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


    夜色無邊。


    終走到了天欣無法再記住的方位。她本就不是個擅於記路的,這一路兜兜轉轉,已有些暈頭轉向。隻是見到的宅子是愈加得光鮮,門楣是愈加得出眾。想必是步入了傳說中的“富人區”罷。暮色籠罩,這一塊塊高高砌著的磚石,隱隱透著寒氣,一座座厚漆朱門,沉悶得叫人心悸。黑衣人在一座大宅子的角門停了步,輕敲三下,角門徐徐打開一半,露出一個女子的上半身。這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綰了雙丫髻,絹布做的狹領長襖,是個丫鬟打扮。她見黑衣人,微微作了個揖,側身讓開。黑衣人將天欣從身後拎來,推進門去,自己則縱身離開,隻在天欣耳邊留下輕輕而具威脅性的一句:“隻說你是外省來的,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世。”


    丫鬟瞥了瞥天欣,低聲說:“跟上。”便邁著小步走進院子。


    天欣乖乖跟在後頭,眼角餘光四處打量。自來到這時代,天欣還從未見識過這麽大的宅院。雖是黑夜,但藉著這古時明朗的月色和星光,也能看得到六七分。拐個彎,門房處站著個婆子,冷著臉,滿身的倦意。


    “跟著田嬤嬤過去。”丫鬟給婆子行了個禮,一把把天欣推了過去。天欣拿著大包袱,慌忙間隻得給婆子鞠了個躬,叫了聲嬤嬤辛苦。


    田嬤嬤見天欣還算有禮,看著也伶俐,臉色稍稍緩和,轉身就走進內院,把她安置在一間下人房中,囑咐道:“你就在這兒待著,等天明了會有牙保領了你一同進去。別多話了。”說完,她也走了。


    天欣孤零零待在這冷颼颼的地方,別說炭盆了,連蠟燭都隻有一根,晃晃悠悠忽閃忽滅的。不由打了個冷戰,天欣也不敢喝水,實在是連茅房都不知道在哪裏,隻把包袱裏頭的厚襖子又拿出來一件,裹住自己,企圖抵擋這?人的寒意。


    等待天亮是艱難的,渾身冰涼地等待天亮更是痛苦的。在疲倦和寒冷間徘徊的天欣,欲睡又難睡。人聲漸起,天欣蜷起僵冷的身子,暗暗叨念:該死的人販子怎麽還不來……


    牙保未到,院子裏卻有了蹊蹺,天欣聽得有人驚呼:“走水啦,救命啊!”


    天欣趕緊地衝出門外,果然看到火光衝天,幸虧不是自己所在的這邊。這大宅子的好處是,東邊走水西邊晴,這廂有災那廂觀。


    院子裏喧嘩起來,早起的、吵醒的,都衝出了屋子。下人們趕過去滅火,主子們忙著躲避。天欣見機會來了,偷偷移步角門,這時候若是偷跑了,應是沒人注意的。隻是,若逃出去後,自己該何去何從?回去西市,必會暴露行跡;逃往別處,毫無把握,這世道她完全是個外來客。


    猶豫間,正遇上角門旁衝出的小女娃。她梳著雙平鬟,身著妃色小襖,領口繡著卷草紋?邊,與丫鬟裝扮是不同的。見到天欣,互相都愣了一愣,隻因這兩人麵容竟有四五分相似,隻是這女娃娃比天欣看著年少,眉眼還未長開,不如天欣相貌精致。


    “你是誰?”女娃娃好奇地歪著腦袋問道。


    天欣麵露微笑,對這女娃當即便生了好感,柔聲和她說話:“我是來這兒尋人的。你是誰?”


    “我是婉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看了看,婉兒顯出幾分懼意,“那邊走水了,大家都跑散了。我也要逃了。你也是要從這裏逃的麽?我們一塊兒!”說著,婉兒扯著天欣的袖子,往角門就走,邊走邊又問起:“你怎麽還帶個包袱?噢……你準備得真快。我都忘了拿了,隻帶了桌上的綠豆酥。你帶了多少好東西?”


