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台看似簡單,卻隱隱透露出絲絲邪惡氣息的醫療器械瞬間刺入了駱煬心底最寥落的部分,那是他記憶中最晦暗的角落裏,深深掩藏著的僅屬於未成為駱煬之前的自己的灰色地帶。那裏已經被“駱煬”塵封了十數年,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忘記了生命中還曾經有過一段那樣的過往默默潛伏在日趨淡漠的舊時光裏。


    那時“駱煬”也算是子承父誌,甫一畢業就如願加入了國際刑警組織。當然也不是外勤,因為他的父親當時是精神分析和管控方麵的專家,專門負責評估外勤警員經曆突發事件後的心理狀態,以及判定他們是否適合繼續執行外勤任務,並為確診產生了心裏創傷後遺症的警員們進行常規心理幹預和後期康複訓練。


    “駱煬”起初一直追隨著父親的腳步,他們和另外三位世界頂尖的不同細分門類的心理學專家被組織集中調配到哥斯達黎加,秘密進行一項特殊任務。駱煬的專業水準顯然還達不到世界頂級,所以實際上他的主要工作是安排和照顧好以父親為主的四人科研小組的起居生活等等瑣事。


    雖然這樣的工作內容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駱煬一度覺得心有不甘,但是畢竟不是每個新丁都有機會參與到這樣高端機密的科研活動中去的。父親臨行時告誡駱煬,這樣的學習機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趨之若鶩的。如果駱煬能在參與研究的過程中捕捉到哪怕一星半點精髓,都能立刻躍升為心理幹預方麵的專家。


    這些話父親不必說,駱煬都能考慮得到,他隻是不明白,如果真的隻是做做科學研究而已,為什麽要不辭辛苦挨個把專家們轉送到位於拉丁美洲的一個小共和國,而不是在自己的主權領土範圍之內找一個合適且僻靜的地方。


    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駱煬都還沒有完全想明白。這些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駱煬就是在那裏,哥斯達黎加西部臨著太平洋的彭塔雷納斯,第一次見到那台機器。


    它比專家們晚到兩天,那兩天裏,駱煬已經大致了解了其他三位專家的研究範圍和學術傾向。他特別注意到蘇博士,因為他的專長不止在神經心理學方麵,他還是世界知名的腦外科醫療專家。這似乎就意味著,這次研究可能不隻是學術層麵上的理論交流,還有可能要對某些靈長類動物進行腦外科手術實驗。


    駱煬猜中了這個開頭。他們的確是用猴子、猩猩進行了一係列腦部分區實驗。蘇博士親手組裝了那台機器,用那根長約兩尺的尖頭細管狀不鏽鋼穿刺針通過實驗動物的鼻孔穿刺入它們的腦部,試圖通過施加壓力或其他刺激。觀察它們會產生什麽樣的反應。


    遺憾的是,猴子和猩猩雖然已經近屬同宗,腦部細化分區卻依然有天壤之別,而且因為動物並不能明確的表達出自己當場的真實感受,往往要在實驗結束之後。通過微不足道的數據變化進行再一次討論分析,以求做出相對來說最接近真實實驗效果的結論。


    顯然,這樣的實驗效果與數據分析並能不滿足組織的需要。而且動物畢竟是動物,一次實驗過程中,不知是麻醉劑的分量沒有控製好,還是那隻猩猩對麻醉劑成分不夠敏感。它居然在蘇博士試圖刺激它的痛感區域時突然驚醒,掙紮著試圖攻擊它麵前的蘇博士。防範措施此時起到了作用,它的手腳和腦袋都被結實的牛皮帶捆綁固定在器械上。但是牛皮到底是有鬆緊彈性的,手腳部位的輕微掙紮並無大礙,可是腦袋……尤其是有一根尖頭不鏽鋼長管在裏麵的情況下……


