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每個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錦娘的決定,飛凰的渴望,以及巫族子民的信仰,在這一時無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衛嫤站在神壇上,俯瞰眾生,看著腳下如螻蟻般惶恐不安的人群,看著遠方鍥而不舍的烽火,心中暗潮湧動。南禹以武立族,武藝高強是沒錯,但在行軍布陣方麵幾乎稱得上是完全的白癡,由於山下的蠱陣已經被衛嫤等人攻破,山下更無守備,竟隻能靠著適才與柳歡臨時搭起來的石陣稍作抵擋。權好是之前已經燒過一次山,大梁軍再用火攻,效果便差了很多。


    還是有退路的,隻不能一直退下去。


    衛嫤打量著地形,心裏慢慢便有了主意。


    南禹巫族的子民們還在嘰嘰喳喳地亂叫,其中不乏對錦娘的質疑,對葉冷的鄙視,對席庶玉的憤怒,以及對衛嫤的不滿。男人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是支持衛嫤的,但又擔心衛嫤解不了他們身上的蠱毒,是以事事保留,不敢將話說得絕對,相形之下,女人們的聲音就尖銳得多。


    “大祭司,我們這麽多人,為什麽要聽一個黃毛丫頭的話?她毀了鳳王的神像,害我們觸了黴頭,我們沒理由還要受製於她,就算是她上一任鳳主指定的繼承人,也不該這般目中無人。我們人數是少,但並不意味意著不可以應戰,我們一起衝出去,能殺多少是多少!”


    “我們南禹的女人不用靠別人。更不用靠這些沒用的男人!我們靠自己!”


    “對,就靠自己!南禹的皇帝也不過如此,我們不怕!”


    盲目的自信將南禹巫族各部緊緊包圍,人群裏發出了許多不同的聲音,傳進衛嫤的耳朵裏,就就成了一阻無形的阻力。南禹巫族的抵觸,她一早就猜到了,所以並不意外。她帶過兵。心裏知道什麽樣的人可以用,什麽樣的人不能用,而她真正要爭取的力量,未必就包括了這幫嘰嘰歪歪的女人。


    葉冷擠到她腳邊,大聲道:“老大,我們也這樣衝出去?”眾人視野有限,自是看不見衛嫤眼中的東西。但他這一喊,難免會吸引到其他的人注意,原本鬧喳喳的場麵靜默了一下,仿佛給衛嫤留下了說話的空檔。


    衛嫤無聲地看了錦娘一眼,緩緩道:“交易是否成立,還得看各位配不配合,不錯。我們是要衝下去,但成敗一線,全在我手裏。想活命的,就跟著我來。”


    她躍下高壇,不忘回頭仰望鳳王塑像那高大的身姿,勾起的唇角,含著三分漠然,七分篤定。站得最近的葉冷看見她握著劍的手指已經全都黑了,毒氣縈繞,將發膚染得暗淡了許多。他張了張口。卻見衛嫤從麵前悠然閃過,轉眼就落在了人群的最外圍。


    倏忽露出的輕功,讓人咋舌,可席庶玉等人卻分明認出了簫氏的絕學,不知是誰吼了一聲:“誓死追隨公主!”便有一大撥人附和著,往她身邊湧來,除了碧水塢的村民們,便以簫氏的遺孀和大梁被擄來的少年為主。不想這樣亂七八糟回起來,竟也有千餘人。


    “誓死追隨公主!”飛凰等人愣了一會兒,也做出了決定,他與叛軍勾結的事遲早要敗露。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作打算。以他為首的南禹男子們,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相信衛嫤。


    謝征同那些跟來混數的山賊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聲不吭地跟著衛嫤走。


    衛嫤選了一條下山的路,卻不是來路,而是一條被火燒光的小徑。殘餘的蠱毒飄蕩在枯木林間,熏得人臉色發青。衛嫤走得利落,餘人卻步步驚心。


    地上散落著各種毒蟲蛇蟻的屍骸,四下氤氳著一股近乎腥臭的焦糊味兒。衛嫤打了一聲呼哨,那大雕便猛地抖擻起來,從身後一路追趕著撲上前,瞬間踹飛了六七個人。男人們罵罵咧咧,緊張的氣氛瞬間被驅散了不少。大雕的一雙肉翅在林子裏撲打,將薄薄的毒霧扇開去,緊跟在衛嫤身後的大梁少年們各各鬆了一口氣。


    錦娘麵前的人群越來越稀,最終便隻剩下了巫族的女人們在神壇下猶疑不決。錦娘帶頭走了幾步,一回頭,卻還見到各人交頭接耳,說得正歡。


    大梁的軍隊到現在還沒上來,真真有些奇怪。


    錦娘走回去,鳳王落在地上的頭顱捧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聽公主殿下的,走吧。”


    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族人越眾而出,攔住了她:“大祭司,你就這樣相信她?敵軍到現在還沒上山,我們不一定沒有生機,我們為什麽不試試直接從大路下山?”


