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工宿舍位於“萌芽”小學東南角一隅,與緊鄰的校區花園夾抱著半片操場,花園與宿舍之間由一條紫藤花廊聯通著,水泥雕塑的欄架之下設有木質的休息座椅和一張巨大的石台。駱煬此刻正坐在西南角校區花園的牆頭之上,大略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因為不久之前嵐才剛剛引領自己繞經過這座小花園,所以駱煬對裏麵的情形並不算完全陌生,園間小徑如柳生的枝蔓蜿蜒盤旋,曲徑通幽處全部由鵝卵石鋪就。遍地的幸運草,綠油油的,月光下發出黑亮的光。駱煬坐在高處,迎著柔柔的風,隻覺得眼前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巨大荷葉,小徑化作銀亮的脈絡,更有星星點點蔥蘭的花朵疑似滑落四散的晶瑩水珠。


    美景卻不更良辰,駱煬此刻沒有心思觀賞,眼見四下無人,匆忙放輕手腳從牆頭一躍而下。


    不知是前天的雨勢太大還是花園白天裏澆透了水,駱煬落地的瞬間隻覺得腳下一滑,幸好駱煬反應極快,反手一把撐住了地,手印果然陷入了一堆軟泥裏。


    駱煬無奈的呲著牙,咧了咧嘴,卻沒敢罵出聲來。牆角這裏隻有兩株石榴,植株還不算壯碩,勉強能遮掩身形,卻不能取其碩葉擦幹淨一手的黑泥。駱煬隻能甩了甩手,慢慢向外麵小徑挪移,木槿、淩霄、曇花、廣玉蘭……駱煬一路留心著,樹林花叢中綿延散布著噴水管線,隻要沿著管線尋找,總會看到水流的源頭,可憐了腳下一雙杜嘉班納,幾乎粘在泥地裏拔不出來。


    幸好這個時間段應該不會有人還流連在小花園裏,駱煬這樣想著,卻依然很小心的觀察著前路。所以他走的並不快。夜色掩映中,枝葉婆娑,風隨影動,讓人心裏難免覺得有點滲得慌。好在距離最近的鵝卵石小徑不過五六米,駱煬小心翼翼的挪著步子,終於捱到了近旁。


    駱煬得把行蹤隱匿掉,否則這一腳的泥往鵝卵石上一踩,自己從哪來、到哪去,立刻暴露無疑了。駱煬一咬牙,幹脆將鞋脫了。提溜著足有半斤多重的“泥團兒”踏入了小徑。


    鵝卵石雖經曆了一天的暴曬,隻因入夜過久,早已經涼透了。駱煬踩上第一腳隻覺得冰爽得很。移步時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駱煬倒是知道日本很早就開始流傳赤腳踩鵝卵石的健身方法,隻是擔心自己這身經百戰、千瘡百孔的身子恐怕經不起這種折騰,才沒有貿然嚐試。沒想到今天,居然意外收獲了這麽個機會。


    駱煬一路呲牙咧嘴的走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教工宿舍樓上那扇隱蔽的窗口後麵。正有一雙眼睛遙遙的凝望著自己。


    嵐將身形隱匿在黑暗中,看著駱煬慢慢走向紫藤花廊,她的嘴角略一上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駱煬,你到底還是跟來了。


    嵐悄悄地下了樓,今天值班的張老師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八卦大王”。別看他正值壯年,又是個如假包換的壯男,但是東家長李家短。七大姑八大姨的,學校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閑來無事時還經常充當婦女之友,所以不管什麽小道消息,隻要經了他的嘴過一遍。不消兩日,立馬就街知巷聞了。


    這也正是嵐要達到的效果。她施施然下了樓,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敲了敲值班室窗戶,張老師正看著肥皂劇,聽到聲音,瞥了一眼嵐,才戀戀不舍的離開電視屏幕過來開了門,“葉老師……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兒?!”


    “嗯……”嵐未語先笑,“張老師,真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一會兒要過來了……您看能不能……不登記啊?”


    “那可不行……”張老師猶豫了一下,“登記就是為了防止閑雜人等進入教工宿舍,你這樣可是不合規定的呀!”


    “張老師,”嵐抓著他的胳膊搖晃起來,“給個機會嘛,就讓他上去坐一會兒,我馬上就送他走,行不行?!”


    “哎喲,就受不了你們女人撒嬌,”張老師歎了口氣,“坐一會兒就走,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說話可得算話。”


    “那是自然,他很害羞的,”嵐笑的燦爛無比,“他馬上就到了,您就假裝沒看到他,不然他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好吧,”張老師應承著,“這事兒你可得記著我的情啊!”


    “那是當然!”嵐也很痛快,“改天一定專門請請您!”


