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南三十裏地,一處向北山脊中,山林茂密,樹高葉多,怪石嶙峋,正是邪肆小派、山賊強盜、通緝令下各類逃犯窩藏最佳地點。


    此時在一顆老槐樹下,一人雙手抄在身後,迎風而立,鶴發童顏,麵容清矍,一身黃袍隨風而蕩,極是翰逸神飛,雙眸似是蘊含著無限淵博和謙虛,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謝嶴和白抒遠兩人被撲通丟下,看到那隻白鶴輕落在那黃袍人的身旁,越發顯得此人仙風道骨,四眼頓時瞪大。


    “師父?!”


    “師叔祖?!”


    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太蒼山莊閉關多日的宗能老祖。


    關鍵時刻被自家師父搭救,還是如此慈眉善目之人,謝嶴頓時兩眼淚汪汪,幾乎忍不住撲上去,“師父——”


    “孽徒!還知道叫師父?!”宗能老祖挑眉一喝,吹胡子瞪眼,一身仙氣霎時蕩然無存,“這百花山都敢來,還碰巧趕上這百花流泉宴!若不是你師父我近日恰好出關,散遊之時發現此處異動,你此時早就被做成了人肉包子,被那些妖怪當下酒菜分食吃了!”


    …咦?


    這、這種人格轉變是怎麽回事?


    謝嶴刹住腳步,呆呆眨眼,望著此時好似點著了炮竹般絮絮叨叨訓斥的老者,一掃記憶,這才發現這宗能老祖原本性格便是如此,隻是極少在人前顯露,不由嘴角一抽,提醒道。


    “師父…”謝嶴視線移到一旁臉上帶著三分輕鬆笑意望來的青年。


    “咳咳咳…”宗能老祖順了一把胡子,肅然道,“雖說你金罩已經收了,此處也不是久留之地,待回莊後再說!”


    ……


    太蒼山莊某廂房內


    “嘶…痛痛痛…輕點、輕點——”


    青年坐在臨窗矮榻上,清朗聲音此時若有若無帶著一絲沙啞,勾出點點曖昧,直聽得廂房內幫忙端盆拿藥的兩名女弟子俏臉微紅。


    琴凝然手下不停,以往總是溫柔似水的神情此時沉了下去,明顯帶著惱氣,“讓你長個心眼!”


    說罷,在青年臉上抹藥的手又重重塗了一下。


    “嘶…師姐好狠的心啊,竟然如此對待同門師弟,唉唉…”白抒遠又是一聲叫喚,臉上蘊著幾分委屈之色,抬起的雙眸卻是帶著清亮笑意。


    謝嶴正齜牙咧嘴被天陽傷藥,看到這一幕,立即努力轉移注意力觀察。


    莫非…莫非…


    謝嶴一雙眼睛眨了眨,腦子一轉,嘴角一咧,嘿嘿一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謝嶴撈起一塊酥糖塞到嘴裏,嚼吧嚼吧,又摸了一塊,正要丟在嘴裏,手腕忽然被一握,那畫酥糖莫名其妙啪嗒落下,被不知何時湊過來的青年幹脆利落抄入手中。


    “師叔剛才說什麽?”白抒遠一手捏著酥糖,放在嘴邊一舔,鳳眸一挑,煞是勾魂誘人。


    謝嶴瞅瞅空空如也的盤子,再看看青年要吃不吃故意挑釁的欠揍模樣,頓時怒了。


    …臥槽,那是最後一塊!


    謝嶴麵無表情伸手,撈起了香爐旁的挑灰棍。


    “師、師叔?”青年冷汗流下。


    就在謝嶴正欲痛下棍子讓自家師侄知道奪食之恨的重要性時,一人忽然從門外走來,黃袍呼呼扇動,大步邁了進來。


    “師父。”謝嶴立刻丟下棍子。


    “師叔祖。”白抒遠等人恭敬拱手。


    “參見師叔祖。”兩名幫忙的女弟子連忙行禮。


    幾人恭敬問候一聲,宗能老祖長眉飄動,點頭頷首,然後向左慈眉一瞥,兩名女弟子立刻行禮退下;向右善目一望,白抒遠幾人摸摸鼻子也道了別。


    待到他人都被清空,宗能老祖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斜瞪一眼,謝嶴忙走了過來倒茶奉上,然後低眉順眼站在一旁。


    “師父請用。”


    “嗯…”宗能老祖喝了一口,哼哼道,“茶藝沒有進步,內力不見了蹤影,又多了一身怪力,你倒是說說,為師閉關這些時日,你到底如何鬧翻了天?”


