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臨近傍晚,太陽餘暉在慢慢消散,擂台下的熱議卻一波賽過一波。


    擂台上的姑娘穿著雪青襖衣,琵琶袖上是華美的比翼鳥蘇繡,坐在桌前,猶如一道堪比夕陽的景致。她眉眼沉穩冷靜,似是對底下的熱議仿若未聞。


    墨規被識破了身份,也不尷尬,他輸得起,也輸得心服口服。


    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容氏已成昭儀,以殷氏現在的水準,如今當不了核雕師,以後卻未必不能。輸給一個未來的核雕師,他並不覺丟臉。


    不過現下,他倒是極其好奇。


    殷氏打算如何破局?


    高手對決,精彩絕倫,大家自然愛看,可明知自己水平高超,還在西玄街上設擂台,那些輸在她手裏的,難免會心有怨氣。


    可不是嗎?自己水平那麽高,還來跟一些初摸門道的核雕技者打擂台,不是欺負人麽?


    就在此時,阿殷緩緩起身。


    她步子也是不疾不徐的,絲毫不被底下的言語所幹擾,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第七步的時候,她停在墨規的桌前,微微欠身。


    底下的觀眾聲音漸漸變小,皆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殷。


    阿殷似是說了什麽,可眾人沒聽清楚,有人不滿地道:“嚷什麽,安靜下來,聽聽她說什麽!”話音一落,隨即有人附和,不過須臾,底下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言。


    而此時,阿殷嘴巴合上了。


    隻聽墨規道:“原來你這裏還有這樣的規矩,倒也是有趣,我自認最好的核雕……”墨規微微沉吟,反問:“若我沒有自認最好的核雕,你當如何?我最好的核雕永遠是下一個。”


    阿殷笑了,說:“那阿殷便在此等候郎君的下一個核雕。”


    眾人一聽,又不滿了,敢情他們加了那麽久,殷氏半個字都沒聽進去,還在說什麽破規矩。當即有人大喊,很快又有人附和,底下又再度熱鬧起來。


    墨規忽道:“你要我的核雕作甚?”


    墨規聲音不小,底下的人聽得一清二楚,也有人極其好奇殷氏要大家的核雕做什麽,登時又安靜下來。隻聽阿殷道:“十日後,我要辦第一場核雕宴,屆時會展覽出我近幾年的核雕,然而獨樂不如眾樂,除了我的核雕展覽之外,還有我近來贏得的核雕。”


    此話一出,終於有人想起了阿殷的邀請帖。


    那個與千金並列的邀請帖,撲閃撲閃地出現在眾人的麵前。人群裏忽有人道:“能去核雕宴的人必是極有聲望的核雕技者,且殷氏如此有財力,說不定還認識幾個富商,而殷氏再有能耐到底也隻有一雙手,若到時候能在核雕宴上被相中……”


    前途無量。


    眾人登時嘩然。


    這壓根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必定有不少人脈!若到時候自己的核雕能在核雕宴上被賞識……


    眾人皆想到一塊去了。


    也不知是誰開了口,喊道:“我要報名明天的!”


    “我先!我!我!我!”


    “我!張璋!王立早的璋!報名第二天的!”


    “呸!明明是我先報名的!”


    ……


    人群洶湧!似是早已把先前對殷氏的埋怨和不甘都忘得一幹二淨!


    墨規的視線從人群中收回,見阿殷麵上鎮定自若,仿佛一切皆在她的預料之中,不由有些佩服。好一個巧舌如簧的殷氏。三言兩語便煽動了人群中的情緒,將事情解決得完美不過。


    墨規拱手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核雕先欠著,改日再讓人拿給你。”說著,他扶了扶發冠,徑自下台,嚷道:“讓讓,讓讓,哎,別擠我!”


    墨規擠出人群時,臉上又不知沾了什麽東西,整個人好不狼狽。可他一點兒也不介意,拍拍衣袖,拍拍臉,目光瞥了眼不遠處的茶肆,收回時,吊兒郎當的眼多幾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


    而此刻茶肆上的玉成公主麵色微變,沒想到殷氏竟然來了這樣的一招。直到沈長堂離去後,玉成公主的麵色才沉了下來。


    李蓉說風涼話,道:“我說了殷氏沒這麽好對付。”


    月茗縣主憋了一肚子氣,為穆陽候,也為殷氏,道:“那你自己想個法子,你以為我不曉得你之前也相中那座宅子嗎?遣了人去問吃了閉門羹吧。”


    李蓉說道:“縣主倒是關心我,隻是那也是去年的事兒,我對那宅子早就不在意了。”今日李蓉心情著實好,殷氏贏了,雖然心裏是有點不爽快,但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吃了憋,就跟她先前在恭城謝府裏一樣,她頓時就平衡了。況且今日穆陽候還主動上了來,難得與她搭了話,她心情能不好麽?


