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潯心裏的正事,同永安市青城縣有關。


    驅車從臨江出發,車程五個多小時的一座小城,便是永安青城。


    那裏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秀麗溫婉,還有著一群樸實善良講著吳儂軟語的居民。生活節奏休閑緩慢是優點,發生一點小事便會鬧得人盡皆知是缺點,是了,那裏便是上一世,辛藍辛紫兩姐妹出生並長大的地方。


    巧得是,安建邦的父親安貴名老家便在青城,當年抗日戰爭他隨軍出征,戰爭結束之後娶了王翠鳳,落戶在了花峒村。


    直至多年後安建邦在臨江起了勢,老人才衣錦還鄉回了青城認祖歸宗,死後葬在了故裏,便是如今,年年都有在照拂著這個小縣城。


    安潯的記憶裏,這個爺爺是個不苟言笑卻辦事認真的人,當年家鄉修路建橋沒有一件他不積極參與,總是默默掏錢不求功名,後來老人六十大壽,那年恒通製藥接下一筆大單安建邦一高興以老人的名義在青城建了一所希望小學,卻是沒等貴名小學落成老人就去世了。


    她是在老人死後才寄居到了安潯體內,對當年的往事隻有淡薄的記憶。


    老人死後同青城的交情斷了幾年,她重生歸來之後撿起了這份聯係。以後每年她都以安家的名義返鄉做慈善,捐些錢,看一看貴名小學的學生,今年因為忙碌行程推遲了,安潯計劃明日一早前往青城。


    近日“辛勞”的安建邦早已把回老家的事拋到了腦後,他等著安潯回來本來是想通報宋靈韻的事,準備欲揚先抑先用晚歸打壓安潯的氣勢再提要求的套路都想好了,結果被安潯一打岔全咽了回去,坐在客廳昏黃卻是毫無暖意的燈光下,安建邦微微皺眉望上女兒的臉,眼神漸漸帶起了深意。


    這段時日裏,安潯似是變得更加漂亮了,那一張如月般的容顏細膩皎潔,從他的角度看去,甚至看得到一抹月色般朦朧的光暈。


    若是單看這樣的長相,他當真是該自豪,年輕一輩的女兒家裏,他還沒見過誰有比小潯更加出眾的樣貌。


    隻是這樣一張臉,配上她此刻的目光和表情,卻是讓他怎麽看都生不出半分喜歡來。


    三年前她外表一點都不成樣子的時候至少還對他這個父親有敬畏也有依賴,如今呢,卻是整日眸光淡淡似笑非笑,便連乖巧叫他爸爸的時候,也聽不出半分真心來!


    明日年二十九,她一早出發去青城。


    安建國接了老太太應該中午時分回到臨江,等到安潯忙完了從青城回來便是晚上了,他何不直接把宋靈韻叫回來伺候老太太,憑什麽還要當作個重要事情似的請求安潯同意?她隻是他的女兒,哪有資格管長輩們的安排?!


    想著,安建邦心中怒氣夾雜著挑釁,一下有了決斷。


    安潯站在玄關處等了一會兒,看安建邦沒有說話的意思,淡笑道了一聲晚安,轉身上樓。


    …


    如今的安家人丁凋零,入夜之後籠罩在大宅子裏的陰冷氣息揮之不去。


    安潯進了臥室,把暖氣開得足足的,脫下外套衣衫,光著腳丫踩著地暖的絨毯朝衛生間走去。


    前兩日取來的血她交給了隋炘製作膠囊,年後她有著極其耗費體力的大計劃,血要節約著用才行。


    褪下一身衣衫,安潯盤起長發站到浴室鏡子前,細細端詳自己。


    她經常這樣不遮不掩的觀察身體,不同於其他女孩在意著胸部大小腰間贅肉,她總是在這裏看看有沒有屍斑,那裏瞧瞧有沒有浮腫,在確認自己隻是臉色有些蒼白並無大礙之後,安潯放心的泡入了大浴缸裏。


    牆上的水龍頭不斷注入熱水,安潯在浴缸裏舒展身體,暢快的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最喜歡的就是泡浴缸,泡澡能驅散體內的寒氣,讓皮膚細胞更加有活性也能讓關節運動得更順暢,對她身體很有好處。


    靜靜的在熱得發燙的水裏躺了十來分鍾,她的體溫終於慢慢回到了正常水平,隨後用浴鹽搓搓身子,再用皂角打出泡泡,滴幾滴香油舒緩神經,安潯這個澡洗得極其考究,洗完之後甚至還敷了個麵膜,給頭發做了柔順,順便修了修指甲,最後看著各個飽滿如同貝殼一般圓潤漂亮的指甲她終於滿意了,香噴噴的飄回臥室。


    她心情很好,今天回來之後全程都在哼著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這是要去相親!


    留在床頭櫃上的通訊設備沒有關,一頭小e忙碌到一半遠遠聽見歌聲和悉悉索索的動靜,抬起頭來。


    其實最近這段時間裏他總是隱隱的感覺,覺得安潯的心情好得有些異樣。


    明天她去青城…青城,不是她親生父母在的地方麽?


    n她,真的是在開心麽?


