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時候,或者說很多很多時候,卿梓璿都會有那樣的感覺,覺得自己並不了解裴釗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的生活裏,工作是永遠的重心,然後好像寵物排在第二,而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第三…


    她不能理解麽?


    她當然理解不了!


    這個世上有哪個男人會是這樣,談了一個女朋友,卻處處把她置於其他東西之後,她在他心裏甚至還不如一條死掉的狗重要麽,那隻是一條狗啊,他寧願把時間精力花在一隻畜生身上,都沒有時間精力來陪她?!


    其實這樣的不滿,早就有了…


    在裴釗一次次以忙碌為由回絕約會的時候她就時常會想,他的忙碌實際上到底是她所認為的開會加班談生意,還是遛狗玩樂,參加那狗屁援助會?


    那些在她看來毫無意義的事,他卻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她知道他不是在用忙碌敷衍她,他隻是有了她之後,並沒有因此改變原先的生活習慣而已…


    卻是這樣的認知,讓卿梓璿更加難過,她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侮辱!


    手機那頭一陣沉默,裴釗不知道卿梓璿在想些什麽。


    隻是她不再哭了,他以為那是平複,想要再說一些道歉寬慰的話,卻是發覺那再一次見麵的約定,他竟是猶豫著說不出口。


    在卿梓璿之前,裴釗一共談過三個女友,兩個是在學校,一個是工作以後。


    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空閑,吃飯看電影自習出去玩,做的無非是一般情侶都會做的事。


    後來工作了,他身為裴家獨子年紀輕輕就進公司曆練,四年時間從基層做到如今在新項目開發部獨當一麵,靠得當然不單單隻是家庭背景。


    四年時間裏他一直很忙,工作之餘還輔修了法學學位,那時交往的女朋友是個同他背景差不多的大小姐,兩人不常見麵,共勉更多,後來她提出要去海外拓展公司業務兩人就此分開,如今業務上偶有往來,亦是合作愉快。


    所以,似乎從當年青春愜意的校園戀愛,到後來沉穩低調的職場戀情,他什麽都體驗過了,因為一個女孩子就躁動不安的情緒已經很久未曾有過,也不太會再為了多出一個人就下意識的改變步調。


    最新的這段關係裏,他依舊很忙碌,而卿梓璿還在念書,期間也要打工,她也很忙不是麽?


    有著這樣的前提,他很自然的選擇了如常分配自己的時間,卻是距離,個性,可能還有年齡上的差距,讓他們對於戀愛的感官上似乎存在本質的差別,這段戀情該如何來走,似乎兩人的判斷並不相同。


    出現問題了麽?


    或許當初選擇輕易開始這段感情的他才是最大的問題。


    隻是之前忽視的許多矛盾,似在今晚冷冷的夜風和女孩低低的抽泣中,終是難以遮掩的曝光出來。


    指尖的煙終是燃到盡頭,裴釗抬頭望了望天,他發覺了,他爽約的次數實在太多,已經超出了合理範疇,活脫脫像個欺騙人姑娘感情的人渣一樣…


    裴釗沉默了,卿梓璿也沉默。


    片刻之後,當之前所有的悲憤不甘在冷風中消散,心底深處一抹更加冰冷的感覺蔓延上來,卿梓璿忽然在風中打了一個寒顫,敏感得意識到了什麽!


    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瞬眩暈,站穩之後,死死捏緊了掌心的手機!


    “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我就去小錢那裏擠一晚,我們明天再打電話好不好?”


    她開口,語氣卻已經完全變了樣,甚至完全忽視了之前的歉意和怒氣,她徹底回避了這次爭吵。


    輕輕靠在窗沿邊,裴釗那一頭,四周一片靜默,他眼角總是揚著的那抹淡淡慵懶不在,低頭的時候,眉心微皺:“梓璿。”


    “我不想說了…”那清冷一句,卻是剛剛起頭就被卿梓璿焦急打斷!


    “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午休的時候,你不忙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聽筒那頭傳來的聲音裏,伴著哭意,她全然示弱了,一瞬放掉了自尊驕傲所有以往最在意的東西,否則,否則她好像就要失去所有了!


    那樣的慌亂,裴釗那麽聰明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他沒動,卻也沉默著不說話,那樣的沉默一秒一秒如同利刃刀刀往卿梓璿心口紮,她就快溺斃在痛苦之中無法呼吸了!


