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思來想去,都沒想通為何那一位侯爺非得把白玉扳指塞給自己,於是索性不想。目前而言,讓她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阿殷回到家時,天色還尚早。


    她脫了帷帽,薑璿迎上來,給她倒了杯溫水。


    阿殷問:“我離開時母親可有過來?”


    薑璿低著頭,說:“沒有,隻有二姨娘過來了。二姨娘並沒有多說什麽,看了幾眼便離開。”說這話時,薑璿的聲音越來越小。


    阿殷察覺出異樣,微微眯眼,說:“阿璿,你抬起頭來。”


    薑璿迅速抬頭,又迅速垂首。


    阿殷久久沒有說話,令薑璿有些害怕。半晌,薑璿細若蚊蠅的聲音才響起:“其實都是我不好,我給二姨娘和二姑娘端茶時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二姨娘才懲罰我的。”她又抬起頭,咧開一個笑容:“姐姐你看,跟你的也挺對稱的。別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是好姐妹。”


    瞧著她一副苦中作樂的模樣,阿殷伸手輕撫她微腫的臉頰。


    薑璿按住她的手,說:“姐姐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


    薑璿知道但凡姐姐不言一發時,內心定是氣極了,她生怕會鬧出事端,連忙道:“姐姐,你也別跟二姨娘慪氣。二姨娘是長輩,教訓我是應該的。此回的確是妹妹有錯在先。”


    阿殷鬆開她的手,轉身出了房間。


    薑璿正想跟上,阿殷的聲音傳來:“別跟過來。”薑璿最聽阿殷的話,此時也不敢離開,隻能在原地幹著急。約摸一刻鍾,她才見到阿殷回來了,手裏還多了個雞蛋。


    阿殷裹上一層棉布,邊揉著薑璿的臉邊道:“以前我總想著都是一家子,就像母親說的那般一家人就該和和氣氣,互相包容忍讓,不論什麽事情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更是海闊天空。可是我現在覺得母親說錯了,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越忍便隻會讓別人踩到你的頭上。”


    阿璿似是想說些什麽。


    阿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不必擔心,我不會意氣用事。妹妹今日早些歇息,明日隨我一起向爹娘請安。”


    .


    夜深人靜時,薑璿在榻上翻來覆去,始終難以入眠。隔著一層薄簾子,她隱約能見到姐姐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下,雖然單薄但卻令人如此的安心。


    刀片與桃核的摩擦聲極其輕微,在寂靜的夜裏宛如悅耳熟悉的樂章。


    .


    她想起了五天前,姐姐讓她去核雕鎮。她剛到客棧便遇上範好核。範好核見到她,激動得難以自持,好一會才冷靜下來,與她一五一十地道了那幾日的奇遇。


    原來阿殷那一日與洛嬌鬥核在核雕鎮一夜成名後,想前來目睹阿殷的核雕的人便絡繹不絕。尤其是那天阿殷刻探手羅漢時的六刀絕活,當場之人目睹過後在外頭一傳,更是神乎其神。


    第二日客棧裏客如雲來,都堵在樓下等著阿殷現身,然而沒想到的是短短一夜,那一位有六刀絕活的姑娘人竟然不見了。在人們失望之際,範好核站了出來,說是可以幫忙傳話,登時去範好核攤檔的人就多了起來,連帶著範好核的核雕生意都好了不少。


    找範好核的人,都是去問阿殷的消息,其中不乏打聽阿殷的來頭之人,範好核也是懵懵懂懂的,自然說不出什麽消息。也有來找阿殷雕核的,開的價格讓範好核的心肝噗咚噗咚地亂跳了好一陣子。


    然而,幾日一過,阿殷還沒有現身,仍是隻有範好核傳話,眾人便不由得懷疑起範好核來。


    所以範好核心裏才急得很,一見著薑璿,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範好核交予她一個信封,她掃了眼,頓時有點震驚,與範好核互換一個眼神,直到他輕輕點頭示意是真的後,她才咽了口唾沫,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把信封藏好,飛速地趕回家。


    一回到家,她立馬把信封交給姐姐,過了那麽久,她的心還是狂跳不止,眼神裏滿是期待與興奮。


    “好多的銀錢,我方才粗粗地算了下,裏麵每一筆至少都是五兩銀子起價,有二十多筆!”若是姐姐全接了,她們未來十年的生計都無需發愁!


