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清逸!”


    耳邊傳來幾聲模糊的低語,隨後大腿被什麽冰涼的細長物體稍重地捅了一下,趙清逸立即從夢鄉中驚醒。


    睜開眼就看到數學老師就站在她的課桌前,倒三角鏡片後的眼睛微眯著,由上而下瞥來的視線自帶天然的“讓學生望而生畏”的氣場,“喲,看這睡得紅撲撲的小臉蛋,這堂課的內容對這位同學來說是不是非常簡單啊?既然這樣,你就上講台把這兩道題用三種不同的解法解答一下,順便給同學們做完對下標準答案哈。”


    媽呀居然被神捕給逮到了??


    趙清逸瞪大了眼,連忙側過頭看鄰桌,好友小遠訕笑著指了指手中的圓珠筆,朝她擺了擺手,咧了個怪不了我是你自己睡太死的笑。


    好吧,自認倒黴。


    歎了口氣,趙清逸一臉苦逼地上台解題。


    好不容易在數學老師無所不在的視線下撐到下課,趙清逸馬上趴到桌上裝死。小遠笑嘻嘻地湊了過來,“難得看到三好學生上課睡覺,在全班麵前被神捕點名是啥感覺啊,說來讓我樂一樂唄?”


    趙清逸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做夢哪能記得清啊。再說,就算做了美夢,看到神捕的臉立馬就變噩夢了。”


    “說的也是啊,也就你這學霸能應付得了她,要變成我被揪上去做題,簡直夠嗆!”


    “所以毛爺爺才說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果然是真理無誤。”趙清逸忽然皺了皺鼻子,像是要扇走什麽臭氣似的揮舞起手掌,“小遠你有沒有聞到什麽怪味?”


    小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啊。”


    “可是,那味道很濃啊。是不是有人偷拿了化學室什麽藥劑,然後在教室裏不小心打翻了啊?”小遠再次搖頭,趙清逸不死心地拉住路過的男生問了一遍,男生也是搖頭。


    “你是還沒睡醒吧?說到氣味濃烈,我隻聞到後桌男生的腳丫子味。”


    “惡~你走,我不要跟你說話!”


    兩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直到上課鈴響都沒再提起這個話題。


    窗外,炎炎夏日正好眠,台上曆史老師祭出了絮絮叨叨催眠大.法,台下同學們已經趴倒了一片,剩下寥寥幾名在艱難抵抗睡意侵襲。同桌的小遠在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趙清逸一個人挺無聊地托著腮發呆。


    窗外陽光燦爛,鳥兒在枝丫間悠閑地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傾瀉下來,清風吹拂而過,在沙沙作響的葉浪聲中鳥兒展翅起飛,趙清逸的視線下意識跟隨著鳥兒上移,透過樹枝葉子看到了沒有意思雜色的蔚藍天空。


    趙清逸微微睜大了雙眼。


    從這個角度透過樹葉枝丫看到的天空——不知為何,她對此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已經看到過無數回一樣。


    趙清逸歪頭想了想。剛剛的夢裏,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模糊印象啊……


    “清逸,7點了,快起床咯~”


    溫柔的女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樣,模模糊糊有點不是很清楚。趙清逸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陽光從窗外投射到地板上的亮度,才懶洋洋地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爬下床開始穿衣服。


    “昨晚好像又做了個夢?最近怎麽搞的,老是做夢,覺都不能睡安穩……”趙清逸一邊照著鏡子穿戴,一邊皺著眉嘀嘀咕咕。


    雖然對夢境具體內容完全沒有印象,但起來後老覺得鼻子裏頭一直有股奇怪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下午那個夢的緣故,說起來,昨晚夢裏的味道還真有點像在教室裏聞到的味道,隻不過比那次的味道稍微多了點怪怪的甜味。


    “哎,別想這麽多啦!”趙清逸對著自己的臉啪啪就是兩下,“打起精神上學去!”


    趙清逸下了樓梯,趙父早就西裝筆挺地坐在飯桌前了,他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昨天睡晚了?快點把早飯吃了吧,今天爸爸送你去上學。”


    “謝謝爸爸!”趙清逸歡呼一聲,坐下開始大快朵頤。


    “哎,乖女兒,別聽你爸爸的,慢點吃不著急。”廚房裏傳來趙母帶著笑意的溫柔聲音。


    嚴肅不失慈愛的父親,美麗溫柔體貼的母親,活潑可愛聰明的女兒,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共進早飯。對趙清逸來說,是他們家每天早晨一成不變的日常景象。


    然而,唯獨今天,在這般幸福的日常中,趙清逸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違和感,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她發問,趙清逸決定順從自己的感覺。


    “媽媽怎麽還不來吃早飯?”