    另一人也幫腔道:“正是,這神山是我們的地盤,哪條路能走哪條路不能走,她會比我們清楚?那條路上遍布毒物,若是被蛇蟲咬了,哼……”


    錦娘輕輕地拭著鳳王的頭顱,少頃,才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我是看著公主殿下長大的,與她雖不致朝夕相對,但好歹是在一起呆了十幾年,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你們以為她為什麽會選那條路?”她轉頭,目光深幽,望著稀稀拉拉的人群,似有所思。


    衛嫤行事,多半承襲了隱衛的一貫風格,險中求生,根本是家常便飯。


    大梁軍隊沒有及時攻上山來,這樣顯而易見的情形,衛嫤會沒看見?她又不是瞎子。


    還有,山中毒陣已毀,大梁皇帝這趟行軍應該誌在必得才是,可這都半炷香時間過去了,怎麽殺喊聲反而弱了許多?也許,這一係列的異常都與衛嫤脫不開幹係。


    “哪條路好走我們走哪條,既然無人攻上山,我們還不趁機攻下去?”有人提議。


    “古月長老說得對。我們現在攻下去,速戰速決,總比一頭紮進死路好。”有人舉雙手讚成。


    錦娘眼見著衛嫤率著人越走越遠,心裏越發沒有了底氣。就在這時,一股濃煙從山下衝起,明亮的火舌舔紅了半邊天空,無數火箭如流星劃過,落在了山邊的枯樹叢中。火勢迎風,嘩啦一下蔓延開去。


    “山下的石頭,誰動過?”錦娘看著火箭從石隙中射出,突然全明白了,她伸手推了眾人一把,大聲道,“跟著公主殿下走。那邊去不得!”她的話未說話,便有人擅自離隊,衝下山去,跟著一聲尖銳的慘叫打破了人群的呆寂。馬蹄聲起,卻見一人銀槍鐵甲,率眾而出。


    第二次放火,卻是真正的火攻。齊思南等人的放火。隻是燒去了大部分的蠱源,說巧不巧地為辟出了一條生路,二次火燒的時候,那條滿是毒蟲的路便已無物可燒……


    衛嫤召喚大雕開路,一路疾奔而過,但由於隊伍參差不齊,千餘人的行伍被拖得老長。以飛凰為首的南禹男子武功最高,便擠開了葉冷貼在衛嫤身後拚命獻殷勤,接下來跟著的是碧水塢一幹人,個個烏秋著臉。對飛凰等人不預置評,第三撥是席庶玉等南禹女子,與些山賊摻上一起,也不甚太平……最後才是手無寸鐵的大梁少年。


    飛凰看準了時機,拚命拍著衛嫤的馬屁:“多謝公主殿下為我南禹兒郎謀劃,飛凰將來必當銜環結草,以報大恩大德。”他看衛嫤身邊少了簫琰,嘴巴就更甜了。


    葉冷看不慣他。一直對其怒目相向:“誰讓你來報答?把你的髒手拿開些!我們老大看不上你這破落貨!”飛凰雖然容顏俊美,但周身撇不開那一股子邪魅,說話半真半假間,行的卻是極端。耳根軟的女人聽了他的甜言蜜語,隻怕要酥了半邊骨頭,心腸硬的女人遇上了這樣的,隻怕會要恨不得揍他一頓泄憤。


    衛嫤是後者。


    飛凰一路聒噪不停,根本不管她有沒有聽,更沒空理會她收緊的拳頭是不是有打人的衝動,他太自信,隻以為衛嫤像所有南禹女子一般貪圖他的美色,以為她的冷漠不過是礙於顏麵的假正經。衛嫤幾次想將他的門牙打掉幾個再說,可是卻忍住了。


    她有意無意地拉了他一把,輕聲問道:“這條路要怎麽走才能到惜祭?”飛凰是錦娘送給龐文絹的寵侍,也是龐文絹名義上的正夫,不得不說,他在某些方麵確實有些專長,比如帶路。


    飛凰聽了這話立時眉飛色舞,一雙手恨不得摟上衛嫤的肩,正要答話時,就聽隊伍最末傳來一陣騷動,跟著一股更濃鬱的焦臭衝進了林子裏。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錦娘帶著人一路狂奔而至,跟著,身後的殺喊聲也近了。


    兩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對望,衛嫤微不可覺地勾了勾唇:“你還真把鳳王帶來了?不錯!”說話時,她的眼睛就停在了錦娘懷裏的玉雕上。


    “大祭司大人!”飛凰見衛嫤未對自己表示反感,便有些小人得誌的情緒往上湧,當他察覺到衛嫤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手腕,竟禁不住心中一喜。再看向錦娘的時候,眼睛裏就有不屑。


    他就是個小人,不過小人自有製小人的方法。


    衛嫤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背,突然一用力發,反手擰過,飛凰大驚失色,抬臂揮推,試圖將衛嫤甩開,卻不料對方變速奇快,騰出另一隻手,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了他那張如玉俊顏上。“啪”地一聲,倒是驚動了不少人。


    “殿下!”飛凰被這一巴掌甩得飛出去,葉冷捱著人群呼啦啦散開,他狼狽地摔了個嘴啃泥。“我平時最不喜歡兩麵三刀的小人,十戶錦,這人交還給你,下次看人看得準一些,別把自己的親人也搭了進去。”衛嫤說完,抬眸看向葉冷,接著道,“你帶幾個兄弟將人數都點清了,不願意跟著來的,我還是那句話,不勉強!”


    “得令!”葉冷籲了一口氣,回頭睨了飛凰一眼,卻被後者一臉死灰,怔怔地看著錦娘不語。


    衛嫤麵無表情,隻將長劍換了一隻手握著,昂首繼續前行。


    遠遠聽見錦娘衝飛凰冷喝道:“你就是叛徒?老實和我說,文絹她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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