    卿梓璿緩緩在街邊蹲了下來,低頭的時候,豆大的眼淚滴滴砸落在膝上,她抱住了頭。


    “我不想分手,求你了…我不要分手…”


    那一句句,沉悶著,泣不成聲…


    她終是把那一句最卑微的話哭著說了出來!


    她不想的,但是她不知道除了這樣她還能再怎麽辦!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是他的錯,她隻不過是傷心了發了脾氣,她隻不過是希望他能再對她好一點,他隻要哄哄她認個錯,隻要能為了她哪怕做一點點改變就可以,卻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他突然就會想到分手,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他居然想要甩了她?!


    裴釗的確想到了分手…


    那一瞬間的念頭在腦海中一繞而過他甚至差點說了出來,這時卻是被耳邊那再也壓抑不住的痛哭全然堵了回去。


    這樣的事到底太過殘忍。


    任何一個男人在被女孩這樣哭著哀求的時候都會動搖,更何況裴釗心裏很清楚,這一切都不是卿梓璿的錯。


    雖然之後她哭著說的那些話,一句都不是他想聽的,她甚至同他道歉,說她以後會改,不會在不應該的時候來打擾他,她會更乖更聽話,不會讓今晚的事再發生…


    可是明明今晚就是他不對。


    更乖更聽話再也不打擾,也不是他想要的女朋友…


    隻是他到底要的是什麽,心裏累得長長歎氣的時候,裴釗發覺,原來他自己也並不清楚…


    “我回去了…明天…明天再打電話好不好…”卿梓璿哀求。


    “…好。”


    裴釗應了。


    大半夜把一個女生甩在寒冷街頭他實在做不出來,更何況她哭成那樣…


    隻是這段感情如果還要繼續,他之後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隨性下去了。


    “明天我給你打電話,中午十二點半,今天你先回去,到了小錢那裏給我發短信…下周末我有空,一起吃飯。”


    他想了想,淡淡開口。


    那一句,像是大赦,聽到之後卿梓璿渾身繃緊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當然隨之而來的卻是心底更加凶猛的空虛和苦澀。


    隻是她再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來:“好,明天中午十二點半!…我等你電話。”


    …


    黎曼曼回來的時候,裴釗還好好的待在工作間裏,他背對著她,拿著火鉗輕輕通著已經漸漸熄滅的爐子,似乎在挑挑揀揀。


    這個地方雖然不是殯儀館但到底還是會做一些同殯儀館差不多的事,黎曼曼出去走了一圈,看到了一些供奉的靈台,半夜獨自一人在這樣的地方還是有些嚇人的,她膽子不大,硬著頭皮才繼續找了很久,當然很沒用的最後隻找到了一個禮品盒。


    黎曼曼有些唾棄自己,今晚她明明知道是來幹什麽的卻是一點準備都沒做。


    想著她帶著那個粉紅色一點都不莊重的小盒子跑回去,看見裴釗的背影時,覺得他比剛才看著更加疲憊了。


    黎曼曼走了過去,故意弄出些聲響免得嚇裴釗一跳,結果他應該早就知道她回來了,她在他身邊蹲下的時候,他回頭一笑:“裏麵東西不少,也不知道什麽是什麽,感覺找不出來呢…”


    那一抹笑容是最淡的弧度,黎曼曼甚至覺得他不笑都好一些,他果然是更難受了麽,會不會之前燒完就這樣走了一了百了還更好一些?


    黎曼曼不說話,看著裴釗從她手裏接過那小盒子,用火鉗夾了一些東西放到裏麵。


    兩人都沉默似乎太尷尬,片刻裴釗一邊動作,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同黎曼曼聊起了今天整件事發生的經過。


    他聲音很淡,說話的時候,側麵看去纖長的睫毛非常漂亮。


    在黎曼曼心裏裴釗一直是很好看的,不是小潯家大男神那樣寸寸精致澄淨的漂亮,而是一種淡淡愜意又邪肆的風情。


    從初遇那天起她就把他放在了心上,那時他是教了他大道理,在她最悲傷無助的時候給了她支持的人。


    後來的相處中,她見過冷淡的他也見過熱情的他,他可以高高在上輕輕一笑就像個又痞又壞的花花公子,也可以跟她一起八卦一起歪歪逗比得不修邊幅。


    隻是她最喜歡的,還是他真心同他人相處時的樣子,對著霍城,對著蘇洛,對著那些小動物還有偶爾對著她的時候,他會很關心很照顧,會那樣笑起來,彎著眉眼,暖暖的像太陽。


    她不想他不開心。


    也不想他不開心的時候隻會留給他自己。


    “其實這件事也是無可避免的,從狗王來的那天我們不就知道了麽,它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支撐不了多久,我覺得至少最後這段時間它是過得開心的,對於我們也算是一種安慰。”