    停下手中的活,小e靜靜聽了很久,當然她不會叫他,也沒有互道晚安的習慣,等了半個小時之後,他確定她已經睡著了…


    午夜的安家大宅,屹立山巔,在漆黑的夜空下,像一座沉寂的牢籠。


    山間坡道上,那棵四季常青的香樟樹下近日總是停著一輛漆黑轎車,入夜之後到來,天亮之後離去,永遠守候在黑暗中,那日之後,她卻是再沒撩開窗簾看上一眼。


    靜靜坐在駕駛座上,霍城最近出行已經不再總是帶著顧三,他沉默抬眼望上二樓臥室,看窗戶透出的燈光終是熄滅。


    他知道她很安全,近日她偶爾出門,常常在家,她平平安安的出門,開開心心的回來,沒有再遇到一點危險。


    單憑這一點他就該感恩,並沒有期待更多的資格。


    案子剛剛公開的那幾天,他找她的頻率突破了他設置的上限,那所有的短信,她一條都沒有回。


    她做著同樣的事,保持著同樣的距離,卻是為什麽這一次他的心境卻是全然不同,隱隱含著忍不住的焦躁?


    就像是他親眼看見了,以往的每一條短信她都是神色淡淡的看過,即便從未做出任何回應,她卻是至少每一條都認真看了。


    而這次,卻無論是他的詢問還是他的晚安,她就像是根本不感興趣一般略過,在家的每一日,她甚至很少拿起手機,偶爾看見消息時她選擇性忽視,因為她並沒有搭理他的心情…


    這樣的無視,從他初遇她至今,從未有過…


    ——


    隔日天青,很早的時候安潯就出了門,司機老楊開的車,沿著高速開出臨江地界,一路向北。


    臨江的四周是成片稻田,冬季的時候剛剛種下一批秧苗,翠綠綠的絨毛一般鋪在漆黑的泥地裏。


    路邊的景色乏善可陳,安潯看了一會兒,偏頭睡了過去。


    他們在午後時分到達了永安市,再往北邊半個小時的車程便是青城縣。


    年前最後一天,市區裏熱熱鬧鬧人來人往,車子緩慢的在街道上龜速挪動,老楊見大小姐醒了,樂嗬嗬的同她搭話。


    大小姐從三年前開始代表老爺返鄉,每年都是冬季,祭拜一下太老爺,然後參加一下縣裏的慈善活動,他覺得特別好。


    這一天他們的安排是當天來回,吃過晚飯之後便啟程回去,然後他便放假了,今晚就可以回家和妻兒好好過個長假~


    老楊心情好,話也比平日多,安潯時不時接他的話說笑幾句,映著窗外陽光的容顏看著有些蒼白,老楊注意到後將車載空調開得更暖和了些,大小姐是不是身體不太好?


    車子開出永安市區之後先往北去了市郊的梨園公墓,梨園公墓修在半山,安老太爺安貴名就葬在裏頭,每年清明節安家都會舉家來祭拜,而春節的這一次就是安潯一人來盡盡孝心。


    老楊準備了一捧白菊一包元寶,遞給安潯之後就守在了車上。安潯有獨自掃墓的習慣,他不再跟上去。


    穿著一身肅穆黑衣,安潯捧著菊花沿著山間石階一步一步往上走,今日公墓裏的人很少,她一路上都沒遇見什麽人,她走上石階來到一處平台,往右走過整齊排列的墓碑,最後來到一個合葬墓前,停下了腳步。


    合葬的墓碑比起其他墓碑要寬大一些,上頭的紅漆似今年剛剛重刷過,紅得豔麗。


    安潯捧著菊花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四處看看見沒人,俯身坐在了墓碑前的石台上。


    青城是個小地方,發生一丁點的小事都會被人津津樂道。


    所以以往她每次過來都很小心,隻會假裝經過偏頭看一看,或者遠遠站著觀望上幾眼,今年她卻是似乎做多了膽大包天的事,一下就起了心念完全拋開了謹慎,坐下之後她深呼吸一口覺得很舒服,後仰靠上了墓碑一角。


    幹幹淨淨的石台上,一方小小的銅鼎裏積著煙灰,幾日前曾經有人來祭拜過墓裏的死者,留下了深深的思念。


    除此之外,墓碑周圍再也沒有其他,收拾得一層不染卻也有些冷冷清清,她伸手輕輕撫上石碑冰涼的棱角,安心望上了天邊如絮般的流雲。


    她沒有邊看著墓碑邊和死者說話的習慣,也不覺得憑借一束花一包元寶就能傳達對亡靈的思念,甚至可以讓他們在地底生活得更好一些…


    如果這個世上人死後真的有靈魂,如果那些靈魂還能保留著前世的記憶,那該是一件,多麽悲傷的事。


    那樣,她便是永遠的站在暗處,看著所有在意的人,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裏繼續生活下去…


    看著他們悲傷,看著他們難過,看著他們慢慢變得麻木,最後再是鮮血淋漓的傷口也會愈合,隻留下偶爾憶起時,心間綿密悸痛。


    當看著自己所愛的人日夜傷心哭泣的時候,你會不會希望他們能夠快些脫離苦海,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當看著自己所愛的人最終露出笑容的時候,你又會不會隱隱黯然傷懷,因最終被遺棄,落下心酸的淚來?


