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電話打到霍城那兒的時候,已近淩晨五點。


    市中心到處都拉著警戒線,繞到市郊盤山公路花了不少時間。


    開車的司機在空氣微冷的車廂內還是憋出了一身汗,他記路不如顧三哥熟,感覺自己七拐八彎好像耽誤了不少時間。


    前排副駕上一人接起電話,聽過之後匯報了蘇洛那邊的情況。


    後排傳來一聲淡應,那裏沒什麽光亮,隻模糊看得到一抹人影,前排兩個都是臨時調來的接替顧三的,一路都感到壓力巨大。


    車子開出市中心後車速才明顯提了上去。


    又走了二十來分鍾,終於抵達目的地。


    因為車禍,出事路段設了路障,霍城的車卻暢通無阻的開了進去。


    前方藍紅色的燈光映在黑黢黢的山壁上,到處都是警察,他一個黑社會頭目堂而皇之帶著屬下闖入了貓的地盤。


    霍城下車的時候表情一如既往的淡,他是來得最晚的一批,現場已經處理過,顧三被救護車抬走,手術應該都做了一半了,霍城繞過前方人群,走到最前方的時候緩緩停下步子。


    前麵路邊一輛車,車裏掛著三個死人。


    車身上單彈孔密布,死人身旁落著槍,當然這一切結束在警方到場之前。


    再往前的地方,山崖邊翻倒著一輛車,血裏泡著一樣,旁邊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


    現場滿地的彈殼根本掩飾不住,當然也許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遮掩的意思,夜風裏一襲黑衣的男人靜靜而立,身後警車車燈的光亮落在他眉眼上,看著甚至有幾分相得益彰。


    這恐怕是臨江市幾十年來最和諧的一晚。


    沒有追捕,沒有殺戮,更沒有劍拔弩張,官匪其樂融融是一家。


    霍岷已在地上坐了很久,這幾個小時的虛耗迅速抽幹了他的靈魂,他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歲,沾著血汙的頭上甚至看得到絲絲華發,終在霍城到場之後,像是心電感應一般呆愣的抬起頭來。


    他看著那雙冰涼淡漠的眼。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是為了刺激他。


    霍城,霍城…他本沒有必要設計這一場陷阱,也沒有必要找來這一堆警察,更沒有必要親自到現場。


    他是為了先把他捧上雲端再讓他狠狠跌下來,為了告訴他他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巨大,而他又是多麽的愚蠢!


    而最後,他過來,親眼見證他這一生輸得最慘,再也無法翻身的時刻!


    兩個小時前那場瘋狂的公路追擊,他親手開槍打死了顧三車上的人。


    後來他才知道,那車上坐著三個女人,莫錦雲,還有他養在外頭的情婦和女兒。


    三個人並排牢牢綁在後座上,嘴上貼著膠帶,被子彈射得千瘡百孔!


    他挖過他的事。


    是啊,交鋒近十年,他又怎會不去調查他身邊的人?


    他原以為是自己把人藏得好,亦或是霍城那樣假清高的個性不屑於對女人動手,甚至可能更可笑,他或許還在懷念那個死去的女人,以至於對所有同她有關的人都留了一份餘地。


    卻是直到今晚,霍岷才發覺自己可能完全想錯了。


    霍城根本沒有那麽多善心,也沒有那麽多往事可供追憶,他根本隻是在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一個能把他和莫家連根拔起一勞永逸的時機!


    這日淩晨,莫家的人最終都沒能趕到。


    最後霍岷先等到的人,卻是藤本齊真。


    那個以同樣的仇恨接近她,用同樣的目的誘惑他結盟的男人,他本該帶領他的兄弟在城東場區和他的人一起圍剿義信,結果卻是雲淡風輕的出現在了這裏,和那群看守現場的警察站在同一側,越過人群,神色冰涼的望著他。


    那一刻全身血液逆流凍結之中,霍岷才徹底撥開迷霧,弄明白了今晚捕殺與被捕殺的對象。


    沾沾自喜,瘋狂如斯,原來他傾盡了全力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搏,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滑稽陷阱!


    當他拿著刀槍興奮投入戰場的時候,卻殊不知自己才是那嘩眾取寵的小醜,眾目睽睽之下他的一舉一動都引人發笑,被玩弄,被碾壓,直至最後失去一切,在嘲諷中迎來死亡!


    想到這一切的時候,霍岷心底油然而生一抹冷笑。


    那笑裏含著的,卻是真正的喜悅!


