「對。」夜說。


    師清漪想起了之前在地底下遇到的那個瘋子。


    那個瘋子拿信徒們和學生們做實驗,就是想為心娘娘準備一顆離體之後還能跳動的心髒,而且他做了很多次實驗,終於成功了一次。


    當時那個瘋子說,是有個男人給了種子給他,種子能夠長成果實,帶著心髒一起動,難道就是指椼樹的種子和果實?而那種果實,應該就是她們當時在心娘娘祭壇那裏解剖心髒後,看到的那個不斷躍動的小疙瘩。


    這一切似乎都對上了,有個說道。


    師清漪將地底下遇到的和心髒有關的情況,那個瘋子,還有趙聽琴和無常郎君的事情都詳細告訴了夜,說:「所以那個瘋子得到的種子,是椼給的?」


    「那不可能。」夜卻十分果斷地否定了。


    師清漪凝眉。


    夜說:「椼看不起凡人,將人看成螻蟻,她是不喜歡和凡人打交道的,而且她一向看重椼樹,怎麽會把她認為的寶貴的椼樹的種子,給予人類,她會覺得對方不配。」


    「那便是對方在椼不注意的情況下,機緣巧合得到的。」洛神思忖片刻,道:「椼樹的果實倘若被什麽東西消解,可會留存下來?」


    「椼樹的種子和果實都十分堅硬,很難消解,不過也有特殊的消解之法,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當時椼挖出寧凝的心髒,扔在地上,我們瞧見時,那心髒已在腐蝕了,上頭有一些黑色絮狀物。」洛神說出了自己的推測:「霖婞當時一直守著看那心髒消解,最終隻有些許漿液殘留。」


    夜說:「如果那是九身體裏有椼樹果實的那個心髒,那椼就是用了特殊的消解之法,黑色絮狀物就是那個方法的證明。人類的心髒通過這種消解方法,是不會留有漿液的,那個漿液是椼樹果實被消解後留下的果實漿液。」


    「那漿液可有用?」


    「如果在徹底消解之前,將它收集起來,是有用的,可以用它培植新芽。不過這種方式培植的新芽,會打折扣,比不上之前的效果。」


    「椼未曾將種子給予旁人,但種子卻落入他人之手,莫不是有人將那椼樹的漿液取走了,再行培育為新的果實與種子?」


    夜說:「那有可能。」


    雨霖婞罵了一句,不寒而栗:「也就是說,在我和她表姐還有師師跟蹤寧凝,看到她被椼挖心的時候,其實還有一個鱉孫暗地裏在附近看著?然後這個鱉孫等我們全都走了,他就去取走地上的廢棄心髒留下的漿液,再拿去培育,最後分發給了地底下那個瘋子做實驗?」


    「我看是這樣。」師清漪臉色也越來越凝重:「不然沒辦法解釋地底下的椼樹種子和果實從哪裏來的。椼不可能給別人這個,那對方隻能是撿了漏,然後地底下拿種子做心髒實驗的時間也對上了,就是最近的事情,而且由漿液培植,再新得到的種子效果沒原本的好,成功率也低。」


    「那個鱉孫是誰?」雨霖婞恨得牙癢。


    「這個地底下,其實也是黑袍人和林哥的根據地,之前從監控裏看,他們在趕屍體進來。」師清漪眸中冷極了:「多半是他們兩的其中一個,或者他們當時同時在場。那個瘋子說給種子的是個男人,估計就是林哥,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別人。」


    洛神道:「尋常人怎會知曉椼樹果實的漿液還能重新培養新芽,對方想必曉得椼的身份,亦知曉椼樹這等特殊樹的存在,或知曉椼背後主人的存在。夜,你可知印象中有何人能到此種地步?」


    夜搖了搖頭。


    師清漪現在已經知道椼背後的主人是古神,縱然是個殘廢的古神,到底也是古神。


    依然還是可怕的碾壓存在。


    而黑袍人和林哥居然很可能知道椼,甚至知道是椼的主人,這兩個人的來曆,想必也讓人駭然才對。


    師清漪想起了黑袍人在夢場裏的身手,的確也稱得上可怕。


    不知道為什麽,她莫名感覺到兩種窒息的壓迫感,交纏而來。


    千芊聽了這麽多,歎了口氣:「看來我們前路還是非常艱難,大家後麵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鬆懈。」