    黎曼曼輕聲開口。


    裴釗淡應一聲,並未回頭。


    “跟小動物相處本就是這樣,他們的壽命大多都比我們短的。”


    “…”


    “除非你養的是隻烏龜,那就可以稍微安心一點。”


    “…”


    “所以我們從最開始的時候,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不光是狗王,其實你也知道的吧,就是happy,也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黎曼曼望著裴釗,一字一句慢慢的說。


    她很少用這樣認真的表情認真的語氣,直至說到那最後一句,裴釗倏的止了動作。


    垂著眼,頓了頓,他忽然抬頭,曼曼…你這是在安慰我麽我怎麽覺得你是在補刀我?…


    他下意識牽起嘴角,一句調侃就在嘴邊差一點就說出去了,卻是抬頭的一瞬間倏然對上近處那雙青黑透亮的眼,那抹顏色,太過純淨,映著光亮,幹淨到裏頭所有的情緒毫無遮掩他一眼辨清,猛得,愣在了原地…


    四目相對,黎曼曼心口一跳慌忙低頭,指尖捏上袖口。


    “…我是想說,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相對的,真正好的感情,也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


    微微瘦尖了下巴,又大又黑的一雙眼,此刻的黎曼曼認真得甚至都不像裴釗認識的那個她…


    “雖然從一方麵來說,我們失去了一個好朋友,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我們卻也陪伴了這個朋友一生。”


    “特別是像happy這樣,從出生起就跟你在一起,那麽雖然它沒有辦法永遠陪著你,你卻是可以永遠陪伴它,直到過完它的一生。”


    他聽懂了麽?黎曼曼微微抬起頭來:“所以我覺得,這也是另一種幸福。”


    那淺淡聲線中,裴釗沉默望上近處那雙澄淨的眼,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


    雖然寵物的壽命短暫無法陪伴主人一生,但是反過來主人卻是可以陪伴心愛的寵物一生,作為真正愛護小夥伴的主人,他的確,應該覺得滿足了。


    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他所知道的黎曼曼,習慣性的換位思考,看待所有事物都用著溫柔的眼光,這是她獨有的溫暖善良。


    隻是所有的這些,此時此刻,裴釗都無法在意了…


    沉默著,他看著她抬起頭來,又低下頭去,隻有一個念頭在他腦子深深徘徊!


    曼曼她…喜歡他?!…


    方才那一眼,那難以忽視的情愫,後知後覺,先前所有一幕幕終是頃刻襲來,那樣的回避和眼淚,還有那一天在寢室樓下她看他的眼神!


    沉默中裴釗死死盯著黎曼曼輕垂的眉眼,眉心不自覺皺起,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卻是黎曼曼低著頭,終是輕輕的說,後麵我會比較忙,狗王也不在了…以後援助會,我應該…就不來了…


    ——


    此後的一周,春雨來襲。


    整個初春的臨江泡在綿綿陰雨之中,整日整日的不見陽光,倒像是有了一些秋日蕭索的味道。


    這一日白天依舊下了很久的雨,到了夜晚,室內都帶上了濕漉漉的潮氣,悶熱了一天的酒吧晚上開了除濕器,迎來一天最熱鬧的光景。


    吧台前,舞池下,年輕的男男女女又在肆意揮灑著青春,穿著製服的年輕調酒師將手中調酒器晃得哐嘡作響,吧台前,那個漂亮的姑娘又來了。


    他注意上她已經有幾天,這段時間她每晚都過來喝酒,每次都是一個人。


    女孩二十出頭,高挑的身材,留著一頭酒紅色短發,英氣又迷人。


    很少有女孩子襯得起這樣的發型的,一般敢作這樣打扮的,都是真美人~


    調酒師想著,麵帶職業性的微笑倒出一杯馬提尼,點綴上一片香薄荷,輕輕推到女孩手邊。


    女孩揚起高腳杯,一抬頭就能喝下一半,其實這樣的喝法不對,還不如點啤酒來得實在。


    漂亮的女孩這一晚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一會兒一個穿著休閑西裝的男人就輕輕晃到了吧台邊,斜斜靠上吧台,對著女孩擺出了搭訕姿態。


