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古樸劍鞘擋著半邊簾子。街上亮堂光線瀉入,顯出車外一道謝嶴萬分熟悉的身影。


    若蘭淨衫,靛藍劍褂,烏瓴疊頸邊,清風飄兩袖,一雙沉靜黑眸望來,目光如霜如炬。


    謝嶴哧溜倒吸口氣,心中萬頭巨獸轟隆隆奔騰而過。


    為毛青鈞師侄會出現在這裏啊啊啊!


    謝嶴用盡平生最大力氣,壓下臉上心虛慌亂,佯怒而視。


    “你是何人?!”


    低啞聲音吼出,好似破了的銅鑼,粗嘎難聽。


    雲青鈞微微蹙眉,目光掠過車內人濃眉小眼、偏長臉型,腰間大刀、魁梧身材――


    “雲少莊主?”車外傳來疑惑恭敬聲,“賞劍大會再有半刻開始,去晚了恐怕……”


    催促的意思不言而喻。


    雲青鈞又看了一眼,看到那人一對比蠶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驚疑不定,半晌吐出一句。


    “失禮。”


    劍鞘抽離,清冽寒風掠過,簾子很快落下。


    “還不快走!”車裏傳來惡聲惡氣的粗魯吼聲,好似剛才受了窩囊氣無處發泄般,一腳揣在車壁上,受驚迫停的趕車人連忙牽驢前行。


    幸好最近喉嚨喊破了音,昨天又吃了不少辣菜嗓子完全走音,衣服裏還塞著不少料子撐肌肉…不然就算易容也騙不過自家師侄!


    嘖,再來兩次自己就頂不住師父的淳淳教導,在事態越描越黑前,直接抱自家師侄大腿了!


    謝嶴擦擦滿頭冷汗,一路催促著車夫快些,趕到客棧後丟了三倍的車錢外加車壁修理費,回頭在街道上環顧一圈,立刻閃進客棧內直奔客房。


    ……


    “府衙內沒有,所居屋舍也沒有,那本經書說不定就在青樓。”天字房小院中,同樣剛從外麵回來的戎睚坐在樹蔭下的石桌旁,龍爪上聚著一束冰霜涼氣繞身,發絲衣衫隨水霧飄起,看起來分外通風涼爽。


    “可是今天羅長錦與那位秋棠姑娘斷了關係,說不定經書也被丟了回來,此時在他身上。”謝嶴忍不住從圓凳挪到石桌上,湊到他身邊沾涼氣。


    在這炎炎初夏、人人都恨不得跳在水缸納涼的日子裏,這種自帶冰塊水循環涼風係統的招數分外惹人眼紅!


    “想那麽多作甚,依本大爺所見,早就不應該浪費時間尋來尋去,直接把他捆來問便是!”


    “若對方是個倔強性格,吃軟不吃硬呢?”謝嶴搖搖頭。


    正說著,院內忽然撲入一道灰影,灰毛獸妖咬著一木桶水,顛顛幾爪來到謝嶴腳邊。


    也不知道那桶水是從哪裏打來的,看起來清澈幽涼,一截毛絨尾巴戳進去沾了沾,很快裹在了謝嶴腳腕上。


    “嘶…好涼快!”一股沁涼順著小腿爬上來,謝嶴打了個激靈,渾身瞬間涼爽!


    “千石水?”戎睚嗅嗅空中逸散的淺淡幽石味,眉梢一挑,“這隻蠢獸倒是有閑心,跑去深山老林裏一滴滴接水。”


    “很難得嗎?”謝嶴一臉納悶求解答。


    “千石水乃是天地寒涼之氣醞出,一般密林深處、千尺以下的洞穴內方才有可能流出,每次一滴,落土而失,五行之中唯木可盛。”


    這麽說…這一桶水是一滴滴匯聚而成的?


    想到灰毛獸妖鑽到地下深處、在黑漆中守著木桶的呆樣,謝嶴忍不住伸手狠狠揉了揉那顆毛絨腦袋,“笨蛋,解暑哪裏用得著如此麻煩!”


    謝嶴口中嘟嘟囔囔,嘴角卻咧開露出白牙。


    手指大力揉過腦門,一團毛被揉的幾乎遮蓋了眼睛,灰毛獸妖眯上眼,主動把腦袋上的小包在那柔軟掌心蹭了蹭。


    “哈哈…”掌心癢癢肉被撓,謝嶴頓時笑聲陣陣。戎睚盯了一瞬,手指一勾,一潑水嘩啦澆從謝嶴頭頂澆下,笑臉頓時便怒臉,“你做什麽!”


    “本大爺看你笑的太難看,幫你洗洗臉,”戎睚哼了哼,臉上表情分外欠揍囂張,“反正你如此不耐熱,正好一舉兩得,幫你解暑!”


    …混蛋,這哪裏是解暑,分明就是衝澡的水量!


    謝嶴抹了把滿臉的水,正要趁機義正言辭提出免去三天吸陽氣的話,一道爪風忽然從麵前急速吹過,樹枝顫巍巍一晃,一顆紅透了的果實砸下。


    戎睚挑眉閃過,“你以為這樣就能砸到本――”


    “啪啪啪!”


    接二連三的果實砸在青龍腦門上,果皮炸裂,紅色漿汁瞬間流了滿頭滿臉,襯著發青臉色,非常有驚悚效果。


    “呃…”謝嶴都忍不住要捂眼睛了。


    灰毛獸妖還呲了呲牙,尾巴高高豎起,謝嶴連忙伸手把那根尾巴壓下去。


    ――再翹就要挨揍了二貨!