    這孩子還真羅嗦,天欣暗想,總不能帶著個小孩跑路吧。她停著腳步,硬生生止住婉兒,問道:“你的下人呢?怎麽就放著你一個人走呢?”


    婉兒茫然搖頭:“梅香說出去看看,就沒見人了。乳娘說讓我在屋裏待著,可是我怕啊,大家都逃了。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就逃出來了。”轉而又雀躍起來,“對了對了,沒人管我了,我可以跑出去買麵人呢。春蘭上次從外頭帶來的麵人真好看,還能吃,我偷吃了一個腳,她就哭了。這次我多買幾個,還她一個就是!”


    “春蘭……還有秋菊吧……”天欣喃喃低語了一句。不料這小女娃耳朵倒是靈光,立刻就回了一句:“秋菊可不能出去,秋菊在大太太房裏頭做規矩呢。”


    天欣欲笑又止,想起這可不是談天的好時機,趕緊問婉兒:“著火的地方離你住的地方多遠?你住哪邊?”與小娃娃說話真是輕鬆,直接明了,不用使什麽心機,天欣感覺自己真是有孩子緣,到了這頭,娃娃兵就有了一堆。天欣想著既然這娃娃的乳娘叫她待在屋中,這火必是一時半會兒惹不到那兒的。


    “梨香園嘛。”婉兒伸手一指,與著火之處果然相去甚遠,“你不知道麽?說來,你長得跟我有點像,是哪邊的親眷呢?你多陪我玩玩吧。芳姐兒和蓉姐兒總也不帶我玩。”


    天欣有些頭大了,這娃娃雖是可愛,此刻卻是個累贅。私心想著她這樣沒人護著,必是個不受寵的孩子,年紀這麽小讓她自己個兒亂跑,真真不放心的,可她也不是救世主,老母雞心態不能總是泛濫著,如今是自身難保著呢!


    “婉兒,這火不大,你不用逃出去的。你要是出了院子,家人找不到你,可得多著急呢,指不定爹娘還要生氣呢。你趕緊回去你的屋子,等著乳娘回來。”天欣摸摸婉兒的腦袋,循循善誘起來。


    “那你呢?”婉兒自然而然的發問。


    “我可不是這院子裏頭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去處……”天欣正整著包袱欲先逃離,耳邊就響起那陌生又帶著一絲熟悉的聲音。


    “叫你待在那屋,怎麽自己個兒就走了?亂跑亂闖的,被抓了可是跑不了板子的。”原以為是下人們找婉兒的,聽了後話,知道是尋自己的。天欣無奈轉過頭,田嬤嬤氣勢洶洶跑了過來,就差拿根擀麵杖了。


    “田嬤嬤,我叫她帶我逃命呢。她不肯帶著我,你讓她帶著我吧。”婉兒說著就上前扯著田嬤嬤的袖口,看來這是她的小習慣呢。


    “姑娘可不能說。她是新進的粗使丫頭,怎麽能帶著您亂跑。三小姐怎麽自己個兒在這兒?陳嬤嬤呢?您跟我一塊去內院找陳嬤嬤去。”說著對天欣使了個眼色,讓跟在後頭。天欣乖巧地跟上,不再言語。看這勢頭,火約是滅得差不多了,逃跑的機會也是沒了。


    田嬤嬤牽著婉兒的手,走在前頭,婉兒的嘴真是一刻不帶停,又繼續叨念起來:“田嬤嬤,她真是粗使丫頭?可為什麽長得跟我有點像呢?我以為是咱們家親眷呢。”


    “姑娘這話說不得,要是給太太們聽見了,立刻就趕了她出去的。你若想她留著陪你玩,可不能這樣說呢。”


    “你怎麽在這兒?”一個男聲,打斷了低頭行路的天欣。


    “大少爺。”田嬤嬤立即行禮。


    “清哥哥!”婉兒則跑上前去,改扯這男子的衣袖去了。


    天欣定睛一看,隻讚歎一句:真正是無巧不成書……這麵前的男子,竟是那日坐肩輿的蕭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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