    調酒師識趣的走開,不一會兒便又繞了回來,這次不知是用的眼神還是語言,總之男人走得很快,離開時一臉的不忿。


    調酒師回來,女孩又點上了一杯馬提尼。


    方耀文在九點到的酒吧,一群大學同學聚會,別人都是單身赴約,他帶著女友,一個長發溫婉的姑娘。


    看見兩人進來,同學們笑著起身寒暄,當年醫科大,就屬方耀文的法醫學最冷門,結果七年醫科讀下來,冷門專業畢業的大才子如今卻是功成名就職稱都評上正教授了,倒是比起他們這群蹲蹲藥房看看診的醫生有錢有名得多!


    換下了平時的工作服,一身深色休閑西裝配著斯文的金絲眼鏡,方耀文從進來到坐下,渾身上下寫滿了青年才俊。


    都說法醫不好找對象,結果人家倒好,女朋友十天半個月就換一個,還各個胸大腰細溫柔可人的,這都是什麽世道!


    在場的男同學們笑著腹誹連連,女同學們倒是笑得更加真心實意。


    雖說大才子麵上看著是濫情了些,隻是你們都沒注意到他所有的女朋友都是一個型兒的麽?


    要說這濫情背後說不定還是專情打得底,隻是可惜了我們這群沒長成那種柔白小嬌花的模樣,不然帥氣又多金的鑽石單身漢誰不想上去撲一把?~


    跟來的姑娘穿著一身白色裙子,年紀不大,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場合神色拘謹。


    帶著女友坐下,方耀文淡淡同老同學寒暄幾句,幾個熱情的女同學立馬過來拉著大教授的小女友去了一邊劃拳,方耀文不喜人群坐在最外圍,靠著椅背休息了片刻,一偏頭無意間看見了不遠處吧台邊,那看著已經有些醉了的女孩。


    那張臉他有些印象。


    那是…蘇怡?…


    到這酒吧消遣已經有好幾天了,這一晚蘇怡過來,依舊沒有把酒吧的名字記住。


    買醉,買罪…花錢買個罪受而已,去哪裏不是一樣?


    這段時間裏,蘇怡的情況一直很糟糕。雖然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她的情緒卻是每況愈下,越來越差…


    義信今年開始擴張,年後開始每一天都很忙。


    卻是這樣的忙碌中她像是什麽都不想做,對著那張日思夜念的容顏,她常常感覺窒息,最初似乎隻是想要偷懶一天,慢慢的,卻是演變成了很多天;


    再之後她發覺,即便是她什麽都不做他似乎也並不太在意,這樣類似放逐的忽視顯得她連半點價值都像是沒有,讓她更加難過…


    今晚的酒似乎很醉人,蘇洛喝下第三杯之後頭就開始頭暈,俯身趴在吧台上,她迷迷糊糊間又想起了那一晚在家裏,門縫中驚鴻一瞥的背影。


    幫會有人傳,說當家看中的姑娘,是蘇二小姐的朋友。


    然後那一晚,蘇洛突然就帶了朋友回家。


    那一天她本來什麽都不知道,卻也隱隱覺出家裏氣氛不對。


    到了晚上,蘇洛不自然的表現終於暴露了秘密,她猜出了她朋友裏一定有那姑娘,本隻是想去看一眼,卻是對上蘇洛那一瞬心驚藏著寶物生怕被她碰了的陣仗,她忽然就生氣了!


    那晚她堵在蘇洛房門口,不說要做什麽,卻也不走。


    蘇洛嚇壞了,守在門外連話都不敢大聲說,最後那門終於開了,走出來一個小小的圓臉姑娘,笑眯眯的自稱是蘇洛的朋友還叫她姐姐,她們兩人努力緩和著氣氛,最後她終於回去了。


    卻是並不像是蘇洛以為的那樣,她會走,並不是因為她們給了她麵子。


    在那臥室大門打開的一霎,雖然隻是很短的時間,她卻是一眼,瞥見了床上躺著的那抹身影。


    那隻是一縷黑發,微微露出被子的半個肩頭,她甚至連對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沒看清,卻隻是一個背影,她忽然就慫了,再也不敢上去求證半分,似乎隻因這樣一個女人,她真真切切是存在的這一點,就已經足夠,打擊死她!…


