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葉冷打馬向前,看著灰蒙蒙的山巒,輕輕地吐著白氣,後麵兩輛車的負重是他們的兩倍以上,特別是最後一輛馬車,除了金銀細軟,還塞了幾個死皮賴臉要跟著來的村民。


    謝征眼睜睜地看著一頭驢子載個賣炭的老頭歡快地撒開四蹄奔前頭去了。


    二長老蹲在熟悉的布袋裏,無神地哼哼。


    “照這樣的速度,不可能在天亮之前趕到前麵的村子了。”葉冷翻出一張牛皮紙,背麵是店夥計用炭枝胡亂描繪的地圖。聽那夥計的口氣是這附近有山賊,不過不足為懼。就是這下雪天有些煩人。謝征能夠扛著這份寒意,不表示其他人可以,至少完完約那邊情況就不大好。


    雖然北地冰寒,漠北人不畏冰凍,但完完約卻是從小在江南水鄉裏長大的。他這會兒試著拔了幾次刀,速度比平時慢了三倍不止。手指彎曲的時候,有種冰裂的疼。關節處已經全都紅了。


    這場雪比往年都來得早,而衛嫤這一次目標是往南,是以並未將禦寒的物質考慮進去,唯一攜上的那件狐裘,也是為了簫琰。


    時下,簫琰正披著狐皮大衣半靠在車門上看雪,衛嫤仍坐在車廂裏,拿著一方絲帕小心地擦著手上的劍。柳沁昨夜裏玩累了,便胡亂扯了件衣裳睡得正酣。樂青隨口解釋衛夢言的病情,一雙下垂眼卻有些忐忑地前方眺望。


    簫琰的身子擋去了一小部分的光,也擋去了門外的雪花,他的影子像刀刻般清晰,雪白的狐裘更襯得他姿顏如玉,皎皎似月。


    “衛相和那些隱衛一樣,都是中了寒毒。這種毒是從南禹盛產的一種蠍子身上提煉出來的,解藥卻要在蠍子聚居的地方找尋,我之前給了青萍姑娘一些壓毒的藥,但效果有限。”


    衛嫤的眼皮跳了跳,看向簫琰,正巧他聽了這句話也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相觸,臉上都有些複雜。“我爹並未接觸過南禹,也沒得罪過織雲皇後,為什麽會中了這樣的毒?難道是馮喜才做的手腳?”


    “相爺中毒頗深。聽他自己也說……是老毛病了,我給他仔細看過,這用毒的手法迥異。其中似有乾坤,隻怕不能立即根除,容我再想想……”樂青眉間壟起一座小山,抬頭瞟了一眼,便複又緘口不語。


    衛嫤知他因為予聆之故。對簫琰一直陳見頗深,也不好再追著問長問短,想起待會還有事要做,便暫時擱置下來。她將長劍收入鞘中,挪動身子與簫琰離得近了一點,簫琰返身對她一笑。讓開一點,由得她坐在他身邊,臉貼在了他毛絨絨的衣緣上。


    衛嫤跟著予聆。那是一味不要命地爭強鬥勝,反觀之,她陪著簫琰,就完全不同了。衛嫤在簫琰麵前總像個孩子,明明簫琰比她要柔弱。要平和,可卻總給人濃稠溫潤的安定寧靜。如果說予聆是一把指開劃地的名劍,那簫琰就是一張式樣古樸、色彩華麗的七弦琴。


    “今天的藥吃了沒?”衛嫤貼著他問。


    “吃了。”他親昵地摸摸她額頭的亂發。


    “那幹糧呢?”她仰起臉。


    “也都吃了。”他笑。


    “乖。”她伸出兩指,調皮地捏住他高挺的鼻子,輕輕晃了晃。


    有她盯著,簫琰的起居很正常,吃東西也有胃口,衛嫤以為這是自己的功勞,便每天不忘問他幾遍。簫琰也不覺得煩,不管她問多少遍,他都一樣說得這樣篤定。小兩口膩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時候,也不時會摻著一些吃啊玩啊的內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聽得樂青眼皮直跳。


    簫琰未必比之前有明顯好轉,但至少臉色健康一些了,不再是近乎雪地的煞白。


    “簫琰的病有好轉了麽?他什麽時候可以不這麽涼?”


    她半夜抱著簫琰的時候,有些睡不暖,夜裏總是做夢,有時候夢見數錢也要數一個晚上,有時候是夢中夢,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累。她這幾天的精神不好,簫琰睡不暖,她也睡不暖,兩個人手腳四肢都是冰涼的,泡熱水都沒什麽用。


    樂青笑了笑,沒來得及答話,衛嫤就被簫琰拉著趴向了窗外,他朝前虛指了一下,道:“嫤兒,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過那座山了,我們都提防點。”


    衛嫤沒能得到想聽的話,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後看,柳沁卻悠悠地醒來了,清醒過後便是衝著衛嫤凶巴巴地一瞪,看樣子,那心情是非常不妙。


    衛嫤聯想到柳二小姐昨夜的銷魂哭叫,心裏一麻,趕緊跟著簫琰轉過頭去,嘴裏附和道:“哪裏哪裏?你再指給我看看,我看不清。”