    …去,現泡的茶也能喝出茶藝水平?


    謝嶴眼皮抽抽,抬頭時,臉上已然是一片誠懇神情,“是,弟子這便詳盡道來。”


    十盞茶時間後……


    “胡鬧!”


    宗能老祖把手中茶杯砰得砸在桌上,兩眼再度瞪圓,“若為師不是順著那異動而來,你還一直頂著個金罩不成?!尊妖句融?那妖的全稱乃是‘大妖尊玄穹高主’,豈是你這種黃毛小輩能惹得起的!”


    宗能老祖劈頭蓋臉又訓斥了一通,看到謝嶴臉色陣陣發白,顯然也是後怕湧起,這才恨恨拍了一下桌案,歎氣道,“唉,你當時也無它法…畢竟內力無存,劍招無用,十幾年來的苦修竟如此這般、這般白費…”


    那聲音好似含著哽咽,謝嶴微訝抬頭,望著雖一臉怒容,卻目露深刻痛惜的宗能老祖,不由鼻尖一酸,揉揉眼,走上去又倒了杯茶,“師父……”


    謝嶴剛開了口,就看宗能老祖斂起神情,看著自己直搖頭歎氣,頓時被搖的心肝泛涼,抖著嘴角道,“師、師父?可是有什麽不妙之事?”


    宗能又望了一眼謝嶴,再搖了一次頭,才重重一歎,“唉,隻怕經此一次,你被那妖尊惦記上了。”


    雖說謝嶴早知可能如此,被如此直白說出來,臉色還是不由青裏泛黑,嗓音一顫,“這…”


    “之前帶你們出百花山時,雖不知這妖尊為何不追,可是他豈會白白放過你這純陽之體,”宗能一臉深思,順了順胡子,又尋思道,“不過,既然他能這般痛快放走,短時間內應是不會吃了你……你最近要繼續勤修經法,穩固陽力,少出山莊!”


    出山莊?這次就是來十個說書先生自己也不敢出了!


    謝嶴肅了肅神情,抱拳應道,“是、弟子知曉!”


    話音剛落,便見眼前黃袍閃動,宗能老祖起身離座,“嘖,剛出關就要跑遠處一趟,就不能讓為師多休息幾日…”


    一句話的功夫,宗能老祖已然飄到門外,一個東西從門外飛速丟進來,謝嶴手忙腳亂接住,隻聽一道朗朗傳音,“之前那香囊屁都不頂用,以後隨身帶著此物,切記不可丟下!”說罷便消失不見蹤影。


    謝嶴低頭瞅瞅,手中是一個巴掌大的囊袋,裏麵裝著一根綠不拉幾的繩子,謝嶴看了好半天,才發現是一條抹額,隻是……


    這種綠油油的顏色戴在頭上,怎麽看著如此奇怪?!


    謝嶴額角一抽,雖然覺得這顏色詭異,奈何功效更重要,於是乎還是纏在了額發下。綁好之後,一頭半長不短的蓬發倒是顯得整齊了一些,外加神清氣爽附加效果。


    人清爽了,謝嶴也不由精神一震,摸著下巴思了一瞬,便向某個方向走去。


    ……


    濯濯鬆影倒相映,明月銀光照鉛華。


    太蒼山莊最北一段別致遊廊外,碎石甬成了一條小路,直通竹林末端一處院落。


    正是夜半萬籟俱靜時,院中幽深寧靜,廊屋下燈火搖曳,隱約可見一名負劍少年走到主屋前,吱呀推開了房門。


    屋內一室清冷,少年放下樸素行囊,置於臨窗桌案上,垂眸凝視半響,緩緩抽出了長劍。


    劍身離鞘一瞬,立時瀉出孤冷青光,猶如青虹貫日,氣衝蒼穹,磅礴悠遠,然而在純澈青光上,此時卻有一道暗沉紅紋爬上,隱隱透著濃鬱血腥。


    窗簷內光色幽暗,冷寂蕭索,窗簷外月色皎潔,院中綠意幽幽,寒漠少年站在窗前,好似進一步便可出這十丈渾濁紅塵,退一步便又墜回永世孤獨。


    “咯噔。”