    趙父低頭啜了一口咖啡,“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媽,下完廚就看不得髒亂,估計是在清洗鍋碗瓢盆吧。”


    這時廚房裏也傳來了趙母的應答,“我還沒這麽快洗完碗筷,你們吃完就先出門吧,不用等我了啊。”


    “你媽也這麽說了,你就別等她了,不然你就要遲到了。”


    “……好吧。”趙清逸有點呆呆地點了點頭,又繼續埋頭苦幹了。


    不過,心中那一絲微弱的違和感並沒有因此而抹消掉,反而像漣漪一樣慢慢擴散變大。


    “你今天怎麽了?”在去往學校的路上,趙父對趙清逸問道,“出門之前為什麽沒有跟你媽說聲再見?”


    趙清逸把目光從窗外移到趙父身上,她抿了抿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把話給咽回肚子裏去了,“沒什麽啊,我隻是太急著上學,一時忘記了啦。”


    “真是這樣?”趙父有點懷疑地斜了趙清逸一眼。


    “真是這樣。您放心,這聲道別等我下課回來再給媽媽補上就好了嘛。”


    “可別,回家就應該說‘我到家了’,說‘再見’什麽的完全不符合禮儀。”


    “哎呦,您還挺刻板的啊?”


    “怎麽說你爸的呢!”


    隨便說笑了幾句,總算結束了話題,趙清逸暗地裏鬆了口氣,原本掛著燦爛笑容的臉在轉向側門車窗的一瞬間變得有點驚疑交加。


    剛剛吃早飯的時候,雖然媽媽回答說是在洗完,但她並沒有聽到廚房裏有水聲,連瓷碗之間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自從她下了樓之後,別說看到過媽媽的影子了,根本就察覺不到一絲一毫媽媽行走的動靜,除了她說出來的那幾句話!


    更可怕的是——


    明明是朝夕相對的家人,為什麽她完全想不起來媽媽的模樣……


    媽媽是真實存在的人嗎?應該是的吧?


    因為,爸爸的反應很平常啊!就像早上的情景一直就是那樣的平常!


    全身仿佛被浸泡在冰水裏一樣,惡寒從骨髓裏滲透向四肢百何,趙清逸忍不住抬起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好讓自己不要顫抖得太厲害。


    這時,車子駛進了地下隧道,視野突然變暗,趙清逸陡然驚恐地睜大雙眼,映照在車窗上的駕駛座上男人的身影並不是趙父!


    趙清逸從車窗上看到那個取代了趙父的男人朝著她的方向看了過來,車內空間內響起了含著鼻音的輕笑聲,聽起來像棉花糖一樣甜膩。


    男人笑了起來,眼下的刺青隨著他臉部肌肉的動作變得無比猙獰,“小清逸,不快逃的話,我就要抓到你了哦~”


    大腦接收到男人的話語並理解了,趙清逸感覺仿佛整個人被推進了南極刺骨的海裏,思維停止,手腳僵硬,連血液都要為之凍結。


    你們能理解那種感受嗎?就像是耳邊正在倒計時,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死神的鐮刀也在一點一點、慢慢地接近她的脖子,每一秒都在等待冰冷銳利的刀鋒落下的恐怖中度過。簡而言之,就是——


    我要死了。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暴增的恐懼,趙清逸嘶聲尖叫了起來,無視車輛正在行駛,扯掉了安全帶並不管不顧想要開門逃跑。在發現車門被鎖無法跳車後,趙清逸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樣,狂亂地揮舞著四肢,企圖攻擊駕駛座上的男人。


    “清逸——!冷靜點——!”


    隨著一聲暴喝,趙清逸隨即感覺到右臉一痛,崩掉的理智似乎被痛楚喚回了一點,她呆愣地看向駕駛座,那個兩手緊緊壓製住自己,一臉焦急驚疑地盯著她的男人正是趙父,那個白發男人就像被隧道外的陽光照射到的幽靈一樣消失不見。


    “你到底怎麽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趙父焦急地連聲發問。


    趙清逸還沒從剛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隻愣愣地呢喃著一個名字。


    “……白……蘭……?”


    -


    “發生什麽事了?你的臉色很差啊,白得就像鬼一樣……”


    這節課是體育課,請了生理假自由活動的兩人坐在樹蔭底下休息,光看趙清逸的臉色確實蒼白似鬼,連陽光灑在她臉上也溫暖不起來。同桌小遠眼帶擔憂地跟在趙清逸身後,自從被趙父拜托看著趙清逸之後就一直寸步不離,連上廁所都要站在隔間門口等,似乎怕一不留神趙清逸就倒下了。


    “……沒什麽。我隻是昨晚沒睡好而已。”


    若是平時,趙清逸肯定會很不耐煩,但現在趙清逸整個人就像幽魂一樣,讓她上課聽講走路不摔倒已經用盡了她全部集中力。


    從昨天那個夢開始,她周圍的一切就接二連三地變得不對勁起來。教室裏聞到的怪味道,隻聞聲音不見蹤影的媽媽,想不起來的媽媽的臉,突然變了一個人的爸爸,還有明明不認識卻又能叫出名字的白發男人,每一樣都透著詭異感。盡管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懷疑家人,但開始潰堤湧出的不安、驚恐、困惑,已經不是理智可以阻止的了。


    當初因為爸爸沒有異常而沒有懷疑媽媽,那麽,要是爸爸本來就不正常呢?是不是就可以確定媽媽有問題了?她身邊到底還有什麽是不正常的?!


