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漫天銀屑飛舞,鵝毛大雪飄得正急。大地上、房頂上、樹梢上已鋪了一層厚厚的銀妝。


    在誠王府大門前的雪地上,有一個彪形大漢正赤著胳膊,背著一束荊條,端端正正在跪在那兒,挺直的肩膀,高昂的頭顱,似乎絲毫不懼這撲天蓋地的冰雪寒意!


    此時,大路上雖然不見人影,誠王府門口卻已聚集了不少人,大家正在那兒竊竊私語。


    “怎麽回事?大雪天裏,這個人莫非是瘋了嗎?”


    “哎呀,瞧這好漢那身板,夠結實的!難道他得罪了咱府裏?”


    “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們誠王府不被人欺負,反而被人跪上門啦!哈哈……”


    “哎呀!我怎麽瞅著此人像咱們府上的姑爺?隻是多年不見了,想不太準了……”


    “噓!公主來啦!公主來啦!”


    梭羅雲霓已站在門口,望著雪地裏那個健碩的身影,心裏又是酸澀又是痛惜!這些年來,每次總是她舍不女兒,追隨他的身影前去探望,每次總是不歡而散!在他的倔強和驕傲麵前,自己一次次地受傷!後來,她的心終於硬了下來,不對他抱有一絲奢望,或許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吧?


    可是,上次女兒提出了給他們一月之期,若不行就和離的建議,然後女兒突然失蹤!這件事反而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催化劑,他們開始反省和深思,或許,在兩個人的世界中沒有絕對的對和錯,隻有誰受的傷害更重些!


    是的,這些年,她是在一次次地舔舐自己的傷口中度過!或許有或一絲期許。有過一絲忘記,卻不曾起過徹底原諒之念!


    二十年前的龍門會上,一個傲嬌的皇室公主,一名威武的江湖少傑,相視一笑間,便是無邊風月!緣起緣生,誰能想到他們會有這勞燕分飛的十餘年?


    他們的姻緣受到兩個家族和門派的鼎力支持和推動,但最終影響他們的還是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家族和門派利益!


    或者,他們兩人,隻是單獨的兩個人。他們之間便沒有這麽多的挫折和不幸!


    風雪中當地而跪的那個人,還是當年那個揚眉拔劍、灑然而笑的青澀少年嗎?


    周圍靜悄悄的,看到當家主母的到來。大家都住了口,好奇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一片雪花飛到梭羅雲霓頸中,一絲涼意喚醒了思緒萬千的梭羅雲霓。


    她清醒過來,緩緩走到陸天曉麵前,沉默半晌。方神色複雜地冒出了一句話:“你這又是何苦呢!”


    陸天曉早已看到了梭羅雲霓的到來,看到了她內心的糾結和不安,那短短的話語,讓他聽出了一絲憐惜、一絲幽怨、一絲質疑、一絲責怪!


    他上身直直地跪在雪地之中,身上的雪冰涼冰涼的,那雪花落到他身上立即化成了水。他卻刻意沒有用體內的熊熊如火般的靈氣去抵抗那寒意!化了雪水很快凝結成一層薄薄的冰!


    寒冷,讓他更清醒!寒冷,讓他更堅定!對於接受女兒讓他負荊請罪的建議。他沒有後悔!


    因為,他是懷著一顆贖罪之心來的。要挽回他離去已十幾年的愛情,挽回他的拋棄了十幾年的妻子,挽回他破碎了十幾年的家庭!


    “雲霓,對不起!我這一跪。是為了這十幾年的離棄而向你道歉!為了這十幾年未能向嶽母大人盡孝,向嶽母大人道歉!這些荊條。就讓你和嶽母大人打在我身上解解恨吧!我知道,過去的已然過去,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挽回,也不足以補償這些年來你所受的苦!可是,我會給你一個承諾,現在和將來,我會給你幸福!雲霓,請接受我的道歉!”陸天曉莊重地說。


    梭羅雲霓隻覺得自己的淚水如決堤的海一樣狂湧而出!


    這些年來,在內憂外困中,在流言緋語中,在對他們父女二人安危的無限擔憂中,無論多苦多難,她都從未流過淚,隻是努力支撐著,盡自己所能地給他們幫助,讓母親快樂,讓誠王府象一個正常的家庭一樣運轉,讓千裏之外的女兒感受到母親的溫暖!


    這一刻,她的情緒卻不由自主地宣泄開來!


    她的淚讓陸天曉感到心顫和心痛:是的,這些年來,自已何嚐不是傷痛交集、生死兩難!但是,他是一個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應當為自己的女人孩子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讓自己的女人悲傷哭泣,不是英雄作為!


    他在淚眼模糊中,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一隻大手:“雲霓,不哭!”


    這句熟悉的話語讓梭羅雲霓一怔!