    這麽多年了,他終於在這一晚,察覺到了霍城的恨意。


    …


    其實在霍城出生之前,霍岷的日子過得還是挺不錯的。


    即便後來父親娶了新妻,他和母親不得不搬出霍家老宅,他對未來的形勢依舊充滿信心,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霍岷比霍城大了整整一輪,在幼弟出生那一年他已經十二歲,跟在父親身邊接觸過很多幫派事務,認識了很多人。


    霍岷的個性裏天生有一股想往上爬想傲視群雄的猛勁,他很適應黑社會老大兒子的身份,也很適應霍家的環境,其實當時霍乾身邊的很多人也是這麽認為的。


    那一年霍城出生,還隻是一個長得異常清秀漂亮的奶娃娃。


    而霍岷已經展露出少年人的熱情和對權勢的極度渴望。


    一個是身份特殊的年幼嫡子,一個是羽翼漸豐的外室兄長,外人眼中兩人勢均力敵,日後形勢究竟如何發展,還有待觀望。


    而在這本就脆弱一觸即發的所謂平衡中,有一人,一路上做了好幾次致命抉擇,使得形勢不可控製的朝著某一方傾斜,這人便是兄弟二人的父親——當時的義信當家,霍乾。


    霍城出生的第二年,義信年會上,霍乾毫無預兆的公開宣布,他決定日後把當家之位留給小兒子霍城。


    而就在他宣告出這個掀起萬丈波瀾的話的前一天,他甚至還帶著大兒子霍岷在義信辦公,父子二人其樂融融…


    後來有一年,日本山田組組長藤本健司帶著一行人馬前來臨江。


    那長著一張凶神惡煞的臉的日本組長同義信當家關上房門密談整整一宿,之後日本人離開,霍乾雲淡風輕告訴義信眾人,他的小兒子長大後將同時繼任日本山田組組長,之後挑個日子,就給他刺上代表繼任資格的龍紋。


    那一年霍城甚至隻有五歲。


    他話都不怎麽會說,隻是一個整天跟在女人屁股後麵的跟屁蟲,他根本什麽都不懂,為什麽天大的好運卻是一次又一次選中他?!


    那年十七歲的霍岷已在義信混有一席之地。


    他沒什麽特權,除了起點不錯,此後一路全憑自己拚殺上去!


    危險的恐怖的九死一生的任務他和別人一樣做,每次都衝在最前頭,出生入死,卻離他想要的那個位子依舊遙遠。


    那一天他砍了人回來。


    義信大獲全勝,所有人都興奮,但是他沒有。


    他灌酒,和大家一同喝醉,隻是他灌下的是苦酒,帶不回半點暢快淋漓,他心裏壓抑的屈辱已經忍到了極致。


    那一晚霍岷闖入了霍家老宅。


    他並不是不能去,以往卻很少踏足那棟陰森古老的大房子,那晚酒醉壯人膽,他闖入了父親的書房,把多年來的疑惑和悲憤一股腦全部傾倒了出來!


    霍乾很早就出來混江湖了。


    孩子也生得早。


    那年主位上的男人三十出頭,正在如日中天的年紀,幾年前妻子的離世給他平添了幾分陰鬱,一雙黑沉的眼教人難以直視。


    他默默聽完了大兒子的聲聲控訴。


    臉上毫無表情。


    就像是人壓抑久了總要有個發泄的地方,他想說,他也就聽一次,聽過這次以後這些話他再也無需再提,傾聽者這樣的角色,他做一次就夠了。


    這是後來酒醒大半,霍岷心尖顫抖著發覺的事實。


    他開始害怕,不是不後悔,但是話已出口,他硬著頭皮,問出了那個為什麽。


    為什麽同樣都是父親的兒子,他卻從來不肯給他一次機會?!


    他到底有哪裏做得不夠好,讓父親永遠看不到他的努力,什麽都不肯給他?!


    那幼稚的聲聲質問,就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哭泣著朝大人討要一絲關愛,實則教人心疼。


    當然當年的義信當家以冷血無心著稱,他的感情他的心,根本沒有半分餘地留給一個苦苦尋求父愛的孩子。


    他隻回答了他一句話。


    他說,你什麽都想要,那你想過,自己是什麽身份?


    “如果你的母親是山田組前任組長的女兒,那麽你就是義信繼任當家,是山田組未來組長,可惜不是。”


    “你母親隻是一個出身卑賤的舞小姐,那麽你也就隻是一個舞小姐的兒子。你血統裏最高貴的因子不過是義信當家的私生子,能有什麽用?”


    “帶不來更多利益的人,不配擁有更多。”


    冷冷一句,所有的感情,都在“利益”二字之下粉身碎骨!


    十多年的父子情義,血濃於水的親緣延續,這一切原來在對麵那個麵冷如冰的男人心中根本毫無價值。


    他不愛他,或者其實他也並不愛霍城,他們都是他的棋子,隻是霍城比他幸運,他比他更有用!


    感情,從來都是拖人後腿的東西。


    丟掉感情的那一天,便是所向披靡!