    人的一生,太短暫,短到我們不得不時時學會遺忘。


    忘掉永遠失去的心愛之物,忘掉再也找不回的心愛之人,然後明白這個世上沒有誰離開了誰是活不了的,最終踏上新的旅程,過完此後餘生。


    三年前重生歸來,她愛上了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


    人死後,便像是這樣化作天地間的一粒塵埃就好,再也沒有思想,再也不會懷念,一把輕揚出去,隨風飄落遠方,再也看不見人世間所有的愛和痛,便是永遠的自由。


    靜靜在墓碑前坐了一刻,安潯起身,拿著她的花和元寶,去祭奠那個即便已死還要承擔保佑家族使命的老人。


    邁著清淺的步子,她漸漸走遠,身後那一方幹淨的石碑前,除了銅質的小鼎之外什麽都沒有,冰冰涼涼,冷冷清清。


    遠遠的,映著天邊流雲,石碑上鮮紅的字漆,如血泣立。


    雙穴頂端,兩張黑白照片,年輕秀麗的姑娘,有著一樣的容顏,一個溫和清婉,一個明媚嬌豔,卻永遠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華,成為了過不去,也必須過去的傷…


    ——


    安潯每次從梨園公墓出來都會很沉默,老楊已經習慣了,加足馬力前往青城。


    臨近小鎮的之後,路上的景致便有了變化,夾道的院落覆著青磚綠瓦,十步一景,處處荷塘,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每次到青城老楊感覺都很好,無論是路邊大紅色的燈籠還是孩子臉上甜甜的笑容,都讓他覺得舒心又愉悅。


    他徑直把車開到青城中學旁的居民區,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停車位,下車提出後備箱的禮品,幫大小姐來開了車門。


    安潯看著心情也很不錯,笑眯眯的領著老楊往樓上走,團圓夜的前一日,樓道裏家家戶戶都貼著大紅福字喜氣春聯,安潯加快步子一路跑上頂樓,來到601室門前,看見了門邊貼著的一對手寫春聯。


    上聯:瑞羊豐收歲


    下聯:喜猴錦繡春


    橫批:一室康寧


    的確喜氣洋洋又內斂平和,符合屋主一貫的性情!


    安潯想著彎了彎眉眼,咚咚敲響了紅色漆門。


    “老辛有人來送禮——!”門裏頓時傳來一陣驚天女聲。


    “什麽送禮!八成是小潯到了…”隨即一道男聲將前人喝住,在安潯笑得露出了牙齒的時候屋子裏劈裏啪啦響起一陣拖鞋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來。


    門內,一中年男人,灰白色的毛衣休閑西褲,打理過的短發鬢角有些花白,精神麵貌卻是極好。


    他拿著鍋鏟,一眼對上安潯的笑臉,眼神亮了亮:“小潯到了,快…”


    一句快進來還沒說完,門後猛然又撲出一個人來:“是誰?!”


    來人欣喜開口,從門後探出的頭上夾著兩個花花綠綠的卡子,懷裏還抱著一個軟乎乎的玩具熊,那張不再年輕的臉上一抹笑容透出些許不合宜的天真,望上安潯微愣兩秒——


    “藍藍!藍藍你回來了?!”


    …


    除夕前的最後一日,她千裏迢迢,回到了生她養她的故鄉。


    隻是這一日,她改頭換麵,也換了人生,她是小安,是替死去的爺爺回來做慈善的千金小姐,她每年隻會過來這一日,停留短短幾個小時,便又風塵仆仆的趕回去。


    便是如此,在這座早已沒了她容身之所的小城鎮裏,卻還是會有人期待著她來,用著欣喜的眼神看著她,用著愉悅的聲線叫出她的名字,雖然叫得是小潯,雖然他們並不真的認識她…


    遠在臨江的安家,這一日兒孫滿堂。


    幾乎是在她前腳剛走之後,宋靈韻後角就領著安濛回了大宅。


    隨後奶奶王翠鳳從花峒村被接了過來,安建國一家亦是到了安家齊享團圓,那一室安寧,遠比她在的時候要和諧美滿。


    隻是,那又如何?


    此刻她人在青城,人在這裏,站在那一室溫暖的大門前,這是她重生三年間每年最期待的時刻!


    柔柔彎起嘴角來,她笑出一抹甜甜暖意,開口:“辛老師好,新年快樂!師母也新年快樂!”