    猩猩在左搖右擺中痛苦的掙紮著,它淒慘的吼叫聲直到今天想起來還會覺得心有餘悸,幾分鍾之後。它才變得安靜下來,猩紅的鮮血和乳白的腦漿一直順著那根細管流到了機器底部――蘇博士的工作台上。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呆了。即使是見慣了手術場景,給別人開了上百次腦顱的蘇博士都被震驚到心髒病當場發作……


    那之後,組織隻能悄無聲息的送走了蘇博士。父親說蘇博士這輩子恐怕再也不能執刀開顱手術了,這一次驚險記憶一定會重創他的心理架構係統,再加上他的心髒病,這次研究應該算是蘇博士一生並不完美的收官之作了。


    駱煬清晰地記得父親說完這句話之後重重的歎息聲。蘇博士的黯然離去,使得組織不得不將研究方式轉換為學術討論交流和相關推理佐證。


    父親隨即收到了總部轉運來的幾乎能夠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種文件,駱煬的工作重心也漸漸轉移到了整理分類那些材料上。


    幾乎所有的材料都是關於某些有奇特經曆的人,駱煬要把其中事關應激性格發生重大轉變的部分揀選給人格心理學專家況博士,自主行為能力受到限製而激發反常行為舉動的分發給認知心理學專家劉博士,再將其他無法具體分析分類的部分交由父親親自查驗做出判斷。


    所以實際上,駱煬反而是剩餘的四人研究小組中對這些材料裏的情況掌握的最具體、最全麵的人。


    但是他卻沒有得到最公正的待遇,父親在蘇博士那次意外發生之後,開始限製直至禁止駱煬參加科研小組的任何討論,也不允許他打聽或者猜測這次秘密行動的具體內容。當駱煬將所有材料分發完畢之後,父親更是向組織提出了立即將駱煬遣返回組織總部,調離目前的工作崗位的無禮要求,甚至最後將他送去參加了外勤培訓亦在所不惜。


    一個常年泡在實驗室、辦公室苦心鑽研學術的學者要變成一個手握利刃,遊離於警察和罪犯之間的臥底、間諜,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駱煬始終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好好的研究不讓做,非要把自己扔回這個水深火熱的地方接受自己完全不熟悉也不感興趣的各種特戰訓練,父親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駱煬那時絕對算不上合格的國際刑警一線探員。心底的忿忿不平和無處申訴,讓他變得玩世不恭、調兒啷當起來。


    幾乎所有同期的同事都不喜歡他,他們把他當做“太子黨”敬而遠之,每一個小隊出任務都不願意帶上他,畢竟誰也不想在刀槍箭雨中帶著一個累贅突擊前行。駱煬也一直刻意保持著無所事事的狀態,每天上班打卡,喝咖啡、看報紙、玩手機,下班打卡,一天一天縱容自己無為虛度。


    駱煬原以為可以一直這樣混日子下去,直到父親偶然哪天幡然醒悟。掛念起還有自己這個兒子,就會再將自己召喚過去,陪著他一路繼續學術研究的漫漫長路。


    但是他從沒有想到。所以也不可能猜到那場研究計劃給自己帶來的最終結局,竟然是“死亡”。


    直到現在,駱煬也不知道將自己擄去那幫人的真實身份。事情來得太突然,駱煬依稀記得出事那天上午,頂頭上司還把自己叫進辦公室單獨聊了聊關於周邊環境中有沒有什麽安全隱患的問題。駱煬隻當他是考察自己的警惕性和判斷力。胡亂縐了幾句,根本沒有深加考慮上司突然關心這個問題的原因。


    下午,駱煬下班的路上就被一幫人莫名其妙的劫持了。


    不止如此,他們還對駱煬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刑訊逼供,若不是他們的問題裏提到了哥斯達黎加,駱煬幾乎可以認定他們抓錯了目標。


    那是駱煬迄今為止的半生中最難忘的三天。除了嚴刑拷打,還是嚴刑拷打。最可恥的是,經曆過係統特戰訓練的駱煬竟然挨不過兩把匕首。輕易吐露了父親所在的彭塔雷納斯的詳細地址。


    隻是他們知道的顯然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父親他們早就搬離了彭塔雷納斯,跟自己一樣曾經知道他們行蹤的蘇博士已經在幾天前的一個深夜死於突發心肌梗塞……那一定也是他們的手筆,蘇博士的襯衣口袋中永遠裝著滿滿一瓶速效救心丸,不然他早就死在實驗那天了。


    猩猩瘋狂掙紮的過程中。蘇博士已經踉蹌著退出幾步,迅速服下了速效救心丸。還有什麽樣的情況能比當時的突發狀況更驚險刺激,讓一貫冷靜如斯的蘇博士連口袋裏的救命藥都來不及拿出手?