    “哼……”纖長手指抹去唇邊果漿,霎顯豔麗無雙,青龍陰森一笑,手中驟然聚起渦輪水流,“看來你這蠢獸也想好好洗澡,本大爺就把你洗得一根毛都不留!”


    “等、等一下!耳包它怕水啊啊!”


    “就是因為它怕水,本大爺才好心幫它訓練!”


    “叱吼!”


    一時間,黃土與怒風齊卷,水浪與果漿亂竄,灰毛飛舞,龍爪肆虐,整個庭院很快被波及的四處水痕泥巴,樹枝搖晃,綠葉飄落,蟬鳴叫上天,倒也有幾分晌午潑水玩樂的景象……


    才怪!


    謝嶴狠狠抹去臉上不知名混合物,吐掉一嘴樹葉,正要高聲喝止,忽見放在石桌下的水桶被踹開,直衝屋內飛去。


    “千古水!!”


    謝嶴一個飛身旋出,直撲而去,最後一霎那堪堪接住了水桶。


    “嘩啦~”


    一小瓢水灑了出去,恰好落在桌上放的紅皮經書上。


    謝嶴一驚,連忙拎起書甩甩,用袖子擦去水漬。擦著擦著,封皮竟然變褐色了!


    “呃…”


    這是什麽情況?一潑水就發黴了?!


    萬一以後就此作廢了怎麽辦!!


    滾滾慌張席上心頭,化作無邊怒氣衝上腦門,謝嶴捏著經書,轉頭怒吼,“住手――!”


    這一聲純陽氣之吼透過金圈兒刺啦鳴響,一龍一獸驀地僵硬,灰毛獸妖尾巴繃直,人形青龍抖抖耳朵,一對金眸差點縮成豎瞳。


    半個時辰後――


    “千石水本就有蘊育靈石、煉就靈劍之功效,景陽殿的書遇到千石水會有這種反應,也算正常――”圍在石頭旁的青龍瞪著晾曬的經書哼哼。


    “可是曬了這麽長時間,顏色也沒有變回去!”謝嶴蹲在地上,拍著石頭上的經書指控。


    一隻灰毛尾巴伸過來,在經書上方左右扇風,加速晾幹。


    “等過兩天離開這裏後,本大爺就去各界問問,”戎睚掏掏耳朵裏的水道,“礁岩城內如今有妖物藏著,本大爺不放心離開。”


    “妖物?”謝嶴想起昨晚自家師侄去青樓也是為了捉妖,“有沒有可能藏在青樓裏?”


    “最有可能藏的地方就是青樓,”戎睚一彈響指,撤掉剛才打鬥時張開的禁製結界,“但凡妖魔大多好色又擅長魅惑,青樓是最佳采補之地,一些兔子精之類的弱小男妖也會化作女子模樣,吸取凡人陽氣。”


    唔,這麽說確實很方便…送上門的肉包不吃白不吃?


    謝嶴琢磨著,“我去青樓的話,會不會也容易遇上那妖怪?”


    “有些本事的難纏大妖定不屑於窩在青樓之地,而這東西足夠應付一般妖物,”一根手指伸到謝嶴腦門上,鋒利指尖戳上三色抹額,青龍不緊不慢道,“也不知它是由何製成,就算是本大爺也隻能聞到些許氣味。”


    …看來自家師父拿來的東西果然靠譜!


    謝嶴聽到這話放心了,抱著撐著千古水的木桶又涼快了一會,準備等晚飯時再探一次春風樓。


    ……


    春風樓?後院小樓內


    “…依我所見,既然那人說出那般絕情絕義的話,不如把他曾送與你的東西都還給他!”好不容易繞到話題上的謝嶴誠懇建議道,“一來可以試探他是否真的有心分別,二來可以滅了他的威風、長自己誌氣!”


    “公子…說的極是,”秋棠怔怔看了手腕鐲子片刻,自嘲一笑,把它抹了下來,“試探倒不必了,他要斷,不如斷個幹淨!”


    女子柔柔站起,弱不勝衣,臉上卻帶著幾分敢愛敢恨的果決,從衣櫃中搬出一個外表精致的盒子,把它推倒謝嶴麵前,“勞煩公子幫我全部送還與他。”


    趁著女子添水沏茶的功夫,謝嶴飛快打開瞅了瞅,一眼掃去沒有經書的影子,心裏鬱悶了下,臉上不動聲色問道,“秋棠姑娘,就這些了?”


    “啊…”秋棠想了想,轉身從刻著菊花的書案上取了一個竹盒,放在桌上展開盒蓋,“還有這本書,也麻煩公子了。”


    謝嶴一看,正是經書,心裏大樂,嘴角差點翹起,“沒問題,我會幫你轉交與他!”


    說罷伸手去接那竹盒。


    第三隻手忽然伸來壓在盒蓋上,指尖輕輕包裹女子妙曼手掌。


    “不可。”


    謝嶴急速閃身退到窗邊。


    臥槽,這人什麽時候進來的!自己竟然沒有察覺!


    來人一身赭底朱紋的官服,不是羅長錦是誰?


    “秋棠,不可把此書交給他人。”


    羅長錦老實麵容上,一雙眼睛隱隱透著殷紅,幽亮不似凡人。


    “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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