    ——


    “好,好!新年快樂!來來快進來,穿粉色的拖鞋…哎呀人來就可以了還帶什麽東西?你們每年都這樣我們怎麽受得起…”


    門內辛永德錯開一步把門開到最大,迎著安潯進屋,看見身後司機老楊提著的果籃和酒,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


    安潯乖乖的一步就躥進了屋子裏,在玄關換上嶄新的棉拖鞋,回頭衝著辛永德笑:“可不是,我也說叫楊叔不用買東西不用買東西,您們二老肯定已經啥都買齊了,他這還趕著往上添到時候吃不了還不是全丟掉!~”


    安潯眯著眼笑,說話的語氣全然不是她平日在家那樣溫和又疏離的模樣。


    辛永德對上安潯的笑容微愣一秒哈哈大笑搖了搖頭,道了一句你這丫頭哇,說著趕回廚房繼續炒菜,安潯站在小小的客廳中央偏頭四處望了望,一眼看見躲在臥室門後偷偷瞄她的王慧芬,笑著跑了過去。


    “來師母出來給我看看,一年不見又長漂亮了哇~”


    安潯拉著王慧芬出來,上下打量一番笑眯眯開口,王慧芬卻不似之前開門時熱情的模樣,有些怯生生的抬頭望她一眼:“…你是誰?”


    “我?”安潯瞪了瞪眼,“我可不就是藍藍麽你剛剛還叫我來著!”


    是…是麽?…


    王慧芬腦子不好,很多事情說過的看過的轉頭就忘。看著安潯的笑容她猶豫半天,小心翼翼:“藍藍?你是藍藍?…我的好朋友藍藍?”


    “是啊!我就是你的好朋友藍藍啊!~”安潯猛點頭。


    “哈哈,藍藍!原來是你回來看我了哇!”


    王慧芬信了,一秒就嗨,拉起安潯的手臂原地轉了一圈,後仰得意張望了廚房一下:“老辛我告訴你,我的好朋友藍藍來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有幫手了!看你以後還怎麽逼我吃藥,哈哈哈!”


    這一句叫的辛永德是要多無奈有多無奈,這邊王慧芬才不管呢,一邊說著藥苦才不好吃,一邊從睡衣口袋裏摸出一顆軟綿綿的糖出來塞到了安潯手心裏:“來,糖甜!糖好吃!你吃,快點吃!”


    那軟糖沒有外包裝,上麵沾著不少睡衣上的毛灰。


    安潯卻是不在意,拿起來看也沒看就塞到了嘴裏,咯吱咯吱叫起來:“真甜,好吃!~”


    她的吃相逗笑了王慧芬,革命情誼馬上建立,拉著安潯兩人就跑進臥室裏,關上了房門。


    屋外老楊換了鞋,把禮品放好,抬起餐桌上的罩子看了一眼,嘖嘖,一桌子的好菜!


    這辛老師一家人,真的人好,三年前大小姐回來做慈善就是辛老師負責接待的,之後就一見如故似的結下了深厚的緣分!


    他怎麽看都覺得這辛老師是吧自家大小姐當成親生女兒看了,否則又為什麽會在年二十九就把年夜飯做了,擺明就是想和大小姐一起過年嘛!


    想著老楊邊感慨邊去廚房幫著搭把手,一室氣氛融洽,溫暖非常。


    另一頭,關上房門的臥室裏王慧芬拉著安潯一起坐到地上,獻寶一樣把她的玩具一樣一樣拿出來分享。


    安潯跟著她一起坐下,偏頭打量了一下四周。一年沒來了,這個家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或者她該說,三年了,這個家,一點都沒有變化…


    這個家庭並不富裕,臥室一張大床一個衣櫥,均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家具。


    天花板上的吸頂燈散出銀白的光,安潯的視線從床頭的老舊結婚照上收回,落在對麵玩得起勁的王慧芬臉上。


    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笑意,眼底一片柔和,她早已過了一觸景傷情掉眼淚的年紀,隻是笑著伸手幫王慧芬把鬆了的卡子拿下來,再好好別了回去。然後王慧芬抬頭衝她友好的笑,她也笑,笑著拿起一個娃娃,陪王慧芬玩起木偶戲來。


    …


    十分鍾後,辛永德端出一盤酒釀小圓子來,還有剛剛出籠的青稞團子和桂花糕,全是安潯愛吃的東西,他信心滿滿的敲開臥室房門,把王慧芬的好朋友“搶”了出去。


    “中午就先隨便吃點點心,晚上我們再正式開大餐,吃好吃的!”


    辛永德守在飯桌邊,看著安潯一手拿著湯勺吃圓子一手抓著青稞團子往嘴裏塞,一邊擔心孩子給噎著一邊滿是成就感的開口,話落安潯吱溜一聲咽下那香甜濃鬱的自釀酒釀,滿足的咂咂嘴:“這還叫隨便吃一點,那晚飯豈不是更讚!辛老師您廚藝最棒,最喜歡吃您做得菜了!”


    安潯不遺餘力的誇讚,辛永德聽得眉笑顏開!過年過年,家裏當真是要有個小的在才熱鬧哇,這小潯丫頭真是乖,怎麽疼都疼不夠!


