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芳草萋萋,正是出遊的好時候,不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卻打消了懷遠城內許多人打算出遊的念頭。次日淩晨,雨勢小了一些,從暴雨變為了大雨,盡管如此,還是使得外出變得十分不便。


    但是盡管撐著傘還是淋濕了朝服的亦菱此時卻心情很好,她下了馬車,接過家仆遞來的油紙傘,邁著與陰雨連綿的天氣格格不入的輕鬆愉悅的步伐,走進了青竹園。果然,洛沉碧還沒有離開,他坐在屋內,透過開著的窗子望著園內被大雨淋洗得愈加青翠的竹林。亦菱走到屋簷下,把傘放在門邊,一隻腳還沒踏進屋內,便開始笑道:“沉碧,恭喜恭喜啊!”


    洛沉碧聞言不禁感到好笑,“喜從何來啊?”


    亦菱走過來,坐在他旁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也顧不上先喝一口就接著道:“當然是恭喜你的心願得以實現啊!昨日你說你希望自己走不了的,哈哈哈……”亦菱大笑了幾聲,隨後喝了幾口茶,接著笑道:“前幾日沈彥真和三皇兄他們走的時候,天氣晴朗,那叫芳草萋萋別王孫,如今你要走,卻被一場大雨給截住了,這叫陰雨綿綿留公子!”亦菱此時笑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洛沉碧無奈地道:“也不是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我可以等到雨停了再走啊。”洛沉碧說話間,亦菱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茶。“怎麽渴成這樣?”洛沉碧注視著亦菱,溫柔地詢問。


    亦菱道:“別提了!你看外麵陰著天,像是時候還早的樣子,實際現在都快到用午飯時間了,也就是說,今天的早朝時長竟然如此之久。早朝的前兩個時辰,皇甫祾一直在同戶部米糧司的郎中和員外郎說今年米糧收成和稻米市價的事。其他的官員都得站著陪著!”


    洛沉碧笑道:“哦?看來梨香閣宴席那晚,你同他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啊。”


    亦菱驚奇道:“哦?看來那晚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接著,亦菱又道:“接下來的時間就全部被這次暴雨衝垮河堤的事給占據了。”


    洛沉碧聞言問道:“暴雨衝垮了河堤?什麽時候的事?”


    亦菱神色也肅然了些,道:“別看懷遠是昨夜才開始降暴雨的,南江那邊三天前開始下暴雨,導致水位上漲,江水泛濫,衝垮了沿岸的一段河堤,河岸附近的村莊、農田和茶園都被衝毀了,當地的縣令派人冒著大雨連夜傳信給朝廷。今天早晨才到。皇甫祾當即就在朝堂上同眾臣商議了此事。還有啊,沉碧,恐怕雨停了以後你也走不了了。”


    “哦?這又是為什麽?”洛沉碧問道。


    “據京畿司的官員上報說。懷遠城外通往北邊夏國、翳國和江國的必經之路被昨晚的暴雨給衝毀了,要待雨停後才能修繕。所以我才說陰雨綿綿留公子嘛!”亦菱笑得十分得意。


    洛沉碧一點兒也沒有因為雨天滯留懷遠、延緩行程而焦躁憤怒,他好脾氣地笑道:“那借你‘吉言’,我就多留幾日了。”


    亦菱聞言更是嗬嗬地樂個不停。不過第二天早朝之後,雨便停了。天也放晴了,但是亦菱的心情反而比前一天要糟糕的多,原因是這一天的早朝發生了三件令她十分不快的事。


    前兩件事是發生在早朝時。


    早朝時,不知為何,孫禦史突然向昭帝皇甫祾提出乘勝追擊、趁雲國朝廷局勢不穩時主動發起攻擊,奪取雲寧邊境的城池。以擴大寧國版圖。亦菱聞言心中一驚,卻見朝中眾臣皆紛紛附和孫澤瑞的看法,勸皇上下旨派兵攻打雲國。亦菱連忙抬頭看著丹陛龍椅之上的皇甫祾。卻見他的表情高深莫測,沒有流露出讚同或是反對,心中不免又是一緊,萬一皇甫祾也正有此意可如何是好?


    亦菱的眼前浮現出那幾日同容卿、洛沉碧和上官輕塵一道經過雲寧邊境田林鎮、田平鎮、栗關鎮的情形,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宛如人間地獄,因長年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們絕望著、苟活著。看到那樣的情形後,她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率領精兵趁機襲擊那些無辜的痛苦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黎民呢?難道隻為了那區區幾座城鎮,就能置無辜的生命於不顧?難道隻為了擴大疆域的野心,就能隨心所欲地侵襲殺戮?


    皇甫祾端坐於龍椅之上,靜靜地聽完孫澤瑞的陳述,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反而將視線轉向亦菱身旁的鄒敬賢,朗聲道:“鄒愛卿,你對此事意見如何?”