    那一夜霍岷跌跌撞撞逃出霍家,行走街頭,憶起了太多太多事。


    一件件讓他或傷心或困惑,或驚懼或怨憤的事在腦海中翻滾而過,最後終於結成了一道無比明晰的環。


    他終於明白了,那日義信動亂,在那個晦暗的巷子口,母親用力捂住他的嘴,輕輕指向身側那條幽深小巷的時候,臉上的淡漠與冰涼是什麽。


    那一日父親最終贏了,卻是失去了他尊貴的妻子,連最器重的兒子也被嚇成了傻子。


    所以你看,他明明出身卑微柔柔弱弱的母親啊,隻要能找準縫隙,也能一刀紮入最深最痛的位置!


    那一日表麵上是父親贏了其實最終大獲全勝的卻是他的母親!


    他們不是瞧不起他們母子麽,不是覺得他們猶如雜草什麽都不配擁有麽,那麽就讓他把那個眾星捧月什麽都值得擁有的人從神壇上扯下來,就讓他來讓他嚐一嚐,什麽是失去,什麽,是萬劫不複的傷痛!


    “嗬嗬,嗬嗬嗬…”


    有幹枯的笑聲,從沙啞的喉管溢出,山風中,是最扭曲的詛咒。


    兄弟?


    身為兄弟,他們卻是仇敵,爭搶多年,鬥爭多年,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段連最後一塊肉最後一滴血都啃食殆盡的仇敵!


    而今晚,終於在此刻,他感受到了霍城的恨意。


    不比他的少,不比他的淡,那深重的仇恨深深紮在他的骨髓裏,在每一次生息間由血肉供養飛速瘋長,那個自幼有著一雙黑釘子一樣的眼從來麵無表情的孩子,那個長大之後淡漠心狠從來高高在上睥睨俯視他的男人,原來他也恨他,無比恨他,這個世上,他恐怕是他如此仇恨的唯一一人!


    對等的恨意,讓本來心智就失常的男人更加瘋狂。


    他第一次有了被重視的感覺,第一次病態的覺得他和他旗鼓相當,當被仇敵正視的興奮感席卷全身的時候,瘋狂的男人突然想到,其實這一路來他並不是每一刻都在輸的,其實,他曾經贏過一次!


    霍岷興奮抬起頭來!


    贏,是的,贏!


    就像當初她的母親不動聲色除掉情敵,他也曾隱匿暗處酣暢淋漓的贏過一次!


    這兩次的勝利,這來自於他們母子二人的衝擊,恰恰是麵前他那不可一世的弟弟,這一生中唯二兩次差點死無葬身之地的打擊!


    那一刻,霍岷眼底的血色和笑意更深了。


    他抬眼,麵對那傾倒一切的壓迫局麵,對上那雙如一清淡的眼,喃喃開口,隻笑著,念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名字,他就看到對麵那子夜般的暗色裏浮現微不可查的一道裂痕!


    哈,哈哈哈,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是他這一生都過不去的劫,他最大的軟肋!


    如果他知道,當年他生命裏唯有的想要用心守護的存在,卻是曾被他狠狠踩在過腳下蹂躪以致破碎,那張臉,那張臉上,又會出現怎麽樣的表情?!


    莫錦心…!


    霍岷咬牙,笑出一抹血色,笑著他輕幽幽開口,說莫錦心,當初她為什麽會嫁給我,你當真,從沒考慮過?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嗬嗬…”霍岷搖晃著腦袋,“隻是阿城啊,當時她明明有一個感情很好的男朋友,又為什麽會懷上我的孩子,最後還嫁給了我,這一點,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你其實早就猜測過原因,隻是那原因太恐怖太難以麵對,所以你選擇了無視,因為你害怕,對不對?!


    “嘿嘿,其實你跟我一樣狡猾呢…”


    “不,你比我更狡猾,你就像父親一樣冷血呢,明明當初,那丫頭對你那樣好。”


    因為她對你好。


    因為你喜歡她。


    “所以,我強暴了她。”


    就像當初那巷子裏,那些男人對你母親做的事,一樣。


    “隻是我怎麽知道呢,她明明那麽早就開始談戀愛,結果卻還是處女,什麽都不懂。”


    “她半點經驗都沒有,連事後藥都不知道吃,一次,就有了孩子。”


    山坳裏,怨毒被寒風撕裂,繞進每個人的耳朵。


    四周暮色深深,天邊烏雲壓頂,驟冷中一道閃電打落,這一日的黎明,似永不會來臨。


    ------題外話------


    噗,當年的事情揭開了,不過大家基本能猜到一點吧,莫錦心姑娘就是悲劇,明天插敘一個莫錦心的番外,黑曆史揭露了,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也會說清楚,看過大家就沒啥誤會了,嗯不過霍小城這次打擊比較大了。


    —


    補上昨天的周六搶答:


    價值18幣問題:霍岷找了誰合作要弄死霍城?


    價值58幣問題:顧三的車上三個人的身份是?


    價值118幣問題:唐少辰在洛洛被關的期間做了三件事成功化解了危機,是那三件事呢?


    問題搶答製,每人隻能選一個問題回答,否則答案作廢。


    第一個答對問題的親,打賞問題對應的520小說幣,歡迎大家來參加!以後每周六都有同樣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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