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風聲呼嘯響動,仿佛穿過了耳中千道曲折,直吹到腦袋裏去。


    腦袋裏渾渾沌沌,謝嶴用了全身力氣撐了幾次眼皮,終是慢慢睜開了眼,茫然視線點點凝聚。


    眼前一片沾著雨水的如漆草皮,曲徑路盡,萬書閣在夜色中螢火明滅。


    這裏…不是太蒼山莊東崖?


    謝嶴頭痛欲裂,之前畫麵一幅幅閃過腦海。


    經書、永州城、花燈、短笛….白抒遠!


    混沌思緒霎時驚醒,謝嶴撐著胳膊要坐起,雙臂卻被緊緊綁著動彈不得。


    “師叔終於醒了…”


    柔美女聲飄渺傳來,謝嶴猛然扭頭,十步遠的崖邊,一道幽幽身影站在千年佛手樟下,楚楚纖腰,芙蓉水眸,容顏纖美絕麗,宛如搖曳於忘川水畔的淒美迷花。


    “凝然…師侄。”


    謝嶴頓覺越發頭痛欲裂。


    有一種看似若水的眼神,名為怨念,有一種看似溫柔的表情,名為黑化,有一種看似弱柳扶風之人,名為腹黑通關boss——


    此情此景,此人此貌…我揍,怎麽看都像是非常不得了的狀況!


    謝嶴從地上蠕動著爬起來,靠在身後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上,視線變化角度,忽而望見女子身後一人。


    幽曠夜色中,碧水雲衫的青年依舊俊美,身姿懷著一段輕狂風流,眉宇藏著淩霄意氣,然而那雙往日含情帶笑的鳳眸,此時卻是僵硬木訥,宛如失去神智之人。


    “…你對他做了什麽?”謝嶴嗓子發幹,背後石頭涼意透過衣衫,蔓延到背脊。


    原來傍晚時分那琴音柔情的對話,看似是因為一生一世的鍾情而順意,實則是因為失神失魄的受控而服從。


    “師叔果然什麽都不知道…”


    一陣崖邊冷風吹過,琴凝然青絲飛瀉,纏繞住了秀蔓的眉眼。


    “…為何太蒼山莊僅僅是劍莊,卻有鑄劍煉丹之能;為何僅僅是修習劍術,弟子便能修成混元真丹;為何明明有浮天之力,卻甘願受困於這凡界山中,”女子微微一笑,柔似水中清荷,“至於抒遠師弟,不過是用牽魂之法,在需要之時,稍加控製而已。”


    “抒遠師侄如此喜歡你,你要做這種事?”謝嶴臉上一派怒容,身後的手隱隱動作。


    “喜歡?”琴凝然唇角輕揚,“師叔怕是弄錯了,正是因為需要徹底掌握,才需要他傾情與我,動情之時最易順從,而抒遠師弟至情至義,為了心愛之人,定會甘願犧牲一切…隻可惜他雖至情至義,卻太過灑脫,不求愛恨情仇,隻求浮生美酒,”飄渺聲音婉轉一歎,“這般性情,自是難以動情,我便隻好用了牽魂情蠱。”


    牽魂情蠱,中蠱者不得有二心,不得動他念,一生一世守在所愛之人身邊,魂牽夢縈,每思一次便心痛難忍,每念一次便是肝腸寸斷,直到蠱毒越陷越深,思念越來越重,最後不能離開所愛之人半步,稍有遠離,噬心而亡。


    如此狠辣之毒,放在白抒遠這般性情自由無拘之人身上…


    謝嶴手指猛然緊扣掌心,“你到底有何陰謀?”


    “我有何陰謀?嗬…”琴凝然輕抬素手,把飄搖的發絲別在耳後,嘴角笑容刹那明豔不可方物,“我隻是希望這太蒼山莊幹幹淨淨,如同那人一般,不沾半點紅塵俗世的汙濁肮髒…”


    趁著對方回答之際,謝嶴袖中的小刀滑入手中,反手一挑小幅度割著手腕上的繩索。


    東崖雖偏僻又人跡罕至,卻也絕非隱秘之地,既然能挑在這種地方,琴凝然要麽是僅僅邀自己共賞明月,要麽是有絕對把握自己無法逃出生天。


    打暈了綁過來還露出一張底牌…怎麽看都像是丟下山崖滅口的架勢!


    在女子話音還未落盡之時,謝嶴終是弄斷了了繩子,猛然提氣一聲金禪獅子吼,“來——唔!”


    劇烈刺痛倏地從脖頸和四肢傳來,仿佛全身細胞都被放在火上燒了一痛,謝嶴滿頭冷汗滾到地上時,隻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耳朵外鼻子下流出了粘稠紅液。


    謝嶴抖著手摸向了脖子,上麵套著一個圓環,像是鐵箍一般緊緊貼著皮膚。除了脖子上,手腕、腳踝上都各有這麽一個玩意。


    謝嶴深深吸了口氣。


    套環之人終被套…這是之前套住一龍一獸的報應麽?!