    她看到了一個似錦的前程!


    .


    阿殷的輕咳聲拉回了薑璿遊離在外的思緒,她披衣起身,從箱籠裏翻出一件薄披風給阿殷披上。她道:“姐姐,不如早些歇息吧?”


    說話間,她看了眼台麵。


    細小的桃核上已然刻有四隻蝙蝠,第五隻的蝙蝠還差一半身子。


    薑璿是知道的。


    打從那一日她從核雕鎮回來後,姐姐便開始雕刻五福和合的核雕,至今已有五日,姐姐精雕細琢,精益求精,已不知費了多少個桃核。奇怪的是每次都是在第五個蝙蝠身上栽了跟頭。


    阿殷道:“再過半個時辰便好。”


    薑璿見茶涼了,重新倒了一杯,方歎道:“姐姐真的要嫁去謝家嗎?”


    阿殷擱下銼刀,緩慢地喝了口溫茶,笑說:“還有一個月呢。”


    薑璿見狀,便曉得阿殷心裏有了主意,也漸漸放心下來。臨睡前,她腦子裏依稀想起那一日姐姐看了信紙後,當夜便偷偷跑去核雕鎮,回來後滿臉喜色,直道:天助我也。


    .


    阿殷打了個哈欠,繼續雕刻第五隻蝙蝠剩下的半邊身體。


    至於獻給侯爺的十八羅漢核雕念珠,是她早些年的核雕,她時間緊迫,自然不能浪費在那位侯爺身上,她花了五日的功夫,才想出這樣的雕刻蝙蝠的法子。


    這樣的方法很巧,一旦蝙蝠出現裂縫,能修補得與其餘四隻蝙蝠一模一樣的人,隻得她一個。


    .


    溫茶漸涼,阿殷已經將核雕拋光完畢。


    她小心翼翼地裝進錦盒中,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外麵的天色漸白,已然現出微光。她重重地鬆了口氣,打水洗了把臉後,薑璿也起來了。


    “姐姐昨夜可有合眼?”


    阿殷神清氣爽地道:“嗯,眯了一會,如今精神得很。阿璿你也快些洗漱,等會去向爹娘請安。”


    薑璿高興地道:“姐姐把蝙蝠雕刻好了?”


    阿殷頷首道:“嗯,等請安回來後,你將錦盒交給範好核。”


    “好呢。”薑璿喜滋滋地算著,雖然不記得當初信紙上是哪一位要的五福和合,但至少也有五兩銀子呢。阿殷又叮囑道:“若範好核再向你打聽我師從何人,你便告訴他我師父乃有‘鬼工’之稱的元公。”


    她一愣,問:“元公是何人?”


    阿殷道:“祖父。”


    她又愣了:“老爺子何時有了‘鬼工’之稱?”


    阿殷隻道:“經曆了洛三姑娘一事後,我方知曉如今核雕不僅僅比技藝,而且還比家世。我若一介女子出去闖蕩,有一高人師父的名聲在外,還能唬人。況且祖父的核雕技藝稱之為‘鬼工’也不為過,山川河流花草鳥獸在祖父手中,寸尺之間渾然天成。”


    薑璿覺得有理,也點了點頭。


    阿殷又催促道:“妹妹快些洗漱吧,水盆在這裏。”


    薑璿乖巧地應聲,擰幹軟巾,仔仔細細地擦著臉,察覺到阿殷過於熱烈的目光,她的手微微一頓,好奇地問:“姐姐今早似乎特別高興?”


    阿殷爽快地道:“嗯。”


    “……是因為五福和合雕好了?”


    “是其一。”


    “其二是?”


    阿殷摸了摸她仍然腫著的臉,道:“去給二姨娘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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