    蘇怡從來沒有這樣懦弱過,那樣的情緒如同一杯杯苦酒入喉,讓她無比痛苦。


    同所有夜裏獨自來這樣的地方買醉的單身女孩一樣,她心裏帶著傷,在半夢半醒之間眼角微微濕潤,最後終是放棄了,任由自己陷入了一片昏沉之間,什麽,都不再感覺得到…


    鬧哄哄的酒吧裏,人那麽多,卻是所有人都玩著自己的,誰有空閑去顧及他人。


    穿過喧鬧人群,一身黑衣,身材纖弱,一人緩緩走到了吧台邊,將昏睡的女孩攙起。


    隔著舞池,不遠處方耀文一抬頭,一眼瞥見了這一幕。


    他微微猶豫的下一刻,那黑衣人已經攙著蘇怡緩步離去。


    方耀文沒有看清來人的臉,他同蘇怡並不熟,知道她也是因為霍城的緣故。


    坐在卡座裏,方耀文微微蹙眉盯著那頭看了片刻,吧台前的調酒師還在,從人來到人走,他沒有詢問上一句也沒有半分反應,說明那人和蘇怡是認識的?


    方耀文不是熱心的人,說實話一個姑娘如果真的有警惕心就不該大半夜的一個人跑出來在酒吧喝到不省人事。


    他想著回眸,繼續聽著身邊同學嘮叨,片刻便把之前的事拋到了腦後。


    ——


    裴釗是在下一個周末找去了霍城家裏。


    他和霍城親近,隻是兩人平時都忙,除了被召喚之外,他識趣很少主動跑去打擾。


    這一天卻是例外。


    窩在霍城家的活動室裏,裴釗懶洋洋的靠著軟墊打遊戲,今天霍城不陪他,似乎還很有些嫌棄他,他來了之後他就一直坐得遠遠的在一旁翻書,房間裏四處都隱隱飄著消毒水的味道。


    裴釗打打遊戲,看看霍城,第n次抬頭盯過去的時候,霍城冷冷放下了手裏的書。


    “看什麽,不想玩了就回去。”


    霍城今天心情顯然非常糟,說實話裴釗都很少見他這副模樣。


    “我這不是關心你麽,看你到底有沒有異常…”裴釗不滿的揚了揚眉,“話說你怎麽回事啊消毒水都用上了,這不是沒發病麽?”


    穿著一身黑色居家服,微長的劉海輕輕搭在額前,霍城正坐在房間角落裏,靜靜翻過一本書。


    這日午後依舊沒有陽光,他坐在雪白的牆壁前,看著就像是一道淡漠的影子。


    霍城的衣服大多是裴釗挑的,他留著他的一張卡,每次去買衣服的時候就按照自己的喜好選個十來套深色的送過來。


    此刻靠著軟墊懶懶支著頭,裴釗看著霍小城大有種看著自家嬌養的小弟又鬧別扭了的樣子,話說他家霍小城不說話的時候當真很耐看,隻是一開口…


    “沒發病就不用消毒水了?不發病的時候難道周圍就不髒了?”


    霍城冷冷抬頭,冷冷甩出一句,裴釗很肯定他絕對還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在說髒字的時候!


    我靠!


    裴釗怒了,徹底受傷了,尼瑪他今天過來找他就是因為心情惆悵好麽,結果過來還是找氣受這個世道還能不能更悲催一點?!


    裴釗鬱悶得要死,一盤遊戲也幹脆利落的輸了,他丟了手柄,頓了頓,忽然勾唇,惡從膽邊生。


    “話說,你最近是不是跟你家小女神有進展了~”他其實知道並沒有。


    隻是打蛇打七寸,被踩到痛處的霍城果然低頭不再理人。


    裴釗無聲笑了笑:“否則你幹嘛吃了火藥一樣,我造,有時候沒經驗,有進展也不見得是好事噠~”


    霍城依舊沒反應,翻書的動作卻頓了頓。


    嗬嗬嗬,裴釗在心裏已經笑瘋了:“不過你也不要著急,凡事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對不對,要是弄巧成拙了不就隻能回來繼續…”


    說到這裏裴釗倒是自己停住了,忽然想起來前些天蘇小洛打小報告,說偷瞄到安潯那丫頭手機屏保用了一隻小黑貓。


    這個消息可大可小他本來不太在意,結果今天來忽然撞上不聲不響在家裏自我消毒的霍小城…


    裴釗忽然驚了:“我靠你們不會真的有進展了吧!做到哪一步了?!親…親過了?還是那啥…”


    不對不對,霍小城純情了那麽多年沒道理一開始就光速前進,裴釗飛快想了想,微微咽了口口水:“那是,是摸過了麽?難不成是被…”


    被你個頭!