    駱煬那時就知道自己可能要步上蘇博士的後塵了。麵對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才後悔沒有認真參加特訓、掌握自保救命的手段肯定是於事無補了,被吊在半空中的駱煬那一刻心如死灰,隻能眼睜睜的等待著最後審判的到來。


    最為可笑的是,駱煬“臨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竟然是當初給自己特訓的戰術教官。他和自己昔日的同事們執槍麵對麵指著正挾持著自己的最後幾名歹徒的腦袋,駱煬即使特訓再不過關,也能看得出貨場堆砌在高台上的建築材料已經有效地遮擋了狙擊手的襲擊路線,能救自己的就隻有自己麵前的教官和同事們。


    歹徒顯然也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他們隻能以自己的生命要挾對麵的刑警們,勒著自己脖子的那個歹徒首領在教官沒有當即下令放下手中武器的當口,一刀刺入了自己的下腹部位……


    血居然是那麽溫暖的,駱煬感受到自己溫熱的鮮血浸透了衣衫,之後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腳麵上。人的記憶總是那麽奇怪,駱煬幾乎不記得自己胸前這道長長地差點要了自己的命的刀疤被劃出時的感覺,卻對第一刀刺中時滴在自己腳麵上的血的聲音、頻率、溫度記憶猶新。


    駱煬隻知道最後的混戰中,歹徒全部被擊斃了,為了解救自己,兩名同事因公殉職,三名同事重傷入院,輕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正是因為這樣,駱煬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欠他們許多許多,甚至常常責怪自己,為什麽當初不趁早幹幹脆脆死掉,省的害己害人?!


    但是現在,他反而不舍得慨然赴死了。因為這十幾年來的曆練讓駱煬明白了,自己身上一定牽扯著一個驚天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應該與隱匿了蹤跡的父親的研究有莫大的關係!更何況,現在的自己也再不像當初那般年少輕狂,接受治療痊愈之後,駱煬重新回到了訓練基地接受秘密特訓,並在找到了最合適的駱煬的身份之後與他一起進行了為期半年的生活、訓練,將身份甚至行為習慣、過往履曆完全對調。


    十幾年的成功隱藏和潛伏,幾乎讓駱煬忘記了這段曆史和故事,他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漸漸消逝,這些故事應該已經被所有人淡忘了。沒想到今天,遇到這樣一個素不相識又莫名其妙的女人要自己老實交代身份背景,還在這裏見到了那台暌違已久的恐怖機器……


    駱煬很清楚這並不是蘇博士使用的那台機器,但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忽略掉自己有可能即將處於當時的猩猩所在的位置上,並有可能接受如它所受的痛苦折磨的優厚待遇。當時的悲慘景象已經深深植根於自己的記憶,甚至拖泥帶水的牽連出仿佛已是前世種種罪過與難堪。這些都是駱煬用了十幾年時間才漸漸學會忘記與自我原諒的過去!


    “我要見穆晗!”駱煬試圖安撫自己的情緒,他需要稍稍冷靜一下,才能保證自己不會把自己逼到崩潰的臨界點,“我是穆晗的朋友,告訴她!我是駱煬!”


    “駱煬?!”美女淡然一笑,“怎麽我還沒開始,你就已經受不了了?!”


    “我要見穆晗,”駱煬盯著美女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強調道:“告訴她,我要見她!”


    “如果我說不可能呢?”美女依然笑著,“駱煬,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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