    忽然,遠處傳來一道響動聲,少年抬眸望去,隻見窗外正對著此處的青冥閣內亮著幽幽燈火,不由眉峰一動,提劍而出。


    此時正是夜半時分,就算是清掃書閣之人也不會在這時出現,若是宵小飛賊,未免也本事太大,竟然能深闖太蒼山莊。


    雲青鈞腳下無聲進了青冥閣內,越過一排排書架,隻見空曠走廊末端的桌案上點著燭台,書卷翻開了一半,一隻筆尖幹透的毛筆滾到了桌案卷起的邊角上,墨汁斑斑點點灑了一桌。


    雲青鈞劍眉微皺,來到桌前正欲細看,腳下忽然觸到某個柔軟之物。


    “唔…”


    一聲哼唧聲音從桌案另一邊傳來,雲青鈞頓了頓,俯身拾起散落書卷,一張正睡意正酣的臉露了出來。


    隻見昏黃燈光之下,某個好似少年青嫩的家夥躺在桌案另一旁,身上散落著書卷,本就不甚整齊的頭發如今更是變成一團亂毛,七分長劍褂皺皺巴巴,上麵還沾著些餅屑。


    雲青鈞麵無表情順著那餅屑一路看去,沿路紙團數隻,茶壺一個,靴子東一隻西一隻,偶爾見數個空瓷盤子隱沒在四散書卷下,餅渣糖渣滿地狼藉,甚至在某處昏暗角落,還擺著一床軟綿綿、薄厚適中、附帶一個枕頭的舒適鋪蓋——


    凝黑雙眸霎時騰起層層寒氣,颯颯冷氣在空中獵獵蕩開。


    “唔?好、好冷,誰他娘的開空調了…”


    謝嶴本能一哆嗦,不滿嘟囔著滾了幾滾,眼睛都沒睜開,就迷迷糊糊摸索著爬到了地鋪上,卷上了被子,這才心滿意足睡去。


    隻是沒一會,又變成四仰八叉的姿勢,肚皮朝天睡得昏天昏地。


    半響之後,一道歎息輕緩散出。


    少年俊容上露出星點無奈,幾步上前,兩手握上被子邊角,替那睡得萬分豪邁之人蓋上。


    驀地,手腕被一手捉住猛然一拽。下一瞬,原本正酣睡之人翻身壓了上來,臉上還有些迷糊,兩眼卻冒著警覺精光,夜色中瞳孔外圍好似還泛著一輪金色,仿佛立刻就會竄出一身金罩。


    “什麽啊…原來是雲師侄…”


    身上那人湊得極近,暖熱呼吸噴在臉上,微微帶著些濕氣,雲青鈞不由渾身一繃,一手猛然緊攢。


    謝嶴看清楚了是誰後,迷迷瞪瞪嘿嘿一笑,“怎麽這般晚才回來?唔,師叔、師叔我…唔……呼嚕……”話說了一半,謝嶴便抵不住瞌睡倒在一旁悶睡,隱約還有夾帶著可疑氣泡聲的呼嚕傳出。


    細絨發梢掃過脖頸,好似一團軟毛落入懷中,雲青鈞靜了靜,深吸口氣,握著謝嶴雙臂輕緩推開。


    誰知正在此時,謝嶴兩眼猛然一睜,揪著少年幹淨衣領,對準腦門狠狠撞上去。


    “不許亂動!讓老紙好好睡覺!”


    一道霸氣十足的聲音在空曠書閣轟隆隆炸響,謝嶴氣勢磅礴吼了一聲,這才心滿意足,徹底壓在少年身上,好似找到舒服抱枕一般,四肢攤開昏昏睡去。


    冷麵少年麵無表情抬起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一身寒氣猶如冰天飛霜,幾欲落下冰雹。


    身上之人被凍得一哆嗦,一道細微觸感忽然自手心蜿蜒延伸上來,少年寒凝墨眸一顫,視線緩緩落在了一處。


    被褥之外,衣衫糾纏,兩隻色澤相近的袖擺末端,一隻比他的手小了一號的手正落在他手心,手指恰好交叉穿過,軟軟搭在指縫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山才不會說其實這章隱藏了許多暗線( ̄c ̄)y▂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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