    想著辛永德在飯桌邊坐下,跟著端茶遞水,安潯吃得開開心心,王慧芬則是不樂意的跟在旁邊繞,時刻準備著搶回她的藍藍繼續玩~


    另一邊,老楊坐在沙發上,一邊吃的酒釀圓子一邊笑著感慨,覺得這辛老師一家也是好玩,寵著大小姐的模樣倒是比他家老爺夫人更像是大小姐的爸媽~


    想到這裏,老楊微微頓了頓,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身側那間永遠緊閉的臥室房門…聽說辛老師其實原來是有兩個女兒的,三年前死了…辛老師的夫人聽說原來也是個老師,女兒去了之後打擊太大腦子就有些不正常,也就沒有再教書了…


    老楊想著心裏有些疙瘩起來,另一邊飯桌前氣氛卻是極好。


    辛永德一直認為,那本來是為了青城縣教育舉行的慈善活動裏,最後受益最大的,是他們辛家。


    他至今都很感激當時縣領導體恤他們家有病人需要額外收入,把負責接待和組織慈善活動的工作交給了他。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認識小潯這樣一個乖巧的孩子,讓他每年有了些盼頭,也讓王慧芬有了個玩伴,雖然每年小潯能來的時間非常短,但是給他們一家帶來的歡樂,卻是能持續很長,很長…


    想著,似莫名又有些傷感起來,下一刻安潯端起碗來喝光最後一口酒釀,笑眯眯的望上了辛永德的臉:“好吃!都吃完了!一會兒是要去縣政府還是先去學校?我要帶幾個團子走,還有桂花糕!”


    “好,都帶著去!鍋裏還有熱的呢,帶剛出爐的去!”


    辛永德寵孩子完全沒下限,看見那張笑臉立馬什麽傷感都沒有了,起身去廚房翻找紗布和保鮮袋,樂嗬嗬的忙碌起來~


    ——


    安潯在辛家是完全的放鬆,一點在家裏的架子都沒有,吃喝玩樂比在自己家裏隨意非常多~


    當天下午,她先跟著辛永德去了縣政府和領導寒暄幾句,又去了貴名小學和代表全體學生感謝他們資助的小朋友玩了一下午,回去之後自然餓了,然後在豐盛的晚餐上胡吃海喝塞了個飽。


    老楊看得出來大小姐在辛家開心,做好了開夜車回去的準備,晚飯過後也不著急,陪著辛老師聊了幾句,然後搶著去洗碗。


    安潯每次過來都是當天就走,五個小時的車程辛永德不算也知道孩子不會再呆多久了,不舍之中悶頭做著夜宵。


    其實白天的點心還不是全部,他故意把安潯最愛吃的肉夾饃給藏了下來,似乎是有點想借著夜宵勾引孩子多留一會兒的意思…


    隻是開夜車到底不安全,掙紮之後辛永德還是晚飯後就剁了五花肉熱了饃,想就讓孩子帶著路上吃吧,還是早點回去早到家的好…


    這一邊,辛永德正在廚房邊惆悵邊忙碌,另一邊安潯飯後消食,家裏太小,走著走著,就就走到了那間緊閉的臥室門前。


    王慧芬在上廁所,老楊在洗碗,誰也沒有注意到她。


    一時心中不知是怎麽想的,下一刻安潯忽然伸手握住門把一擰,門居然開了…


    她閃身進去,反手關了門,黑暗中熟門熟路的摸上牆上的開關,啪嗒一聲,打開了燈。


    那是一間不大的臥室,明明是同一個家裏,空氣卻是有些冷。


    安潯在門邊站了一會兒,麵無表情的走出幾步來到屋子中央,她抬頭對上一扇窗,以這扇窗戶為分界線,這間臥室被分成了完全相等的兩部分。


    配套的家具,一邊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張書桌,完全一樣…卻又是,那麽的不一樣。


    走過纖塵不染的木地板,安潯來到窗邊,反身靠上。


    她的左手邊,月白色的單人床上鋪著天藍色的床單,床邊的書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排厚厚的書,桌麵上的筆記本電腦闔著,再無其他。


    書桌的對麵,依次是一個衣櫥和一個書櫃,衣櫥上藍色星星的磁鐵下還壓著一張便簽紙,上麵寫著一句提醒——周五返校,參加畢業典禮。


    衣櫥旁邊,透明的書櫃裏羅列各種厚開本教材,原來當真看著是那樣的索然無味,唯一有生氣一點的東西,是書架中間一層擺著的,一隻雪白絨絨的小豬。


    安潯淡淡凝視,隨即偏頭望向了右手邊。


    同樣的月白色小床,一樣靠著牆,那粉色床單上點點浮動的玫紅色,仍舊是那樣幼稚又不太有品位。


    床邊的牆上貼著一副巨大的海報,上麵是一個五官冷冽卻是身形柔軟的芭蕾舞者。


    靠著床的書桌上亂糟糟的丟著一堆書本雜物,甚至還有一隻襪子,她不知道每天進來收拾這間屋子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三年來完全保留著房間裏的所有陳設,不動上分毫的…