    柳沁雖然是睡著,但卻保持著一定的警醒,馬車上各人的說話她聽得八九不離十,可看在樂青的麵子上,她也沒再像昨日那樣凶神惡煞。衛嫤是那樣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柳沁真要擠在簫琰身邊一起往外看,衛嫤也隻是拿眼睛多瞪她兩眼,並不打算拿她怎麽樣。


    雪越來越大,馬車的半副輪子都嵌在了雪地裏,車軸轉動,帶起厚重的雪絮,就像一趟彈棉花的滾車,行程越拖越慢,終於在衛嫤與柳沁瞪得眼睛發酸發脹的時候,停了。


    “老大,最後一輛馬車卡住了,輪子被石頭硌裂了一條縫,再這樣走下去,怕是整輛車都要壞了。”謝征從車上跑下來,看衛嫤與柳沁跟鬥雞似的豎著毛,不招上前招惹,直將這事說給葉冷聽了,葉冷說這話的時候,三輛馬車同時停了下來。


    完完約皺著眉頭,黑著臉往衛嫤身後看了一會兒,伸手道:“借個火。”他車裏太擠,沒地方生火盆,他一直冷得骨頭發酸,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上衛嫤這輛馬車擠一擠。


    衛嫤指了指謝征那輛車,道:“先去修好了車再說。”


    完完約板著個臉道:“自己準備得不好,拉那麽多東西才用三輛馬車,活該!”一副找罵樣。


    衛嫤翻了個白眼,隨著簫琰跳下車:“隨你,要是沒我,隻怕你也沒辦法進去。”她說完,橫了柳沁一眼,後者隻是抱臂蹲在火盆邊,虎視眈眈地盯著完完看,相看兩厭的感覺。


    完完約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個漂亮的翻身,跳進了馬車。緊跟著,一道黑影從衛嫤頭頂掠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雖不至於摔成狗吃屎,但那狼狽的模樣實在有些不過眼。完完約本想保持著完好的風度單膝著地,卻不料柳沁根本不留情麵,全然沒給他半點留住麵子的機會。


    腳步紛遝,視野灰暗的盡動隱約晃出一串明火,有人頂著火把朝這邊來了。完完約黑著臉,想爬起來,卻聽頭頂上一聲嬌笑,卻是衛嫤湊趣地望著他:“還沒到上元節,不用行這麽大的禮,嗯,乖啦,快起來。”她露出點近乎慈祥的表情,令得完完約好一陣惡寒。


    他飛快地站起身來,用力拍拍膝頭的冰渣,掉頭往謝征那輛車走去。簫琰無奈地一笑,由得衛嫤拉拽著跟他一道。身後的腳步聲越發清晰起來,地麵也跟著有些顫動。


    但三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未回頭。


    不遠處,有寒刀閃動,不甚刺眼,大概是風雪勢頭太盛,將兵刃上的寒光掩住了。


    幾個衣裳襤褸的男子盤著大刀踩著厚厚的積雪闊步行來,轉眼就到了馬車前。這時候衛嫤、簫琰、完完約以及葉冷都已來到了第三輛馬車前。


    謝征正蹲在馬車右後的那個輪子前長籲短歎:“要是這輛馬車不能用了,那豈不是要走路?靈州那麽遠,這要走到幾時?”


    葉冷看了他一眼,不好作聲,其餘幾人嘴角抽了抽,表示跟這孩子根本無法溝通。


    這第三輛馬車上盡是黃白之物,可以說衛嫤把衛夫人留給女兒的嫁妝都搬空了,以這樣的財力,就是買下一整個車隊又有何難……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久了,這孩子的腦子都打結了。


    完完約張口欲言,忽聽前麵爆發出一聲怒吼:“丫鬟,你們家主子呢?我們要打劫!”


    柳沁正要火頭上,突然被人叫成了丫鬟,一時殺人的心都有了,當即一拍車窗,就指著那為首的漢子吼回去:“你說誰是丫鬟?招子放清楚點!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誰!”


    那漢子一愣,還真的將柳沁仔細打量了一遍,看完的結果卻是:“好大的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爺麵前自稱姑奶奶,就你這樣兒,爺十個銅板都嫌貴了。兄弟們,把肥羊給看牢了,我今天倒想看看,這一個小丫鬟哪來這樣的囂張?你們幾個,去後邊搜,你們幾個,想辦法搞定這個醜丫頭!”


    前麵爆發出一長串的奸笑,聽得十分刺耳。衛嫤吐了吐舌頭,不動聲色地往簫琰身邊一靠。


    “這些是真的山賊,不同於花重淚帶來的那些。”她望著那幾個越走越近的影子,心思轉了幾轉又壓低了聲音,“簫琰,這些人看著膘肥體壯的,應該在這一帶過得還不錯,這一趟不但有了押鏢的,連腳夫都省了。”


    謝征耳朵尖,一下子抓住了重點,連忙道:“什麽腳夫?有腳夫是不是不用我來扛東西?”


    簫琰睨著他歎了口氣,葉冷搖頭道:“少爺,你做了十幾年的地鼠,還想當二世祖?得,改天叫人把你送去瑤州吧,放你在這兒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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