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踏住蔣門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饒你性命,隻依我三件事,便罷!”


    蔣門神被壓在地上,灰眉土臉地告饒說道:“好漢但說,我蔣忠事事都依,莫說這一件,就是幾百件,幾千件我們都依你。”


    武鬆道:“第一件,要你現在就滾出快活林,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若是慢上一個時辰,我便打落你一顆牙齒,若是拖上一天,隔日我便來索你的命!”


    蔣門神聽得心裏發顫,慌忙應道:“依得!依得!”


    武鬆道:“第二件,我如今饒了你起來,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為頭為腦的英雄豪傑都來與施恩陪話。”


    蔣門神道:“小人也依得!”


    武鬆道:“第三件,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連夜回鄉去,不許你在孟州住;在這裏不回去時,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的老命!你得見麽!?”


    蔣門神聽了,被武鬆早就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為了保住性命,隻得連聲應道:“依得!依得!蔣忠都依!”


    武鬆聽得蔣門神都一一應了,於是,就地下提起蔣門神來看時,早已臉青嘴腫,脖子歪在半邊,額角頭流出鮮血來。


    武鬆指著蔣門神,笑著說道:“休言你這廝鳥蠢漢!景陽岡上那隻大蟲,也隻三拳兩腳,我兀自打死了!量你這個撮鳥算個屁!快交割還他!但遲了些個,再吃一頓拳腳,惹得老子毛了,便一發結果了你這廝!”


    蔣門神此時聽了,方才知道這人便是武鬆,隻得喏喏連聲告饒。


    正說之間,隻見施恩也快步到了,帶領著三二十個悍勇軍健,都來相幫;卻見武鬆贏了蔣門神,不勝之喜,團團擁定武鬆。武鬆指著蔣門神,道:“本主已自在這裏了,你一麵便搬,一麵快去請人來陪話!”


    蔣門神答道:“好漢,且請去店裏坐地。”


    武鬆帶一行人都到店裏看時,滿地都是酒漿,入腳不得。那兩個鳥男女正在缸裏扶牆摸壁掙紮,那婦人方才從缸裏爬得出來,頭臉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著酒漿,那幾個火家酒保走得不見影了。


    武鬆與眾人入到店裏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


    武鬆幾番催促,蔣門神哪裏敢慢上半分,一麵安排車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婦人去了,一麵差幾個沒有掛彩的酒保,去鎮上請十數個為頭的豪傑,都來店裏替蔣門神向施恩陪話。盡把好酒開了,有的是按酒,都擺列在前麵,請眾人坐地。武鬆叫施恩在蔣門神上首坐定。各人麵前放隻大碗,叫人把酒隻顧篩來。


    酒至數碗,武鬆開話道:“眾位高鄰都在這裏:我武鬆自從陽穀縣殺了人配在這裏,便聽得人說道:‘快活林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營造的屋宇等項買賣,被這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飯。’你眾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並無幹涉。我從來隻要打天下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見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蔣家這廝一頓拳腳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眾高鄰麵上,權寄下這廝一條性命。我今晚便要他投外府去。若不離了此間,我再撞見時,景陽岡上大蟲便是模樣!”


    眾人聽了,才知道他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都起身替蔣門神陪話,道:“好漢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還本主。”


    那蔣門神吃他一嚇,那裏敢再做聲。


    施恩便點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蔣門神羞慚滿麵,相謝了眾人,自喚了一


    輛車兒,就裝了行李,起身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武鬆邀眾高鄰直吃得盡醉方休。至晚,眾人散了,武鬆一覺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


    卻說施老管營聽得兒子施恩重霸快活林酒店,自騎了馬直來酒店裏相謝武鬆,連日在店內飲酒作賀。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鬆了得,哪一個不來拜見武鬆。自此,重整店麵,開張酒肆。老管營自回平安寨理事。


    施恩使人打聽蔣門神帶了老小不知去向,這裏隻顧自做買賣,且不去理他,就留武鬆在店裏居住。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裏並各睹坊兌坊加利倍送閑錢來與施恩。施恩得武鬆爭了這口氣,把武鬆似爺娘一般敬重。施恩自從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話下。