    師清漪目光幽幽的,說:「今天晚上,先把椼收拾了,我們可以減掉不少壓力。」


    千芊點頭。


    雨霖婞握緊了身上背著的狙.擊槍。


    師清漪記得寧凝的囑托,將寧凝想對夜說的話,還有寧凝在夜麵前偽裝自己如今不懂感情的情況,都和夜說了一遍。


    「我知道她是裝的。」夜並不在意:「感情產生了,是不會消失的,除非又被抹去。但是她的感情得來不易,我沒有抹去,給她留著了。」


    她輕聲說:「我覺得感情……很珍貴。我沒有,她有,其實我羨慕她。」


    魚淺鼓勵夜道:「你以後定然也會有的,慢慢的,能感受更多。」


    師清漪的心卻有些沉。


    夜正在慢慢地感受到更多的感情和情緒,可她很擔心,如果夜的命契之一真的是不能讓她有感情,她所受到的痛苦得多大。


    「倘若,你感知的感情越多,你便會越疼,你該如何選擇。」洛神看向夜,道。


    師清漪明白這是要將這件事說開了。


    她本來也不想隱瞞,這件事遲早要麵對,她們應該要和夜溝通,早做準備,而不是等那一日到來才匆匆發覺。隻是她不知道怎麽開口,現在由洛神說了出來,她就也等待著夜的回答。


    「阿洛?」長生聽出了這裏麵的意思,渾身一顫。


    「我今天是全身都疼。」夜並不會說謊:「尤其是看到長生被摔到了地上,疼得最厲害,是我感知的感情在變多?」


    師清漪想到她無法替長生「心疼」,卻會為長生全身都疼,她其實能看出夜對於長生的在意,越是這樣,她覺得越難過,說:「……是。你應該是在生氣,因為長生被傷到了,你也在擔心,這些情緒……很複雜。」


    洛神頷首,道:「你的另外一個命契,想必是這個。」


    夜這才一怔。


    「也許現下你所感知的感情,並未到真正觸犯命契的程度。但久而久之,一旦有朝一日觸犯了,你便會被懲罰。」洛神聲音放得更輕了,看了看長生,又看向夜:「你會如何?」


    長生聽到這個真相,眼圈都泛紅了。


    「……我不是很清楚。」夜聽到命契和懲罰時,神色其實有所變化,但她還是有些疑惑:「什麽程度的感情,會觸犯命契,如果我感知的感情程度越深,就越疼,那觸犯了命契的時候,是感情最深的時候?什麽感情,是最深的,我不太明白。」


    「每個人感情最深的點並不相同。」洛神


    道:「有人最重親情,有人最重友情,有人最重愛情,有人最重世間之大愛,此間深情,皆有不同。隻看你,最重哪一點。」


    夜想了想,看向師清漪,洛神,還有長生,說:「我沒有父母家人,就沒有親情。我也不想搭理世人。你們三個是我在這個世上最看重的人。」


    她很誠實,從不會掩飾自己,又環視四周,看著另外幾人,說:「而你們,我認識並不算久,起初如果不是她們三個是你們的朋友,我不會理你們。但相處過後,我覺得你們很好,與你們一起行動,也不錯。」


    「謝謝。」千芊知道夜要給自己治療,本就十分感激她,聽她這麽說,更是感動。


    魚淺也道:「多謝你教我馭術,又幫阿川。」


    夜看向師清漪一家三口,說:「我不知道我最看重哪一點,但我最看重你們。如果因為我以後過於看重對你們的感情,而觸犯命契,我不後悔,願受懲罰。」


    師清漪隻覺得心被刀尖在剜似的,心中更是不甘。


    洛神緘默不語。z.br>


    「……夜。」長生想都沒想,撲進夜的懷裏,抱住了她:「不可以受懲罰,不要。」


    夜臉色怔住了,下一瞬,她的手落在長生背上,輕輕抱住了她。


    「夜,怎麽才能消去你的命契。」過了片刻,師清漪一雙紅眸冷冽,壓著寒光:「是一定要殺了你的那位古神才行嗎?」


    洛神瞥向師清漪。


    血湖旁邊一片寂靜。


    隻有血湖的風聲。


    夜抱著長生,聽見這句話,眼中幾乎是恍惚了下:「……什麽?」


    「是不是不行?」師清漪心底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也許是被逼急了,也許是感覺到那位古神對於洛神的看重讓她很不安,她剛才一瞬間居然動了弑神的念頭。


    她是不是瘋了。


    師清漪說:「還是說,怎麽都不會死?」


    畢竟是古神,甚至沒有在湮滅時期滅去,還能留存至今,就算殘廢了,必然也有難以想象的力量。


    「我不知道。」夜說:「我隻知道,如果主人死了,我也廢了。」


    師清漪心底猛地咯噔了下:「是因為你的「覺」由對方供養嗎?」


    「是。主人如果不在了,我身體裏的覺,也會隨之被抽出,我會變成留息之體。」


    「可有封覺之法?」洛神道:「既然覺能被抽出,那可能被封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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