    這樣的心意,其實真的沒有必要…


    留下這些觸景傷情隻會更加難過,難過之後,辛藍和辛紫,也不可能再回來。


    她抬眼,眸光掃過對麵的大衣櫥,辛紫和她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她不要書櫃,衣櫥比她的整整大了一倍。


    隻是同樣的,她在衣櫥顯眼的位置,把她的雪白小豬粘了上去,她買的一對小豬,一人一個。


    就像是她從小到大買過的所有東西,都是非要這樣,一人,一個…


    那淡漠視線最後掃上的位置,是衣櫃中央的牆麵上,那張加大洗印,鑲了邊框掛上牆頭的照片。


    這是一個溺愛子女的家庭,父母全身心的以兩個女兒為傲,生怕沒人知道他們夫妻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女兒,一個繼承爸爸的智商能文,一個遺傳媽媽的基因能舞,愛學習的那個會考上臨江大學數學係是個小學霸,愛跳舞的那一個要考去臨江戲劇學院立誌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芭蕾舞演員,而最重要的是,兩個孩子會去同一個城市念大學,今後的四年也會一直在一起,他們是多麽幸福的,一個大家庭…


    青城是個小地方,無論發生什麽,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是一陣風一般,忽而便會傳遍大街小巷。


    於是,故事的最後,就像當年這對家喻戶曉的姐妹花從出生以來發生過的所有大事一樣,她們的慘死,亦是在一夕之間交口相傳,人盡皆知…


    之後,這個家庭能被議論的變故還有很多,比如王慧芬的病,比如辛永德的苦,比如那反反複複一直破不了的案子,再比如如今多了一個每年來做慈善的小丫頭,死了女兒的辛永德把人當成了親生女兒,寵到了心間…


    若不是今晚稍稍喝了點酒,安潯也想不到自己的酒量竟是如此淺。


    淺到她一麵頭暈,一麵回憶起來這些不該憶起的前程往事,然後實在不舒服,暈乎乎的倒在了那如同粉色雲朵一般的小床上。


    她進屋沒有多久,不會兒從廁所出來的王慧芬找不到人,抱著小熊無頭蒼蠅一般忽然就闖了進來!


    她看見她躺在床上,瞪了瞪眼睛,忽然臉色就變了,跑過來拉著她的胳膊想把人拽起來:“你不能睡,這張床是小紫的,你不能睡!”


    是麽,她不能…


    嘴角的笑意終是不能再那樣輕柔得不帶一絲苦澀,安潯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安撫著王慧芬的情緒往外走。


    卻是走到門邊的時候,身後忽然一股拉力拽了她一把,她一回頭,對上的竟是王慧芬不再笑著的臉。


    她不笑的時候,當真和以前的媽媽一模一樣…


    她愣住,看她伸手點了點她身後的藍色小床:“那個床你不能睡,但是這個可以,睡吧!”


    王慧芬說著,上手推了她一把,安潯跌坐在天藍色床單上,抬眼的時候視線已經有些朦朧。


    她笑著問:“為什麽這張床就可以?”


    王慧芬也笑了:“你不是藍藍麽,這張床是藍藍的,你的,睡吧!”


    所以,原來她還是記得的麽?記得,從前…


    所以,原來那好朋友藍藍,並不單單是她以前以為的單純含義?


    輕輕窩在綿軟的被窩裏,安潯在王慧芬蹲在床邊再次天真對著她笑的時候,她一勾唇,落下一滴淚來。


    王慧芬急了:“你怎麽了?生病了?要吃藥了?!”


    安潯委屈的捂著肚子,作難受狀:“我肚子疼…”


    “跟辛老師說一聲,我今天可能走不了了…但是我不吃藥!…”


    ——


    安潯肚子疼,疼得很真,之後誒喲誒喲的在床上滾,死也不肯再下來…


    老楊有些急了,明天就是除夕夜,他實在是歸心似箭卻又不好開口,在臥室門外繞了一圈又一圈,第三圈之後安潯看時機差不多了,直接要求他先回家。


    安潯給出的理由很充分,明天就是除夕夜,理應他過了今晚零點就已經放假了,沒有道理再留下來陪她。


    老楊猶豫不決的時候,安潯“忍著疼”大義凜然的給安建邦打了一個電話。


    彼時的安家正在熱鬧,宋靈韻不遺餘力的哄著老太太,王翠鳳一年難得在兒孫麵前作威作福一次,愈發的矯情。


    樓下群魔亂舞,安建邦躲去了二樓書房,接起電話聽安潯說了原委,微微皺眉:“你是不是亂吃什麽東西了?鄉下地方不幹不淨的,你就管不住嘴?”


    一句話語氣很差,安潯用腳丫子都想象得出如今家裏嗨翻全場的盛況!


    聽後她也不惱,繼續有氣無力蔫蔫道:“肯定不是吃壞的,爸爸您想啊,青城是爺爺的老家,也就是爸爸的老家,我骨子裏可是流著爸爸的一半血呢,再怎麽說血統在那裏,就是鄉下地方,也不會不能適應的…”


    她輕聲一句,張口就諷刺到了安建邦最在意的出身問題!