    霍城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抬頭狠狠瞪去一眼,那一眼裏的寒意差點驚得裴釗咬到舌頭!


    下一刻他驀然起身兩步走到房間另一頭的白板前,拿起記號筆畫出一道時間軸,下筆的力度大得白板一動一晃,之後他冷冷標注起數字,再也沒說一句話。


    霍城生氣從來不跳腳罵人,如果他真生氣,要麽殺人,要麽冷暴力。


    裴釗被冷暴力了,驚過一跳之後再也不好意思開口。


    一片死寂之中,片刻裴釗才反應過來最近自己的腦子當真是不好使,剛剛那一堆說出去了才驚覺全是廢話,如果霍小城當真是和他家小女神有的進展他還回來消毛的毒,還不快去買點提高xx技巧的書多看看…


    裴釗發覺自己這次是真踩雷了,還是很大的雷,而且他完全不敢想會是什麽雷…


    如果不是安潯那還會是誰,誰還會有這個膽子跟實力搞出這種陣仗弄得剛剛霍小城看他那眼神…我靠他怎麽覺得那是羞憤加著欲死難道還真是被人給輕薄了?!


    裴釗惡寒得渾身一抖,簡直好奇加吐血到無以複加!


    隻是再是百爪撓心他都必須忍住不能問,最好連著之前那個表情都假裝忘記全部爛在肚子裏,否則就不是冷暴力,而是殺人滅口了咳咳咳…


    另一頭,霍城回避得很認真,裴釗望著那散發冷意的背影消沉了片刻,低頭,轉移了話題。


    他想,他應該真的就隻是單純轉移個話題。


    “其實有時候你會不會有那種感覺,感覺有些事自己無論做什麽,或者說無論做還是不做都是錯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霍城沒反應。


    “或者說有些事,其實你明明知道沒資格去在意,卻還是忍不住要去在意,然後發覺自己在意了也沒用,完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霍城記錄著數據,依舊沒有反應。


    霍城是一貫沉默的個性,很少分享心事;裴釗話多很多,隻是他說得多,不代表就能說到心裏話上去。


    便是這樣淡淡兩句,抽象得很,話落裴釗靠上身後軟墊,抬眼望上屋外天空,不再開口。


    他其實也沒有什麽臉開口,說這段時間他心情一直很不好,因為他交了一個女朋友,卻對人家並不好;之後他又發現了另一個女孩對自己的感情,結果在意得不得了…


    隻是他哪有什麽資格去在意…


    幾天過去了,裴釗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忘不掉那天晚上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黎曼曼的語氣和表情。


    其實她掩飾得很好,語氣很自然,表情也很尋常,隻是微微能看出一點傷感而已,卻是那樣的傷感他也看不下,一直記到了現在,像是完全繞了進去…


    對於黎曼曼,裴釗一直覺得自己的感情是單純的。


    他挺喜歡她,自覺是有些像喜歡這個世上所有招人喜愛的事物那樣的喜歡,同黎曼曼相處的時候他挺開心,所以也很願意同她在一起。


    現在想來,那樣的感覺,甚至稱得上珍惜,所以之前她回避的時候他才會那麽不開心,甚至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把她拉回去。


    隻是這樣的感情,直至那一晚突然知曉了她的心意,便像是倏然一下完全變了味道…


    雖然說來很不應該,卻是從那晚開始,他才第一次把黎曼曼真正當成了一個女孩子來看待…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無措,明明不知該如何回應,卻是非常渣的,他發覺他居然還是不想看見她傷心!…


    這樣的感覺他從未有過,甚至讓他連表達都有些表達不清。


    活了二十多年,他原以為自己坦然又理智,應該麵對所有的情況至少都能想出一個解決方案來。


    卻是如今,他仿佛有了一個明顯很珍惜的姑娘,那樣的珍惜卻仿佛還不知該如何定義…


    卻是在意識到這一切之前,他草草戀愛,草草卷入了另一段關係,造成了許多麻煩和傷害,時至如今,他還想再如何?