    “我就知道…師叔定會耍弄一些小把戲。”


    鶴羽鞋走到了謝嶴麵前,羅衫裙角卷過臉,妙曼紗織掃過燒焦斑駁的脖頸。


    “此乃雷極環,是極為難得的仙品寶物,分為子母兩套,師叔身上帶的正是子環…若是母環所有之人心念所動,子環所帶之人便受火極雷電之刑,舔皮噬骨,甚至須臾間身首異處…正如此人一般——”


    一顆人頭從女子提著的包裹中滾落,咕嚕轉了兩轉,麵朝謝嶴,寬額短須,以往深沉的雙目此時暴突,血絲布滿,皮膚青紫漲起,脖頸斷裂處像是用一把刀切過一般,整齊抹過,血肉燒焦,極是駭人。


    那人頭不是別人,正是前一段時間被關押在七魔降潭洞的太蒼山莊莊主雲束峰。


    謝嶴兩眼驚縮,一陣寒意霎時從心口竄上,“你竟然把掌門莊主——”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琴凝然如今森森中二,就算雲束峰被剝了權力丟在小黑屋,謝嶴一時也想不到她竟會親手弑滅教習十幾年劍術的師父。


    “掌門?嗬...好一個掌門!你可知他背地裏做了多少肮髒之事?”


    一道冷笑如流螢飛散,女子眼角流出譏誚弧度。


    “別的不說,單是這聚妖之陣,他妄想以此引來群妖亂魔,好讓少莊主大開殺戒,血祭佩劍純鈞,全然不顧太蒼山莊上下弟子安危,不顧少莊主是否會被妖氣徹底侵蝕...”琴凝然輕聲道,“隻可惜少莊主雖有所察覺,卻念及養育之恩,最終不曾下狠手。”


    “所以你為絕後患,幹脆殺了他,”想到眼前女子曾經與試劍布親密接觸過,謝嶴歎了口氣,“可我回莊後卻還一直提防著他。”


    “師叔自是不知道這一切…”


    女子柔柔一笑,黑夜中,猶如淒美花枝綻放,迷離了暗藏的殺意恨意。


    “師叔不知,不問,不求,不關心…要說冷漠,有誰比得上師叔?偏偏少莊主還…”


    幾乎支離破碎的聲音消匿在風聲中,琴凝然回眸望著那顆千年佛手樟,萬迭枝葉撐月色,隱約又重見端午那日…樹枝上,寒麵少年親手給這人係上了抹額,眉宇間刹那融化的溫柔——


    “唔——!”


    貫徹身體的劇痛再次襲來,謝嶴在地上不住悶哼翻滾,瞳孔不受控製放大,指甲狠狠扣到了泥土中,手腕腳腕上的鐵箍勒入皮肉,幾欲碾斷骨頭。


    “…少莊主所染妖氣並非表麵如此簡單,隻要師叔在他身邊一日,便有吸妖之險,”琴凝然手挽輕風,揮袖一瞬,那劇痛又如潮水迅速退去,“所以,我希望師叔幫我一事。”


    “我有得選嗎?”謝嶴從喉嚨裏擠了句話出來,趴在地上滿臉泥土如殼,牙齒還在微微打顫。


    “師叔若是做了這件事,我便讓師叔死的痛快一些,若是不願意做…”煙秋色衣衫飄動,宛如三尺白練,“我隻好讓師叔慢慢體會雷極環的妙處,如此往複循環七天後,師叔會覺得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難熬,最後恨不得咬舌自盡。”


    謝嶴瞅瞅女子神色,扯了扯嘴角,“…不想凝然師侄這般恨我。”


    琴凝然微笑,“師叔為何這麽說?”


    “依你這般聰明,必會知道若想讓人賣力做事,最好要留有餘話,否則死魚破網,豈不難辦?”謝嶴盯著那雙秋水眼眸,“你卻沒有說任何留有餘地之話,分明是想看師叔受這時時心驚膽戰之苦、時時百般煎熬之痛。”


    “…師叔此時倒是敏銳了幾分,”琴凝然眸中神色變幻,“可惜不是恨…而是恨之入骨——”


    字字聲音宛如刻下血印,三千業障幽幽橫生。


    謝嶴垂下眼睫,不去想水閣初見女子時,她轉身一瞬的擔憂關懷眼神——


    一切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可惜自己卻被這等迷障,騙得淪為排隊等著挨刀子的炮灰。


    “我也曾想,不如這般直接殺了師叔,不過想了想,如何都不解恨,將來若是被發現蛛絲馬跡,終歸是件麻煩事,”琴凝然溫婉一笑,眸光點點,猶如殘蝶蹁躚,“我又想,不如用那符紙咒術把師叔變成妖魔精怪,被少莊主一劍刺死,可惜這也太過痛快,若是少莊主發現,隻會惜你、念你…”


    長夜崖邊,冷風吹過,搖曳了女子餘音。


    “最後,我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不如在明日眾多修仙門派齊聚一堂之時,上演一出‘師叔引萬妖而來殘殺同門無數弟子,隻為報之前名聲受辱之仇’的大戲,如此一來,以少莊主的性格,定會恨你,厭你…從此永生不相往來——”


    謝嶴眼中神色霎時翻湧,隻覺貼著潮濕地麵的身體滲冷凍骨。


    …很好,從炮灰工具升級為炮灰boss,最起碼等級有了質的提升、延後了被消滅時間不是?


    況且…


    黑漆雜草叢中,謝嶴嘴角不著痕跡翹起。


    自己需要的,正這一天一夜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下章濕叔化身反派boss,麵對眾道長和自家武力值爆表的師侄,濕叔表示拖延時間也需要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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