    手機那頭安建邦一瞬吃癟怒火中燒,當然不會再管她死活最好她今晚就把遺產全吐了然後有多遠給他死多遠!~


    安潯完全了解安建邦的心意,不聽他咒罵一句幹脆利落掛了電話,回頭淚眼汪汪:“我爸說養好了再回去,不著急。楊叔可以回去了,不用等。”


    安潯這一出戲故而是演得精彩,也勝在搭戲的無比配合,她掛了電話辛老師不由分說就全“信”了,立馬開始端茶遞水暖胃消食,十八般武藝往上招呼。


    另一頭老楊眼看著這架勢大小姐今晚是真的不走了,再想想家裏兒子還等著他回去呢,就讓大小姐明天早上自己打個車回臨江,也沒什麽要緊的吧…


    想著,在安潯的不斷催促和辛永德的再三保證中,老楊抵不住歸家的誘惑,一步三回頭,終於被辛永德送出了門。


    飛快關了家門,保險幾下上好,就像是生怕人給飛了似的,辛永德轉身幾步跑回臥室,兩眼亮晶晶:


    “小潯,肉夾饃剛做好了,現在吃還是等會兒吃?”


    神馬有肉夾饃?!


    本還在裝疼逗著王慧芬擔心的安潯立馬不疼了!


    “吃,現在吃!海帶和豆腐皮加了麽,我要吃辣的!”


    …


    這一句肚子疼,一疼就是兩天…


    安潯這一次是鐵了心要留在辛家過除夕。


    微微有些擔心,更多的卻是雀躍,辛永德誠惶誠恐的把孩子留了下來,根本不敢想今年居然孩子能留下過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們三人一起看春晚一起倒數,最後看著孩子喜笑顏開的吃下他做的湯圓,辛永德已經再無遺憾…


    然後,終是到了大年初一的清晨,一大早辛永德就起來去車站買了票,帶回了安潯愛吃的早餐,等到孩子睡醒收拾好一切之後,他把傷心欲絕的王慧芬鎖在家裏,懷著惆悵的心情,載著安潯去了汽車站。


    汽車站。


    那一日天晴,陽光甚至異常溫暖。


    穿著一身黑衣,站在暖陽之下,安潯神色恍惚的看著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忽而失笑。


    是啊,汽車站…


    當然會是,汽車站。


    從青城開往臨江車程五個多小時,正常打表收費起碼都是好幾百,遇上春節車少,就算有錢也不見得拉得到人肯出長途,這種時候正常人都會選擇汽車。


    辛永德給安潯買的是最貴的車次,單程票價兩百。


    車子很新空調廁所都有座位還是單人的,他已經為家裏富足在他看來也許從來沒有坐過長途車的她考慮到了所有…


    這樣的關懷之下,她又怎麽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那日清晨,安潯最終在辛永德微笑的目送下,帶著一大包他做好分裝好能在車上開心吃一路的零食上了車。


    那日後來,安潯端坐在長途車上,微微笑著目送辛永德依依不舍的離開,直至那寂寥背影再也看不見,她猛然起身,逃命一般跑下了車!


    ——


    她想,這也許就是她太過放縱自己,得到的懲罰。


    不是不知道這樣耍賴不應該,也不是不清楚很多時候一時的放縱隻會帶來更大的痛苦,她卻為何沒能經受住這次的誘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來?


    她早該走的不是麽?


    就應該同往年一樣,匆匆到來,匆匆的離去,不該去小紫的墳前逗留,也不該任性打開那間臥室,她本就隻配在幾個小時的時間裏用力汲取所有溫暖,然後在沒有沉溺到無法自拔的時候抽身而出,這才是她該做的事情!


    辛藍已死,這是事實。


    複仇,殺戮,從她選擇這樣度過今生開始,她已經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從長途客車上下來的那一刻,她原本計劃的還是去車站外圍找個的士司機,載她回臨江。


    卻是下來之後,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車站廣場邊的一個長椅前,沉默著坐了下去。


    望著身前的人來人往,車去車回,她想,她終於是找到了小小的青城第二個不好的地方。


    這個城太小,小到完全沒有大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三年的時光,整個城鎮,所有街道,甚至連這一個小小的車站廣場都仍舊是那樣,全然沒有一絲變化…


    所以,這要她如何遺忘三年前的過往,忘記當初他們一家三口是怎樣在這裏微笑著送走去臨江參加藝考的小紫,忘記生日那天,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帶著媽媽親手做的排骨從這裏出發去臨江給小紫過生日!


    這個地方便是他們所有苦痛的起點,她們從這裏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這整座不變的城裏隻有他們一家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爸爸不會再彈琴,媽媽也不會再跳舞,那一間空屋保存得再完好也不會再有人住,廚藝很好的媽媽再也不會做上一桌的好菜,然後站在廚房的窗邊看,念著,她們為什麽還不快回來…


    輕輕的,不知為何,齒間再次有了不成調的曲子,一點一點,溢出來。


    這一世,她學會了在越是難過的時候笑得越開心,在越是軟弱的時候,表現得,越決絕!