    思緒過境,那角落白板上已經密密麻麻,霍城並不是會安慰人的個性,裴釗本也沒期望霍城能聽懂他那一堆錯不錯,問題不問題。


    緩緩起身,裴釗甚至已經準備要走了,下一刻角落裏忽然傳來淡淡男聲。


    “如果是我,做決定的時候不會糾結對錯,我隻會考慮我想要的是什麽。”


    那聲音一貫的淡漠,霍城微微仰頭看著白板似在分析些什麽,一句話,讓裴釗止了腳步。


    “認定了的事,就不會再有那麽多糾結。如果你做不到,隻能說明你還沒有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麽,那就再好好想清楚就好。”


    淡漠一句,簡單明了,裴釗回頭,霍城也淡淡望了過去,青黑的一雙眼裏,帶著他素來不缺的堅定。


    那樣的神情中,裴釗微微愣神,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終是莞爾。


    原來,是沒有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麽?…沒有想明白,就再認真想就好?


    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他之前就沒有想到?


    裴釗笑起來,那一刻心情一瞬放晴,笑容中甚至帶著些雲破初霽碧空如洗的爽朗味道~


    霍城才懶得管裴釗是不是又開心了,淡淡回頭繼續端詳他的白板,他已經鼓搗老半天了,裴釗好奇過去看了片刻…


    咳咳他怎麽覺得事大了,霍小城這是算的什麽他看著怎麽那麽像妹子每個月那啥的周期啊?!


    今天一天他好像都在一驚一乍,裴釗猛一回頭,看著霍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微微擰起了眉。


    “上周我同那麵具怪人nyx交手了一次。”


    片刻霍城忽然冷冷開口。


    裴釗愣著,看著霍城回頭:“如果我沒猜錯,nyx是個女人。”


    …!


    裴釗徹底淩亂了!


    近日,風靡了整個互聯網的那麵具怪人nyx,兩個月前才出現在公眾視野,當時發表了很了不起的犯罪宣言。


    此後名為nyx的組織便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任何舉動,最近不少人已經開始把他們當作一個都市傳說來調侃。


    隻是裴釗卻很清楚,就在情人節出道那晚,那麵具怪人不知為何出現在楓林棋苑襲擊了霍淩風,弄得他現在天天躲在義信,把自己鎖在一間銅牆鐵壁的密室裏;也因為如此霍城同那nyx徹底杠上,一直再追查他的下落。


    裴釗皺起眉來:“隻是警方不是透露nyx是一個團夥麽,懷疑有多人集體扮演那個麵具怪人,你確認你的判斷沒有錯?”


    霍城微微點頭,眸中的寒意又冷上了三分,把手裏的資料遞給了裴釗。


    “從倉田三姐妹那天至今,所有可能同nyx相關的案子,我把時間統計了出來,就是這個表格。”


    “nyx是女人,她的犯罪周期也有規律,對照這個時間表,再事先判斷案件進展,就能在她下一次犯案的時候堵截她。”


    霍城聲線很冷,裴釗抬頭望去一眼,隻覺此刻的霍城簡直稱得上殺意滿滿…


    如果nyx真是女人,那這周期表當真很可靠,一個月能砍去整整一周,再結合案子,時間判斷的準度至少能提升到百分八十以上,隻是咳咳…


    裴釗這時候才意識到霍城之前看的都是什麽書,感情是他之前半調侃半鼓勵拿來給他的補基礎的教材!


    隻是他那本意是要他多了解一下女性知識以後好跟他家小女神雙宿雙棲,結果他倒好,學會了全用到歪路上去了居然拿來算那變態麵具怪女人的生理期?!


    裴釗扶額,實在有些難以直視那小白板,扯著嘴角把資料還回去。


    “我說啊,這整個臨江天天惦記這那nyx的人多了,隻是跑去算人家安全期的,估計也就你一個了…”


    裴釗笑著打趣,霍城淡淡抬眼,他還沒什麽算安全期的概念。


    裴釗看出來了剛想接著猥瑣,手機忽然響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接起來:“喂蘇小洛?怎麽了找哥玩耍啊~”


    “釗哥?你今天和城哥在一起是不是?”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卻並不像裴釗預想的那麽歡樂,“你能不能讓城哥聽下電話,我有要緊事…”


    裴釗一頓,立刻打開了免提。


    蘇洛的聲音在抖:“城哥?城哥我姐失蹤了…她這周二晚上出門,結果到現在都沒回來!電話打不通,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昨天我媽生日她就算回不來也肯定會打電話的…我覺得我姐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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