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場雪和往年一樣,一到十一月份,就紛紛揚揚的飄落,屋外草木已是銀裝素裹。


    蘇暮卿醒來時,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一段關於前世今生的夢,有痛有喜。但那一幕幕,一重重在腦海中回放時,有痛到不能呼吸,如同溺水。幸好一雙溫暖的手及時的抓住了她,將她從沉浸中拉出去,一切就漸漸的變成釋懷。


    蘇暮卿分外感激這些人徹夜不眠的陪著她度過白日黑夜,說謝謝似乎來的太過簡單,她睜眼望著他們,道:“我醒了。”


    她看到喜悅爬上了他們的眉梢,一張張疲倦的容顏舒展了開來,各個鬆了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睡那麽久,睡得這麽沉,仿佛人生離開了這個世界,走了一趟曾經的路,一步一步,將漸漸為甜蜜幸福替代的仇恨又一點點的燃燒起來。


    仇恨不熄滅,心中的幸福依舊會走遠,遠到她無法在勾到。


    得快一點,不能醉死在愛的溫暖中,不然疼痛再度來襲時,不是他們所能夠承受的起。


    蘇暮卿撐著坐起身子,看著一個個跌坐在椅子上的他們,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我回來了,不會再走了。墨檀,等我,等我一年。”


    林墨檀輕頷首,無論等多久他都願意,隻要她不再沉睡,那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樣,讓他措手不及。


    “好。我等你。一年,我們彼此將該卸下的事兒都卸下,該了的都了,該清的都清,不留一點遺憾。”


    蘇暮卿笑著點頭,一雙燦爛的明眸,蕩漾著動人的光澤。那一刹那間,他們仿佛看到了新生,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她身邊出現了變化。


    她看著他們錯愕的表情,雅致的麵容上更是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墨檀,我遇見賢妃了。”


    話落,林墨檀等人眸色一變,眸光中帶著一絲不安。


    那日道士的話語一直在沐容塵和朱兒的腦海中徘徊著,而當日不曾歇下的林墨檀也是在屋裏聽得清清楚楚,起初以為說得是阿暮想要複仇的執念,卻不想那道士說言並非阿暮。而是他的母妃。


    寥寥數語卻是讓他們明白有些事兒並非隻有當年相關的人知道,還有這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道士也明白,當初當沐容塵反應過來之時。追著尋去的時,早已不見那那道士的蹤跡,就連行人都不曾見到這麽個人。


    神佛,他們都不願意相信,卻無從解釋這是為何。無論是執念,還是人重生,抑或這來無影去無蹤的道士。


    蘇暮卿看到他們眸光中的不安,明眸中掠過一抹狐疑:“怎麽?有什麽不妥嗎?”


    林墨檀眉頭微抿,神色略凝重的開口:“可是有和你說什麽嗎?”


    蘇暮卿笑笑,唇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佛說不可說。不過她說她希望你不要有執念。”


    因為怨。因為恨,起了執念。


    執念,執戀。人的貪求而已。


    她能夠重新走一趟路,該是將所有的恩恩怨怨的都解開,不能拖了,無論是於她,還是於其他人。


    林墨檀緊蹙的眉頭漸漸的舒展開來。溫柔的笑笑:“是嗎?”


    是母妃她放下了?


    “那麽你呢?”


    阿暮可是放下了?


    蘇暮卿淺笑著搖搖頭,但那一雙明眸中不似曾經那般纏繞仇怨。雲淡風輕的聲音漸漸流出:“我沒有放下,如你所說,若要真正的放下,必須自己去經曆,不經曆何以真正重生?”


    林墨檀點點頭:“好。”


    在遇見她時,他就沒想過折斷她的翅膀,將她關在溫暖的囚牢中,隻是還是希望她能夠乖乖的站在安全的地方,即便很早以前她就和他說過他隻需要當她疲憊時的港灣。


    但他也不過是應聲而已,因為總覺得她還沒有長大,還沒有看清一切。


    蘇暮卿輕笑出聲,身上散發出氣息很是柔和,讓人好似置身於溫暖的春日之中:“這些日子你們都累了,去歇著吧。”


    屋子裏的人相繼離去,蘇暮卿取來衣服將自己收拾妥當,走到外間,方才發現表姐她還在睡著,也許這就是命運,就算沒有蠱蟲,她們之間的感應依舊還在,想來過不了多久會醒了。


    屋外飄著小雪,緩緩飄落,落在身上的時候,當下化成水珠。


    蘇暮卿站在擱放在屋裏的搖椅旁邊,上頭安靜的躺著一本破了的詩詞,她唇角微微一動,露出一抹嬌俏的笑容。


    該走了,走了,沒有白白來過這一遭。


    蘇暮卿拾起詩詞,隨意的翻了幾頁,又將它放下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在這兒躺了一個下午卻是過去了那麽久,而正是這個契機讓她看到了不曾遇到過的人。


    人啊,果然沒有是非對錯,好壞之分。


    各個都不過是在釋放自己而已,恩怨情仇在一個念上。


    她不是賢妃,不是林禦醫,終歸成不了佛,所以她想要了卻。


    蘇暮卿聽到屋裏傳來一陣悶哼聲,輕輕一笑,表姐也醒了,一切又開始進行了。


    她回身走回到屋子裏,望著用手敲打著腦袋的安如璃,關切的詢問道:“表姐,你醒了,可是有哪兒不舒服?”