    有嵐前期鋪平了道路,駱煬在花廊中的猶豫顯得分外多餘,雖然他並不知道嵐已經提前預知了他的所有行動,但他最終還是按照嵐的思路執行了,如同一個優秀的演員,即使與編劇素未謀麵,也可以照著劇本一幕一幕實現編劇所有想要表達的事件和情緒。


    以駱煬的身手,要躲開值班室的耳目簡直易如反掌,他側立在門廊之外,默默觀察了片刻,值班室裏的老師一直癡癡的盯著電視機屏幕,根本無從發現門外的人影一閃,已經蹲靠到了值班室窗沿之下。


    駱煬蹲踞著慢慢移步到值班室死角,才起身快步跑向了樓梯口。多虧嵐已經帶自己熟悉過一遍環境,所有的進出口位置、值班室配備和上樓路線,駱煬都一清二楚。


    嵐的宿舍在三樓左手倒數第二間,駱煬稍稍鬆了口氣,一切有驚無險。可是一想到馬上就要麵對嵐的時候,駱煬還是有些撓頭,該跟她談什麽,怎麽談?她不會又像在阿弗蘿蒂一樣,突然間失控,跑去衝涼水吧?!


    文鉞一直懷疑,臨江三橋小破屋前那些怪事兒都是嵐一手策劃的,那個被燒化的喬妝也並不是真正的喬妝。當然這一切推論都沒有顯著的證據支持,如果非要定論,就是因為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坑和文鉞超強的第六感。雖然這些根據看起來很荒謬,但是嵐當日在阿弗蘿蒂的奇異反應反而從另一方麵佐證了文鉞的考量有可能是對的。


    這樣一來倒真叫駱煬無所適從了:首先,莫少卿請了“srg”是要對付穆晗的,而穆晗之所以能夠繼續瀟灑地活著,全是因為“藝苑經紀”有雄厚的勢力和背景,能夠保護好它的財務總監不受侵害。而這些勢力和背景大都來自公司的總經理齊沁,所以莫少卿指使嵐先對齊沁下了殺手。誰知道,齊沁不在,“藝苑經紀”的另一名總經理喬妝也惹上了無數是非的情況下,“藝苑經紀”不止沒有倒台,反而落到了穆晗主事兒的地步,業務上也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在這樣的情況下,嵐的首要目標應該不會在喬妝身上。喬妝自己惹得麻煩夠多了,早就已經自顧不暇,嵐何苦要費盡心力對她落井下石呢?


    其次,嵐和文鉞本就是舊識,甚至可以算是老相好。即使身在不同陣營,不能赤裸裸的眉目傳情、惺惺相惜,至少雙方對峙時多少也要留有點餘地,就像她明明有機會傷了文鉞或自己,卻沒有動手,即使是打到歐陽下腹那顆達姆彈的位置也很有設計感,不至於當場致命卻也可能因為治療不及時不到位而抱憾。當然,如果及時全力搶救,再通過長時間康複訓練,恢複正常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這樣說來,當場燒死喬妝明顯也不符合邏輯,喬妝跟她之間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又是文鉞竭盡全力要保護的目標,怎麽最後竟然會遷怒於她呢?難道正是文鉞對喬妝不遺餘力的保護行為引發了嵐的醋意?


    那也不至於……駱煬隻覺得嵐的目標方向嚴重跑偏了,難道這麽長時間下來,莫少卿就一點兒異常也沒有發現?


    還是……自己才是莫少卿拋出的餌,自己得到的關於“srg”和嵐的消息都是假的?


    莫少卿繞了這麽大個圈子,總要有個原因吧?!


    難道是自己的身份被莫少卿發現了?難道梓潼已經……


    駱煬的思維陷入了胡思亂想的鴻溝,這使他的心情懊惱起來,太多太多看不懂的故事,太多太多看不明的煙幕,太多太多看不穿的念頭,讓駱煬發現了自己內心隱藏許久的困惑:各路人馬聚集在靖川,到底是要赴一場什麽主題的盛宴?!


    駱煬提著鞋立在嵐的宿舍門口,沉默了半晌沒有任何動作,許是上樓時的動作輕巧,樓道中的感應燈一直沒有亮起,這時不知哪位老師的屋裏突然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引得整層的燈都陸續亮了。


    這個意外打破了駱煬的沉思,他急忙抬手在嵐的宿舍門上輕輕扣了兩下。


    “誰?”屋裏傳來一個慵懶鬆散的女人聲音,略微有些沙啞,似乎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被打擾到,聲音裏明顯帶著不快的情緒。


    “我。”駱煬輕聲答道,他並不指望嵐能通過這一個字就明了是自己站在門外,他是真的不敢出聲,這麽安靜的走廊上,他還不想讓所有人知道自己深更半夜跑來敲了嵐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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