    亦菱緊張地將視線投向身旁的鄒敬賢,卻看到他微微頷首道:“皇上,臣以為孫禦史言之有理,如今雲宣帝剛剛登基,朝廷局勢混亂,尚未平定,自然無暇他顧,若是此時我軍乘勝追擊,攻打雲國東部與我大寧交界處的幾座城池,定能一舉得勝!”


    亦菱心中在大聲反駁,不要啊!萬萬不可啊!可是沒人能聽得到,她身旁的鄒敬賢也麵對著龍椅上的皇甫祾,並沒有看她,所以看不到她臉上反對的神情,也更不可能聽到她反對的心聲。


    皇甫祾聞言微微一笑,眼中似是露出了讚許的神色,卻並沒有說什麽,又將視線轉到孫澤瑞旁邊的言熙明身上,詢問道:“言愛卿意下如何?”


    言熙明拱手道:“皇上,臣同鄒太尉的意見一樣,認為孫禦史所言甚是,此時正是……”


    “皇上!”亦菱打斷了言熙明,一步跨出右首武官的隊列,立於大殿中央,高聲道,“皇上!末將以為此事萬萬不可!”此言一出,眾臣皆驚!這鎮國大將軍怎麽了?竟敢在朝堂上公然反對三公的意見!更何況皇上已經對此事表示出讚同的意思了!


    言熙明向亦菱投來不解和擔憂的一瞥。亦菱毫不在意眾臣的態度,在她方才明確表示出反對的意見後,殿內百官頓時如炸了鍋一般,議論不止,但亦菱挺直了脊背,光明正大地站在大殿中,雙臂一抬,拱手對皇甫祾繼續道:“皇上,末將以為言相、鄒太尉和孫禦史所言不甚正確,出兵攻打雲國一事有待商榷!”


    “哦?”龍椅上的皇甫祾挑了挑眉,並沒有表現出生氣或憤怒的樣子,問道:“依趙將軍所言,應當如何?”


    亦菱一揚頭,道:“末將認為,不可出兵攻打雲國!”聲聲有力,字字清晰,響徹大殿!語音未落,大殿內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皇甫祾微微眯起鳳眼,問道:“為何?”


    亦菱心中一沉,皇甫祾這個動作意味著不滿或是發怒的前兆,但是她絲毫不畏懼,繼續道:“皇上,您上過戰場麽?”


    大殿內又是一片抽氣聲。百官心中皆驚,這大將軍瘋了不成?莫不是居功自傲,如今居然敢當朝責問皇上?不要命了吧?


    “放肆!”丹陛旁邊立著的魏公公突然出聲嗬斥道,作為宮中的老人、德高望重的主事太監以及昭帝的隨侍,他此時不得不出聲提點亦菱這個大將軍,縱使剛剛立過赫赫戰功,她方才那一聲責問也太過逾矩了。言熙明也擔憂地看了亦菱一眼,就算私下裏幾人關係都不錯,但這畢竟是朝堂之上,君臣有別,規矩禮儀逾越不得。皇甫祾抬手阻止了魏公公的嗬斥,神色微沉,卻看不出喜怒,問道:“趙將軍想說什麽?”


    “皇上,末將反對此事,原因很簡單,隻有兩點。”亦菱毫不畏懼地迎著皇甫祾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隨即她側身轉向身後的眾臣,“第一點,窮兵黷武,何益之有?諸位身居高堂,食則佳肴珍饈,衣則綢緞綾羅,住則高門大院,出則鞍馬車轎,終日立於這金璧輝煌的勤政殿內商討國事,可有幾人真正見過民間疾苦、戰場慘烈?諸位大人中可有幾人真正知道戰爭的殘酷和對無辜百姓造成的災難?”殿內百官,尤其是那些平日裏口若懸河、吐沫橫飛的文臣們聞言皆低下了頭。


    亦菱見狀冷笑一聲,又轉向孫澤瑞,問道:“孫禦史,你可知什麽叫做‘古來征戰幾人回’?”


    她又轉向鄒敬賢,問道:“鄒太尉,你可知什麽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


    她又轉向言熙明,問道:“言相,你可知什麽叫做‘案上一點墨,民間千滴血’?”


    她又轉向龍椅上的皇甫祾,問道:“皇上,你可知這流的血,不止是雲國百姓的血,還有我大寧將士和黎民的鮮血?皇上,諸位大人,你們可知戰爭不是榮耀,而是罪孽?”


    亦菱字字句句的控訴一時響徹大殿,餘音在大殿上空回響,經久不散,殿內百官,連同昭帝皇甫祾和丹陛旁邊隨侍的魏公公都驚得瞠目結舌,一時間半字也無,都怔怔地看著亦菱,仿佛她是什麽不曾見過的了不得的人物一般。


    你們可知戰爭不是榮耀,而是罪孽?


    而是罪孽……是罪孽……罪孽……洪亮有力的聲音在大殿上空縈繞回響,一字一字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沉重而震撼。他們並非生平第一次聽到戰爭即是罪孽的說法,但是聽到有人當著皇上和文武百官、公然在朝堂之上說出此話,還是頭一回遇到,因而震撼。又如當頭棒喝,因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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