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秦重不曾做買賣。次日,整理油擔,挑往別處去生理,不走錢塘門一路。每日生意做完,傍晚時分就打扮齊整,到王九媽家探信,隻是不得功夫。又空走了一月有餘。那一日是十二月十五,大雪方霽,西風過後,積雪成冰,好不寒冷,卻喜地下乾燥。秦重做了大半日買賣,如前妝扮,又去探信。王九媽笑容可掬,迎著道:“今日你造化,已是九分九厘了。”秦重道:“這一厘是欠著甚麽?”九媽道:“這一厘麽?正主兒還不在家。”秦重道:“可回來麽?”九媽道:“今日是俞太尉家賞雪,筵席就備在湖船之內。俞太尉是七十歲的老人家,風月之事,已是是沒份。原說過黃昏送來。你且到新人房裏,吃杯燙風酒,慢慢的等他。”秦重道:“煩媽媽引路。”


    王九媽引著秦重,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頭,到一個所在,不是樓房,卻是個平屋三間,甚是高爽。左一間是丫鬟的空房,一般有床榻桌椅之類,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花魁娘子臥室,鎖著在那裏。兩旁又有耳房。中間客座上麵,掛一幅名人山水,香幾上博山古銅爐,燒著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許多詩稿。秦重愧非文人,不敢細看。心下想道:“外房如此整齊,內室鋪陳,必然華麗。今夜盡我受用,十兩一夜,也不為多。”九媽讓秦小官坐於客位,自己主位相陪。少頃之間,丫鬟掌燈過來,抬下一張八仙桌兒,六碗時新果子,一架攢盒佳肴美醞,未曾到口,香氣撲人。九媽執盞相勸道:“今日眾小女都有客,老身隻得自陪,請開懷暢飲幾杯。”秦重酒量本不高,況兼正事在心,隻吃半杯。吃了一會,便推不飲。九媽道:“秦小官想餓了,且用些飯再吃酒。”丫鬟捧著雪花白米飯,一吃一添,放於秦重麵前,就是一盞雜和湯。鴇兒量高,不用飯,以酒相陪。秦重吃了一碗,就放箸。九媽道:“夜長哩,再請些。”秦重又添了半碗。丫鬟提個行燈來說:“浴湯熱了,請客官洗浴。”秦重原是洗過澡來的,不敢推托,隻得又到浴堂,肥皂香湯,洗了一遍,重複穿衣入坐。九媽命撤去肴盒,用暖鍋下酒。此時黃昏已晚,昭慶寺裏的鍾都撞過了,美娘尚未回來。正是:玉人何處貪歡耍?等得情郎望眼穿!


    常言道:“等人心急。”秦重不見biao子回家,好生氣悶。卻被鴇兒夾七夾八,說些風話勸酒,不覺又過了一更天氣。隻聽外麵熱鬧鬧的,卻是花魁娘子回家,丫鬟先來報了。九媽連忙起身出迎,秦重也離坐而立。隻見美娘吃得大醉,侍女扶將進來,到於門首,醉眼蒙朧。看見房中燈燭輝煌,杯盤狼藉,立住腳問道:“誰在這裏吃酒?”九娘道:“我兒,便是我向日與你說的那秦小官人。他心中慕你,多時的送過禮來。因你不得工夫,擔擱他一月有餘了。你今日幸而得空,做娘的留他在此伴你。”美娘道:“臨安郡中,並不聞說起有甚麽秦小官人,我不去接他。”轉身便走。九媽雙手托開,即忙攔住道:“他是個至誠好人,娘不誤你。”美娘隻得轉身,才跨進房門,抬頭一看那人,有些麵善,一時醉了,急切叫不出來,便道:“娘,這個人我認得他的,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話。”九媽道:“我兒,這是湧金門內開緞鋪的秦小官人。當初我們住在湧金門時,想你也曾會過,故此麵善。你莫識認錯了。做娘的見他來意誌誠,一時許了他,不好失信。你看做娘的麵上,胡亂留他一晚。做娘的曉得不是了,明日卻與你陪禮。”一頭說,一頭推著美娘的肩頭向前。美娘拗媽媽不過,隻得進房相見。正是:


    千般難出虔婆口,萬般難脫虔婆手。


    饒君縱有萬千般,不如跟著虔婆走。


    這些言語,秦重一句句都聽得,佯為不聞。美娘萬福過了,坐於側首,仔細看著秦重,好生疑惑,心裏甚是不悅,嘿嘿無言。喚丫鬟將熱酒來,斟著大鍾。鴇兒隻道他敬客,卻自家一飲而盡。九媽道:“我兒醉了,少吃些麽!”美兒那裏依他,答應道:“我不醉!”一連吃上十來杯。這是酒後之酒,醉中之醉,自覺立腳不住。喚丫鬟開了臥房,點上銀,也不卸頭,也不解帶,瀀脫了毰c,和衣上床,倒身而臥。鴇兒見女兒如此做作,甚不過意,對秦重道:“小女平日慣了,他專會使性。今日他心中不知為甚麽有些不自在,卻不gan你事,休得見怪!”秦重道:“小可豈敢!”鴇兒又勸了秦重幾杯酒,秦重再三告止。鴇兒送入房,向耳傍吩咐道:“那人醉了,放溫存些。”又叫道:“我兒起來,脫了衣服,好好的睡。”美娘已在夢中,全不答應。鴇身隻得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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