    安如璃皺起眉頭,疑惑道:“我這是睡了多久,怎麽身體一點都不疼了?”


    紅唇中吐出平靜的一句話:“近三個月。”


    安如璃大驚,她是豬嗎,怎麽那麽會睡:“是嗎?那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我?表妹辛苦了。”


    蘇暮卿輕搖首,笑語:“不是我,我也不過是剛醒罷了,是他們四個,日夜不歇的照顧著我們兩人。現在他們都下去歇著了。”


    安如璃目瞪口呆,她們兩人是不是十足十的過了一把睡美人的癮,竟然睡了這麽久。


    蘇暮卿瞧著她樣子,更是啞然失笑:“好了,若是起床的話,快些將衣服穿上,這外頭都下雪了,莫要著涼了。”


    下雪了,竟然都下雪了。


    她們兩人在心中都是難以相信,這一覺當真是久啊。


    隻不知現在究竟是有幾號,每年十一月十五,蘇府的人需要去一趟靜心庵,不知今年可是蘇晨卿?


    也許還是她自己去一趟。


    雪不大,飄著飄著就停了,太陽不知不覺的露出半個羞澀的臉龐,撒下金色的光輝,為白茫茫的雪鍍上一層耀眼的光芒,好似神祗降臨。


    大家歇息了兩三天之後,都恢複了精力,但對於先前發生的事兒都不再多言。


    蘇暮卿向林墨檀討要了幾個侍衛,道是明天前去靜心庵。


    其實,她的心已經很靜了,就單純的想要去看看,走一走娘親走過的道路。


    他們以為她會去很久,忙碌的為她準備馬車,準備暖爐,準備吃食。


    蘇暮卿看著一張張為寒風吹得通紅的臉蛋,輕輕一笑,活著果然比什麽都好,而要想好好活下去……


    “不用準備那麽多,我隻在山頂留宿一晚,第二日便是下來。”


    她不想在山頂逗留太久,不僅冷,而且太過枯燥,她的心迫切的想要去做事兒,毫不停歇的將所有要做的事兒都做好。


    這一趟,林墨檀沒有陪著她去,也沒有去找她,她與三個侍衛去了靜心庵。


    庵內,木魚的聲音沉悶卻又不失清脆,讓人無法去判別它是在唱響著怎樣寧和的心境。


    木門沒有鎖,吱呀一聲便是推開。


    蘇暮卿借著記憶走向曾經走過的路,庵內的雪清掃的很幹淨,泥濘上還鋪著幾塊木板,當是方便走路,不遠處便是一方小菜園,青菜為雪掩蓋著,隻露出一點點綠色。


    主殿內,五六個年歲相仿的丫頭靜坐著念著心經。


    道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蘇暮卿靜靜的站在邊上,望著這一張張稚嫩的容顏上露出著平和的氣息,也許這就是佛,佛的靜。


    “蘇施主。”一道淡然卻分外熟悉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蘇暮卿側首望去時,細細打量了番方才想起這小尼姑曾是當初為她開門的羞澀丫頭,她曾以為經過靜心庵那一劫後,這丫頭會離開這兒,沒想到這丫頭已然褪去了去年的稚嫩。


    “勿言師傅。”


    勿言輕點頭,領著蘇暮卿向著另一邊走去:“蘇施主,經書已經全部弄好,你且過目。”


    平緩的聲音沒了去年的大喜大悲,這讓蘇暮卿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再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才發現如今她的穿著竟是主持的衣裳,原來是長大了。


    蘇暮卿走到那一疊半人高的經書前,隨意的翻閱了,每一筆都是分外的用心,而且都是出自同一個人手筆,該是眼前這勿言師傅所寫。


    “多謝。不知另一位師傅呢?”


    勿言小愣,稍即道:“你可說的是貧尼那師姐?她已然還俗了。”


    還俗了,是耐不住這山上的寂寞,還是紅塵為了?也許是這兒的生活太過貧瘠,終是讓本該心靜的人起了念。


    蘇暮卿將那一卷卷經書扔入火盆中,當即騰起熊熊大火,將這一切吞沒。


    十六年前,十一月宮中發生變亂,許許多多的人都牽連其中。


    從此後,每年十一月十五至二十一,整整一周,蘇家大夫人便是在靜心庵中為不該死的人誦經,是超度,也是歉意,但無需懺悔,但為死的人求得一分超生,為活的人求得一分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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