    她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你二表嫂還約了我賞花呢。”


    李蓉口中的二表嫂正是陳國公府的女兒,去年嫁給了沈長堂的弟弟沈長檀。


    月茗縣主氣得腦袋都能冒煙了,可又不好發作,等李蓉一離開,她當著玉成公主的麵,重重地一甩茶杯,道:“玉成姐姐,你看她那囂張的模樣,婚事還沒定呢,活脫脫一副我大表嫂的模樣。有什麽好得意的!”眼角的餘光不經意一瞥,又見到眾星捧月的殷氏,月茗縣主更惱了:“我們現在助長了殷氏的氣焰,她這擂台一時半會倒不了了。”


    玉成公主皺了眉,沒說話。


    .


    是夜。


    薑璿高興得很,果真一切如姐姐所料那般,順利地進行著。她在灶房裏做姐姐愛吃的菜肴,做好後,提了食籃便往阿殷的院落走去。宅邸不小,院落也多,阿殷到底是怕別人一石二鳥,索性與薑璿分開了院落。


    起初薑璿有些不習慣,但也沒什麽事情是不能習慣的,時日一久什麽都好說。


    院落外有兩個隨從守著,見著是薑璿,兩人施了一禮,讓薑璿進了去。


    院落裏有兩道門,過了外麵的那一道,裏麵還有一道拱門,拱門旁栽了幾株玉蘭,如今花期漸過,但仍有餘香。她還未走進,便聽到範好核的聲音。


    “……名單都擬好了,帖子也送出去了,有上官家與近來姑娘的名氣,他們都很快回了帖,說是會赴宴。”


    “……回大姑娘的話,都是永平當地頗有名望的核雕技者以及與上官家生意有來往的商人。”


    一頓,範好核又道:“大姑娘可要邀請閔老?看在方伯和上官家的麵子上,閔老未必不會答應。若是答應了,大姑娘在永平的核雕圈裏定能徹底打響名聲。”


    阿殷說:“永平的人太多了,要想徹底打響名聲並非易事,名聲打響得太快,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們要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來。”


    “是,小人受教了。”


    薑璿聞言,正要邁開步伐往裏走,豈料剛走半步,卻有異響響起。


    她心中咯噔了下,戰戰兢兢地望去時,待目光一定,整個人懵了。


    .


    範好核忽道:“是誰!”


    當即警惕地擋在阿殷的身前。


    阿殷微微詫異,挑眉望去。隻見玉蘭樹後,不知何時鑽出一抹人影,正是幾日未見的穆陽侯。範好核完全沒想到會是穆陽侯,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尷尬了。


    穆陽侯出現地無聲無息,是他這個當總管的失職。


    他有些無措地看了眼阿殷,也不知此時該是向穆陽侯行禮呢還是勇敢地喝斥一聲,何妨小賊!竟敢私闖宅邸!畢竟現在他真沒搞懂自家大姑娘與穆陽侯之間的到底是什麽關係……


    就在範好核進退兩難時,阿殷開口:“你先退下。”


    範好核如獲大赦,趕忙匆匆地離開院落。


    一出去就見到薑璿氣喘籲籲地靠在牆上,範好核一愣,喊了聲:“阿璿姑娘,你怎麽了?”


    薑璿道:“沒……沒什麽,隻是想給姐姐送吃的。”


    範好核輕咳一聲,說道:“大姑娘如今有點兒忙,恐怕不太合適。”


    薑璿道:“我知道!”


    說著,卻是往隔壁的院落走去,腳步也有點兒匆忙。範好核看著薑璿的背影,心想奇了,說來送吃食,吃的呢?怎麽沒見食盒?


    範好核歎了聲,埋怨道:“你們見到穆陽侯怎麽不通報一聲?”


    隨從你看我我看你的,紛紛搖頭,道:“小人沒見到穆陽侯。”


    範好核一愣。


    沒見到?難不成穆陽侯翻牆進去的?


    範好核打了個寒顫,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大姑娘和穆陽侯之間的事情了啊!還是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吧!他重重一咳,道:“以後仔細守著,沒大姑娘允許,連隻蒼蠅也不許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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