    荏苒光陰,不知不覺之間時間便悄悄流逝。炎威漸退,玉露生涼;金風去暑,快及新秋。


    武鬆在這裏快活了幾日,便覺得厭倦起來,心裏盤算著想往華州投奔史進去,隻是,卻不知道怎地開口與老管營說,武鬆一時想不出個妥當的辦法來便隻得先這般胡亂地過著。在酒店裏常常留意江湖上往來的消息,華州如何如何,最是武鬆所在意的。聽得史進已經帶了一批人馬已經回到華州,不到三天就奪回了多個城池,當下暗自歡心,隻是,身處這裏,雖然也能與人同樂,可是卻不能說出已經的真歡喜來。武鬆再一次動了去華州的心思,心裏估摸著怎麽告別施恩父子。


    當日施恩在和武鬆在店裏閑坐說話,論些拳棒槍法,正想說及一些雄偉大事,然後便提及想告辭往它處去的念頭。卻沒想到,話頭還沒說到,就見店門前,來了兩三個軍漢,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來店裏尋問主人,道:“哪個是打虎的武都頭?”


    施恩聞聲一看,認得這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


    施恩便向前問道:“你們尋武都頭則甚?”


    那軍漢說道:“奉都監相公鈞旨,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特地差我們牽著馬來邀請他。相公有鈞貼在此。”說罷便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來。


    施恩接過來看了,尋思道:“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屬他調遣。今天,武鬆又是配來的囚徒,亦屬他管下,隻得教他去,隻是,卻不知這一趟去了,究竟是為何,非但不是與那蔣門神有關?可是,不去卻正好給了人家話柄。”


    想到這裏,施恩便對武鬆道:“兄長,這幾位差役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他既著人牽馬來,哥哥心下如何?”


    武鬆是個剛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隻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話說。”


    隨即換了衣裳巾幘,帶了個小伴當,上了馬,一同眾人投孟州城裏來。到得


    張都監宅前,下了馬,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張都監。


    那張蒙方在廳上,見了武鬆來,大喜道:“教進前來相見。”


    武鬆到廳下,拜了張都監,叉手立在側邊。


    張都監便對武鬆道:“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男子漢,英雄無敵,敢與人同死同生。我帳前現在正好缺這般地一個人,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已的人麽?”


    武鬆聽了當即想道,我一人去了華州卻也不過是一己之力,眼下華州正缺人手,若是,我在軍中混個一官半職的,不但可以為史兄弟打探些朝廷的密信,還說不得可以策反些軍漢為我所用。


    武鬆想到這裏便跪下,稱謝道:“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當以執


    鞭隨鐙,服侍恩相。”


    張都監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來。張都監親自賜了酒,叫武鬆吃得大醉,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鬆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


    恩處取了行李來,隻在張都監家宿歇。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鬆進後堂與


    酒與食,放他穿房入戶,把做親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縫與武鬆徹裏徹外做秋


    衣。武鬆見了,也自歡喜,心裏尋思道:“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抬舉我!


    自從到這裏住了,寸步不離,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施恩說話。……雖是他頻


    頻使人來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夠入宅裏來?……”武鬆自從在張都監宅裏,


    相公見愛,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武鬆對都監相公說了,無有不依。


    外人俱送些金銀、財帛、段匹……等件。武鬆買個柳藤箱子,把這送的東西


    都鎖在裏麵,不在話下。


    時光迅速,卻早又是八月中秋。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安排筵宴,


    慶賞中秋,叫喚武鬆到裏麵飲酒,武鬆見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


    轉身出來。張都監喚住武鬆,問道:“你那裏去?”武鬆答道:“恩相在上:


    夫人宅眷在此飲宴,小人理合回避。”張都監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個義


    士,特地請將你來一處飲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卻要回避?”便教坐了。武


    鬆道:“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與恩相坐地。”張都監道:“義士,你如何見


    外?此間又無外人,便坐不妨。”武鬆三回五次謙讓告辭。張都監那裏肯放,


    定要武鬆一處坐地。武鬆隻得唱個無禮喏,遠遠地斜著身坐下。張都監著丫


    環養娘相勸,一杯兩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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