    所以,那代表這愉悅心情的歌,在最悲傷的時候她還是可以這樣輕輕唱出來。


    然後她便會明白,這一世,會屍化,會殺人,會喝血,會陰毒的她,終究不可能再是以前的她…


    一段計劃之外的幸福時光,也永遠不可能再填滿,如今這個千瘡百孔的人生。


    …


    那一日,從清晨,到傍晚,她看著車來車往,卻終是沒有一輛車她能夠坐上。


    這一日,她徹底被悲傷擊垮,多日來一直壓抑的痛苦再也不受控製,她被困死在了這個地方,困死在了當年最悲慘的回憶裏,如同溺水一般掙紮不出,她不敢走,也不願走,仿佛再也回不去先前的軌跡!


    視頻通訊的那頭,忐忑不安陪著她一路經曆這段虛幻的時光,聽她哼了一整天的歌。


    那些朦朧的音符,全是歡快上揚的曲調,讓他以為她已經開開心心的回了家,不知又在開心的做著什麽事,直至那歌聲唱到最後忽然變成一片啞意,他終於猛然覺出了她的異樣!


    他在耳麥那頭吼,問她怎麽了?


    她不搭理,繼續哼著曲調破碎的歌。


    他著急了,問她到底在哪裏?


    她不搭理,繼續哼著曲調破碎的歌…


    他直覺她還留在青城,他已是從她的調子裏聽出了滿滿的絕望!他渾身顫抖著要她不要動,在原地等他,甚少踏出家門的少年,他從未去過這麽遠的地方,話落他一把推開椅子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耳麥砸落的瞬間,嘩的一聲,傳出了吵雜雨聲!


    當那傾盆大雨兜頭澆下的時候,安潯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夜幕降臨她已是獨自一人在車站坐了整日,不遠處行人倉皇跑過,她愣著看他一眼,低頭,齒間冰涼的曲調,緩緩,溢出。


    不遠處的街邊,一輛漆黑轎車亦是停泊了整日,從她出現,從她留下,從她嘴角微帶著笑意愉悅的輕晃著腿唱了一天的歌開始,他已經等在這裏,看著守著,判斷著猶豫著,直至那大雨轟然落下,他終於忍不住一下拉開車門跑了出去!


    同她身邊在意著她喜歡著她的所有男生一樣,他其實,並不真正了解她的內心。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留下,也沒有判斷出來,當她笑著閑適著,看似開心的在長椅上坐了整日的時候,心底,到底已經崩壞到了怎樣的地步…


    隻是他不懂沒關係,遲了,也不要緊,至少在她最無助最傷心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候,他是離她最近的那個,他是第一個,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這個世上有一種感情,叫做永遠趕不上。


    那是嚴易澤想要飛回臨江時突降的大雪,是小e想要飛奔至青城時千山萬水的距離。


    這個世上還有一種感情,叫偏偏在那裏…


    那是她開心的時候他不期然間陪伴,是她難過的時候他從天而降守護,那是她一抬眼間,望上那冰涼大雨間一雙淡漠沉靜的眼,那是這世間唯有的一個人,讓她吃驚意外,讓她忽然不安,讓她體會被逼迫之時的焦躁,讓她唯有的幾次,被迫之後,竟是選擇了妥協…


    而他,卻偏偏是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錯了的那個人,永遠出現在最對的時間,最對的場合,給出最對的情義,會不會就能成全一份,對了的感情?


    這個問題,她此刻不想,根本,不必想。


    他脫了外套揚起蓋在她頭上,她垂眼,看著他俯身蹲下,抬眼望來的容顏。


    雨水打濕了他的發,晶瑩的從那細膩眉眼間滾落。她看著他沉默,那麽大的雨,打濕了她身上幾乎所有的地方,他明明什麽不知道,卻為何要撫上她的臉,抹掉那根本不存在的淚…


    他扯她一把,低聲開口:“跟我走。”


    她仍舊那樣定定看著他,她根本不想跟他走!


    大雨磅礴中,他望著她的眼神,很沉,很靜。


    那一抹幽深,甚至讓她覺得他可以一直這樣守著她,等下去,無謂四周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怎樣的境地…


    那一刻,心中忽而傳來一聲輕響,若那是什麽感情萌發而出的悸動,她想,那也一定可以理解為,是什麽平衡,終於破碎了的心死。


    忽然間,四周冰冷的冬雨竟是化作一粒粒冰沙,打落在臉上刀割一樣疼!


    他抬眼望上她越來越冰涼的眼神,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模樣他根本不敢去揣測她此刻心底的想法!


    死死咬牙,下一刻他避開那眼神揚手扣住她凍得冰涼的肩膀,一把把人抱起來,摟緊了,轉身朝著雨中的車走去!


    ------題外話------


    這兩天爆字數,大家看爽為主哈哈!


    話說最近大家很忙麽都木有人留言,求留言求嗨皮,大家快回來!╭(╯3╰)╮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千金媚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等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等白並收藏重生之千金媚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