    梭羅雲霓望著那隻伸出的大手,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手,腦子裏浮現出很久以前的畫麵:一對少男少女在慪氣,少女氣跑了,少男卻倔強地原地未動,少女見他不追不勸,被氣哭了,那少男才慢慢上前,笨拙地說出幾個字來:“雲霓,不哭!”這是他安慰那少女的唯一的一句話!


    他的呆板、他的笨拙、他的種種不解風情,忽然都湧上心頭來!


    原來這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男人依舊還是那樣的笨拙和不解風情,當時的感受是怨恨惱火,現在想起來卻透著一絲憨憨的可愛!


    梭羅雲霓忍不住破涕一笑!


    便是這一笑之間,頓時雲霽風清、怨念盡釋!


    陸天曉看到梭羅雲霓那婉約一笑,頓覺伊人依然如十幾年前一樣楚楚動人、風姿卓約,不由地癡疾地凝望著她。


    梭羅雲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去的,讓它隨風而去吧。自己已不是昨日那個易受傷的小女孩。她的眼前現出小六的嬌笑和淘氣的神情。是的,一個不會輕易被傷害的、堅強的母親。


    她將一隻纖纖玉手伸向陸天曉:“起來吧,我們去見母親。”


    陸天曉神情激動,他一把握住了梭羅雲霓的手,站起身來!“雲霓,謝謝你,能夠原諒我!”他深深地望著梭羅雲霓。


    旁邊站著的那幾個家人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幾日,他們也都聽說姑爺已成了淩雲門的門主,而且與朝廷結怨幾個月的淩雲門最終與朝廷達成和解,他們心中已對這位多年不登門的大名鼎鼎的姑爺大感好奇!沒想到他卻是以這種方式登門的!雖然不知內情,看到主母與姑爺攜手起身,也知道姑爺得到主母的諒解,畢竟看到有情人在一起,是一件高興的事!


    梭羅雲霓沒想陸天曉的手是冰冷的,這時才看到他身上的冰層,不由地大是心痛,嗔道:“這麽冷的天,你為何不禦氣抵抗?快將荊條拿下來吧。”


    陸天曉輕輕一抖身,那冰層簌簌地落了下來,他對著梭羅雲霓微微一笑:“不冷,見到你就暖了。我還要向嶽母大人道歉!”


    梭羅雲霓臉上微微一紅:呃,這就是這個莽漢子的情話啦!最是“凍人”的情話!


    梭羅雲霓帶著陸天曉向王妃的住處走去。


    此時,誠王妃的屋內也有一股暗潮湧動。


    秋媽媽剛剛來過,看到王妃坐在塌上,小六正伏在她身邊,半是正經半是隨意地為王妃揉捏著腿,旁邊還有幾名侍女在陪著說笑,打過招呼後便微笑著站在一邊。


    誠王妃卻知道秋媽媽此時來必是有事,便笑道:“阿秋有什麽事?”


    秋媽媽看了小六一眼,略一沉吟。


    小六忙道:“外麵雪也消停了,我也得走了。外祖母,我過一會兒再來看您!”


    說完起身就要走。


    誠王妃看了看外麵,雪還未停的樣子,便笑道:“急什麽!你乖乖地給我坐著,別跟個小猴子似的一會兒也呆不住!阿秋有事但說無妨,這裏又沒外人!”


    秋媽媽聽王妃如此說,知道不好隱瞞,便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剛才聽人說,姑爺赤著胳膊、背著荊條跪在大門口,來向王妃和公主請罪了!”


    屋裏的眾人聽了都吃了一驚,小六也裝著一愣。那幾名侍女忙抬頭看王妃的臉色。屋裏立時靜默下來,靜得仿佛一根針落下來都能聽到似的。


    王妃聽罷無語,半晌才道:“這是幹什麽?大冷的天裏,若是凍出什麽毛病來,就算我這老太太心腸狠,我們家小六還不心疼嗎?”


    小六忙道:“外祖母,小六以前就聽爹爹說過,往日惹得我娘和外祖母不高興,一定要來道歉的!外祖母若是還生氣,小六還為外祖母心疼呢!外祖母,您就不要再生爹爹的氣啦,從此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地生活,好嗎?”


    王妃聽了展顏一笑,道:“小六啊,我說過,隻要你娘不生氣了,我也不生氣!隻要他們好好的,我們自然也好好的,是不是?去看看,公主知道了嗎?”最後一句話是對著秋媽媽說的。


    秋媽媽點頭道:“公主已經過去了,我令人去看看什麽情況,一會兒再來報給王妃!”


    王妃聽了道:“好吧!這事讓公主去處理得了,我們不管了。我們且在這裏樂嗬自己的,小六,你給揉揉腿,這兒還輕鬆了不少,你要不累,接著揉。”


    小六忙接著運氣幫她揉腿。屋裏的幾人知道此事是王妃心中的大忌,都不敢隨意說笑了,氣氛卻漸漸冷淡下來。


    過了一會兒,聽得有人飛奔來報:“王妃,公主和姑爺一起往這裏來呢!”


    王妃卻似未聽到一樣,眼皮也未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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