    等等——?!


    一個念頭突然驚雷般在趙清逸腦海裏炸開。


    既然父母家人都有可能是假的,那麽她身邊究竟還有沒有人是假的?比如,現在坐在她旁邊的小遠……


    趙清逸仿佛凝固了一般動也不動,臉上僅剩的血色刷地一下子消失殆盡,趙清逸感覺到一股寒氣從旁邊逸散開來。


    寒氣的來源,是小遠的位置。


    “哎,你怎麽不說話啦?”趙清逸聽見小遠輕快地說道。


    她嘴巴開合間寒氣不斷往外溢出,趙清逸感到身體更冷了。右手臂上有某種細滑柔軟的絲狀物垂落下來,隨後一個腦袋湊了過來,靠在她的手臂上。


    趙清逸又聽見了小遠對她說:“清逸,你臉色實在太差了,我看著不太像睡眠不足,反而有點像生·病·了·呢。”


    腦海裏的警報不斷在警告不要和她對上視線,但是,當趙清逸聽見這句話時,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一張蒼白似鬼的少女麵孔映入視網膜,趙清逸心中的不安衝破了心理防線,從早上開始就飽受驚懼的精神頓時潰散,視野隨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張臉非常猙獰,雙眼瞪圓,仿佛承受著無比巨大的痛苦。漆黑的眼珠如同臨死之人一樣的死氣沉沉,裏麵凝滿了無比的絕望和怨恨,她絕對不會認錯。


    那是她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


    趙清逸驚叫著醒來,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全是白色的房間裏。


    說白色也不準確,此時已近黃昏時刻,夕陽的餘暉從窗外照射進來,白色的房間看起來就像是被鮮血染紅了一般。


    趙清逸下意識順著光照進來的方向望過去,窗外有一顆大樹,樹冠占據了一半窗外的景色,夕陽餘暉正是穿過了樹葉映照進房間來的。


    看到這幅景象,趙清逸聯想到了昨天下午曆史課上看到的情景,自心底湧起的熟悉感卻讓她感到很不舒服。胸口忽然像被勒緊一般呼吸困難,隱隱的痛楚泛起,趙清逸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胸口。


    一抬起手才發現手背上還插著點滴的針頭。看樣子,自己是被送進了醫院。


    趙清逸連忙按下床頭的呼叫鈴,不一會兒就有醫生護士領著趙父進來了。一看到趙父的身影,趙清逸的神經立刻繃緊了。


    “清逸,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嗎?”趙父在床邊坐了下來,一臉憂色地詢問道。


    趙清逸戒備地在三人麵上掃了一圈,謹慎地什麽也沒說,隻搖了搖頭。


    趙父和醫生對視一眼,醫生對趙父點了點頭,趙父變了變臉色,然後神情嚴肅地轉過頭來,“清逸,爸爸現在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一定要保持平靜和冷靜的心情聽爸爸說,好嗎?”


    不安的預感又開始在心中凝聚起來,趙清逸仿佛被趙父感染了一樣,忍不住也緊張了起來。隻聽趙父開口說道:“在你昏迷的期間,醫生幫你做過詳細的檢查,已經確認了你的病情。”


    ——病情?


    趙清逸震驚地看向了醫生,男人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其中混雜著對年輕生命即將遭受病魔折磨的憐憫還有一絲看慣生死的冷漠。這樣的眼神趙清逸曾經在醫院看到過好幾次,無一不是醫生告知病人及其家屬重大病情時的表情。


    沒想到的是,這次這樣的眼神卻落在了她的身上。


    “清逸,醫生說你的病是……”


    接下來的話趙清逸全部沒有聽進去。雙耳好像一下子耳鳴了一樣,嗡嗡的響個不停。


    不要吵了。


    “……盡快進行治療……樂觀的話……”


    不要吵了……


    “……會引起多種並發症……心肌梗塞……”


    不要再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呀,馬上就要死了哦~”


    像棉花糖一樣甜膩的男聲忽然在病房裏響起。


    趙清逸慢慢抬起頭,充血的雙眼捕捉到了男人白色亂翹的短發和眼下的刺青。


    白蘭。


    耳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原本雜亂不堪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那似乎是無數道聲音不停重複,不斷交錯匯合而成的一句話——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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